谢木兰的脸唰地白了:“我住到孝钰家去,怎么就是胡闹了?孝钰呢……”说着,尚存一线希望地向门外望去。
谢培东:“回去了。我用车送的。行长,我们出去……”
“你锁门我就从窗户跳下去!”从来不敢跟爸爸顶嘴的谢木兰终于爆发了,“你不是我爸,我从来也没有爸爸,只有封建家长!我再也不会受你的压迫了!”
谢培东也没想到女儿会突然这样对他,虽依然沉着脸,心里却一片冰凉。
“木兰!”这回是方步亭呵斥她了,“怎么能对你爸这样说话?!”
谢木兰再不让步,提着皮箱站在那里:“我不说话了,你们说吧,让不让我出去?”
方步亭今天又一次显得如此的无奈,只好望向谢培东。
谢培东也知道自己绝不能让步:“那我就也当没有生这个女儿!不是要出去吗?除了北平,去哪儿都行!提上箱子,走吧!”
“去……去哪儿?”谢木兰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谢培东:“火车站。你想去哪儿,我都派人送你去。”
谢木兰将手里的皮箱慢慢放到楼板上。
“丫头……”方步亭察觉到她可能要做傻事了。
果然,谢木兰转身就上了椅子,踏上了窗台。
方步亭吓坏了,顿觉手足无措,但见眼前一闪。
谢培东一个箭步已经跨到窗前,一把抓住谢木兰,接着手臂一夹,便把她牢牢地夹在腋下:“反了你了!来人!”
谢木兰被父亲像小鸟一样夹着,十分软弱,也十分绝望,闭上眼流泪,却不再挣扎。
“培东!”方步亭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不要这样子……”
“行长,你就不要再说话了好不好?”谢培东说着,另一只手又提起了皮箱,便准备向门外走去。
“姑爹,将木兰放下。”方孟韦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谢培东一怔,站在那里。
方步亭看见门口的儿子也是一怔。
方孟韦穿着整整齐齐的警服,脸色也很白,却非常平静:“木兰是学生,学生就应该去学校。你们不让她去是没有道理的。姑爹,把皮箱给我。”
方孟韦走了过去,向谢培东一伸手。
谢培东却没有把皮箱给他:“孟韦,长辈的事,你不要来掺和。”
方孟韦挺立在谢培东面前,慢慢望向仍被横夹着的谢木兰,见她身子一动没动,却将泪脸转了过去,显然是不愿让自己看见,心中更是一寒。
方孟韦不再看谢木兰,盯着姑爹的眼:“姑爹,我现在就是在请求长辈,请你们不要再剥夺儿女的自由。您不会等着让我也动手吧?请您把皮箱给我,把木兰放下。”
谢培东心中也在翻江倒海,此时怎一个难字了得!
方步亭:“培东,就听孟韦的吧……”
谢培东提皮箱的手慢慢伸了过去,方孟韦接过了皮箱。
谢培东又慢慢将女儿小心地竖着放下,方步亭立刻伸手过去挽住了谢木兰的手臂。
方孟韦目光没看谢木兰,话却是对她说的:“去里面洗个脸,我开车送你去学校。”
谢木兰这时反倒痴痴地仍然站在那里。
方孟韦:“放心,我送你到燕大门口就会离开。”
“我没有那个意思……”谢木兰抹了一下眼泪,望着方孟韦,“我感谢你,小哥。”
方孟韦嘴角一笑:“走吧。”
说完便提着皮箱平静地从两个老人中间向门口走去。
谢木兰梦游般跟着向门口走去。
方步亭怔怔地望着走出房门的两个背影。
谢培东也怔怔地望着走出房门的两个背影。
脚步声响,一儿一女已经消失在两双凄然的目光以外了。
这时楼外的雨也小了,远远地便能听见吉普车发动到离开的声音。
方步亭坐在他那把专用的沙发上。
谢培东也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两个人谁也不看谁,都在那里发呆。
程小云在门口出现了,收了雨伞,挂在伞架上,轻轻地走了进来。
“孟韦都说了些什么?”方步亭望向程小云。
程小云走了过去,也坐了下来:“听见你们在吵,他就回房间换了警服。好像只说了几句……”
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
“说吧。”方步亭已不只是心焦。
程小云低下了头:“都是气头上的话,说了一句国破家亡,又说了一句走投无路……”
方步亭倏地站起来:“培东!”
谢培东跟着慢慢站起来。
方步亭:“去,直接给孔先生和宋先生办公室打电话!”
下午四时许,风雨都停了,尽管满地泥泞,一只只车轮还是在镜面上汹汹地闪碾过去。
稽查大队军营大坪上,二十个依然光着上身站在那里的飞行员同时警觉地向大门方向望去。
坐在泥地上那几十个民调会的人虽已浑身泥污筋疲力尽,这时也都睁大了眼望向大门那边。
两辆美式军用中吉普在前,跟着是两辆美式军用小吉普,后面是三辆美式军用十轮大卡车,进了大门车速依然不减,直驰向大坪。
陈长武立刻对身边的郭晋阳:“是陈继承派来的。快去报告队长!”
郭晋阳立刻向营房大步走去。
车队直开到离这些人几米处才猛地停下。
第一辆中吉普前座下来的是那个特务营长,跟着跳下来的是国军第四兵团特务营精挑的十个特务兵。
第二辆中吉普前座下来的是军统那个执行组长,跟着跳下来的是军统执行组十个行动组员。
第一辆小吉普前座下来的是孙秘书,打开后座车门,徐铁英下了车。
第二辆小吉普后座车门直接开了,王蒲忱下了车。
从三辆十轮大卡车上跳下来的全是北平警备司令部的宪兵,一色钢盔大皮靴,卡宾冲锋枪。
从大门到整个军营周边,跑步声中,三卡车的宪兵都已布岗站住了。
徐铁英和王蒲忱在前,特务营长和军统的执行组长带领特务营的特务兵和军统行动队员跟着走到了陈长武他们面前。
那个特务营长和执行组长大声呵斥依然坐在地上的那群民调会的人:“起来!都站起来!”
“不许动!”陈长武紧跟着喝住了那些刚想站起的人。
特务营长、执行组长和他们带着的人立刻逼了过去。
陈长武和飞行员们也立刻迎了过来。
两边的人眼看就要冲突起来。
“都不要动!”徐铁英喝住了自己这边的人,接着望向陈长武,“你们方大队长呢?”
陈长武:“报告去了。”
徐铁英又把目光向坐在地上的那些民调会的人扫去。
身上是泥污,脸上也是泥污,一个个都只能看见两只眼睛,颇难辨认,但徐铁英还是看出了,这些人里没有马汉山。
徐铁英又问陈长武:“马局长呢?”
陈长武:“跟我们大队长在一起。”
郭晋阳从营房出来了,大步走到陈长武面前:“大队长问,都是些什么人,来干什么,有没有国防部的指令?”
陈长武望向徐铁英。
徐铁英当然知道这时必须自己去面对了,可也不能一个人去,便望向王蒲忱:“南京方面的指令是下给我们的,能代表国防部的是你们保密局。王站长,我们去带马汉山吧。”
王蒲忱又抽烟了,抽烟便咳,咳了几声才回答道:“走吧。”
徐铁英便又对陈长武:“南京方面有指令,领我们去见方大队长。”
陈长武和郭晋阳还有身边的邵元刚碰了个眼神,三人默契了意见。
陈长武这才对郭晋阳:“你领徐局长和这位长官去见队长吧。”
郭晋阳:“二位长官请吧。”
郭晋阳领着徐铁英和王蒲忱向营房走去。
那个特务营长和执行组长也紧跟了过去。
陈长武和邵元刚立刻拦住了特务营长和执行组长:“长官们的事,你们跟去干什么?”
徐铁英停住了脚步:“南京的指令就是要他们执行,跟着来。”
陈长武和邵元刚又交换了一下眼神:“那好,我们陪着去。”
一行六人走向营房。
北平顾维钧宅邸曾可达住处。
和今天的天气一样,情况一日数变,曾可达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拿着电话,心里急说话还不得不耐着烦:“王秘书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接到了南京的指令,我却没有得到建丰同志的指示。很快方孟敖就会问我,那些人应不应该让他们带走,我怎么回话?”
对方王秘书的声音这次显然也有些急:“建丰同志也是刚得到的消息,立刻去了总统官邸。走的时候说了,你要是来电话,叫你先沉住气。他见了总统后,有可能会直接给你打电话。”
曾可达:“说没说把人交给他们?”
对方王秘书的声音:“没有明确指示。我听建丰同志的语气,是让你们先拖一拖。”
曾可达:“我明白了。”
明是明白了,可接下来怎么办?曾可达放下电话站在那里想。
稽查大队营房方孟敖房间。
这里的情景倒丝毫没有紧张的气氛,相反让徐铁英既尴尬又暗恼。
方孟敖坐在椅子上,马汉山也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徐铁英和王蒲忱却站着。
方孟敖拿着那份指令在看,马汉山却把眼睛望向窗外,两个人都不瞧自己和王蒲忱。
王蒲忱反倒没有任何表情,细长的手指又拈出了一支烟,对着原来那个还没有吸完的烟蒂点燃了。只管吸烟,只管咳嗽。
那个特务营长和执行组长被陈长武和邵元刚挡在门外,也是站着,一脸的不耐烦,想看房里的状况,偏又被两个高大的身躯并肩挡住了门。
“看完了?”徐铁英问方孟敖。
方孟敖将那纸军令放在腿上,却没直接回答徐铁英,向门外说道:“陈长武。”
“有!”陈长武在门外答道。
方孟敖:“搬两把凳子进来,给两位长官坐。”
“是!”
陈长武一手提着一把凳子走进来,摆在房里:“两位长官请坐。”说完又走了出去。
徐铁英和王蒲忱这才有了座,坐了下来。
“这道军令是给你们下的,对我不管用。”方孟敖这才说上正题。
徐铁英沉着脸:“清清楚楚,国防部的军令,民调会涉案人员一律交给我们警察局审讯。对你怎么不管用?”
一直假装望着窗外的马汉山这时零碎动了一下,忍不住望了一眼方孟敖。
方孟敖:“我们是国防部调查组稽查大队。这道军令却没有一个字是下给我们调查组的,当然不管用。”
徐铁英:“国防部调查组归谁管?国防部的军令一定要下给你们调查组吗?”
方孟敖:“问得对。国防部调查组是国防部成立的,从我们手里要人,却不给我们下指令。说句徐局长不爱听的话,你听不听?”
徐铁英:“你说。”
方孟敖将那张指令递还给他:“这道军令是假的。”
徐铁英倏地站起来:“方大队长,开玩笑也不是这样开的!谁敢伪造国防部的军令,杀头的罪!你敢吗?”
方孟敖却不动气:“什么事都有人敢做。也许你这道军令盖的真是国防部的大印,但这件事有假。”
徐铁英也就拿方孟敖无可奈何,压住了气,说道:“电话就在你身边,你可以立刻给你们曾督察打过去问。”
方孟敖:“我执行任务从来不问。真要我干什么上边会跟我说。”
徐铁英:“那好,你不打,我打!”
曾可达的办公桌上两部电话,同样显眼的是电话旁摆了一本线装书,也没翻开,封面上赫然印着《曾文正公文集》。
曾可达这时就端坐在“曾文正公”面前,闭着眼睛在等电话,他需要静气功夫。
电话铃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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