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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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 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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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木兰又握住了舅舅的手,更娇嗔地说:“你明明知道,还问人家。”

“是呀。”方步亭敛了笑容更显慈容,“在我这个家,最知心知肺的还是我们爷女两个啊。”说到这里方步亭的目光瞟了一眼站着的方孟韦。

谢木兰把舅舅的手握得更紧了:“大爸,那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方步亭深深地望着谢木兰:“有你小妈在,大爸不用你管。所有的同学都去了,大爸不会像你爸那样拦着你。去吧,到你大哥军营去,帮着把粮食发给那些东北学生。”

谢木兰都不忍看舅舅如此慈爱贴心的目光了,望向程小云:“小妈,大爸真的不要紧吧?”

程小云含笑轻轻点了点头:“大夫说了,就是热感,吃了药又输了液,不要紧的。”

“那我真去了?”谢木兰又望向舅舅。

方步亭点了下头,谢木兰仍然握着舅舅的手站起来。

方步亭瞟了一眼默默站着的方孟韦:“叫他开车送你去。”深望着谢木兰,“见到孝钰,叫她多帮帮你大哥。明白大爸的意思吧?”

“我明白!”谢木兰绽出了容光,“大爸、小妈,我去了。小哥,走吧!”又弯下腰捧起舅舅的手背亲了一口,向门口走去。

一直沉默着的方孟韦:“爹……”

方步亭仍然不看他:“记住,他们号称要做‘孤臣孽子’,你做不了。从来也没有什么孤臣孽子能够救国救家。送了木兰找个没人的地方想好了再来见我。”

方孟韦低着头走了出去。

忧郁重又浮上了方步亭的眼中:“培东怎么还没回?”

程小云站起来,扶着方步亭躺下,又把枕头给他垫好:“姑爹办事你就放心吧。”

北平西北郊外。

“小哥,我是去大哥的军营,你走错了!”坐在吉普车副座的谢木兰望着远处圆明园的废墟,大声嚷道。

方孟韦开着车:“小哥有话跟你说,说完了再送你去军营。”

“那就晚了!”谢木兰有些急了。

方孟韦轻轻地一踩刹车,让吉普慢慢停下。

方孟韦望向谢木兰:“那就现在跟你说几句吧,一分钟。”

谢木兰这才发现今天小表哥眼中从来没有见过的凄凉和孤独,甚至有些像绝望,立刻慌了:“哥,你今天怎么了?什么一分钟?”

方孟韦也察觉到自己的神态吓着了小表妹,立刻掩饰地笑了:“没有什么。我现在就送你去大哥军营。”说着一挂倒挡,开始倒车。

“小哥!”谢木兰抓住了方孟韦倒车挡的手,“粮食还得发一天呢。我跟你去。”

圆明园废址。

尽管到处都有可以坐的汉白玉石阶石条,方孟韦还是把谢木兰领到了一处更隐蔽的荒坡草地;尽管坡地上长满了厚厚的绿草,方孟韦还是从旁边的树上折下了一大把软叶树枝,垫好了才对谢木兰说:“坐下吧。”

谢木兰乖乖地坐下了,却留下了一个座位的软叶树枝,等着小表哥坐。

方孟韦没有在那里坐下:“小哥今天的话要在你背后说,你愿意回答就回答,你认可就点头,不认可就摇一下头。”

谢木兰有些害怕了,抬头望着站在那里和天融在一起的小表哥。

方孟韦:“你是不是和你们那些同学一样,恨你小哥,也怕你小哥?”

还面对着面,谢木兰已经按着小哥刚才的要求,使劲摇了摇头。

方孟韦露出一丝欣慰的苦笑,慢慢走到了谢木兰身后,离她约一米,在草地上坐下了。

谢木兰立刻转过了头:“小哥,你为什么不能跟我当面说?我们当面说吧。”

方孟韦:“先听小哥说,你觉得可以当面跟我说了再转过身来吧。”

谢木兰心里更忐忑了,只好转正了身子,两眼望着空阔的前方:“小哥,你慢点说……”

方孟韦:“你们学校的人,所有学联的学生都恨国民党吗?”

谢木兰点了点头,又停住了:“也不全是。”

方孟韦眼中闪过一道光:“什么叫也不全是?”

谢木兰:“恨国民党,但不是恨国民党里所有的人。”

方孟韦:“比方说哪些人?”

“大哥!”谢木兰的语调兴奋了,“大哥就是国民党空军的王牌飞行员,可同学们都佩服他,有些还崇拜他。”

方孟韦:“还有哪些人?”

谢木兰在想着,终于又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何思源先生!他原来就是国民党北平市的市长,可他心里装着人民。同学们和老师们都特尊敬他。”

方孟韦沉思了少顷:“最恨的是哪些人?比方说中统、军统还有警察局。”

谢木兰:“特恨。”

“包括你小哥吗?”方孟韦紧接着问道。

谢木兰怔住了,有些明白小哥今天为什么要把她拉到这里,这样问她了,紧接着摇了摇头,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摇这个头是代表自己还是代表小哥所问的所有学联的同学。

方孟韦:“你小哥是北平警察局的副局长,还兼着北平警备司令部侦缉处的副处长,他们能不恨我?”

“真的!”谢木兰转过了头,“‘七五’那天,你没有叫警察开枪,还暗地里放开了一条路让好些学生跑了。小哥,后来好多同学对我说,你是个有良知的人。”

方孟韦的头却转过去了,显然是不愿意让小表妹看见自己现在的脸——他的眼有些湿了。

谢木兰立刻转回了头,背朝着小哥:“小哥,我知道你是好人,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会知道你是好人。共产党也不都把国民党的人当坏人看……小哥,你今天叫我来就是问这些吗?”

方孟韦的神情立刻峻肃了:“你认识共产党?”

谢木兰的神情也立刻变了:“小哥,你是找我来查共产党?”

方孟韦马上明白了自己的神情语态,立刻解释道:“查共产党不是你小哥的事,叫我查我也不会查。再说谁真是共产党你也不可能知道。”

谢木兰也跟着放缓了语调:“那你又问?”

方孟韦竭力放平语调:“小哥必须要问一个人,你就凭感觉告诉小哥,这个人可不可能是共产党,因为这关系着大哥。”

谢木兰有些理解小哥的问话了,也有些猜着小哥要问谁了:“你问吧,我可不一定能回答你。”

方孟韦竭力用亲和的语气,慢慢地说出了一个名字:“何孝钰。”

谢木兰证实了心里的猜想,立刻摇了摇头:“不是。”

方孟韦:“和你一样,进步学生?”

谢木兰刚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比我要进步些。”

“木兰!”方孟韦在背后一声呼唤。

谢木兰立刻转过了头,却见小哥已经站起,走了过来,走到了她的身前。

谢木兰望着小哥在她的面前蹲下。

方孟韦:“小哥想要她做我的嫂子,你愿不愿意她做你的大嫂?”

谢木兰使劲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露出了犹豫。

方孟韦:“有什么难处,告诉小哥。”

谢木兰:“我们学联的人再喜欢大哥,这时候也不会嫁给他。他毕竟是国民党的上校大队长。”

方孟韦:“让大哥辞去这个大队长呢?退了役,去美国。孝钰也能跟着到美国去留学。何伯伯也应该会答应。只要何伯伯愿意,他能找司徒雷登大使很快办好这件事。”

听到这里谢木兰眼中反而露出了忧虑,望着小哥:“要是何伯伯不愿意呢?”

方孟韦:“为什么?”

谢木兰犹豫了,躲开了小哥的目光,怔怔地望着一边想着,突然说道:“小哥,你还是到后面去吧。”

方孟韦内心深处埋着的那层预感浮出来了,慢慢站起,慢慢走到谢木兰身后,没再坐下:“你说吧。”

谢木兰:“一个人。”

方孟韦:“谁?”

谢木兰:“梁教授。何伯伯最得意的学生,也是孝钰最亲近的人。”

“也是你们许多女同学都喜欢崇拜的进步教授?”方孟韦问这句话时已经毫不掩饰心中的反感了。

“小哥!”谢木兰没有回头,语气已带嗔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孟韦:“没有什么意思。你小哥现在不是在代表国民党说话,你和孝钰都可以喜欢这个人、崇拜这个人,但是他都不适合你们。”

谢木兰倏地站起来:“小哥,现在可以送我去军营了吧?”

“我送你。”方孟韦立刻走过谢木兰的身边,走下斜坡。

谢木兰突然发现这个一起长大的小哥,背影是如此的孤独,朦胧感觉到了他还有一层埋得最深的心思,可自己却不敢往更深里想了,前所未有的一阵慌乱蓦地涌向心头,踩在软软的草地上,跟过去时只是想哭。

燕京大学东门外文书店二楼。

这里,两只少女的眼也在深深地望着另一个男人的背影。

梁经纶所站的窗口恰恰能远远地望见方孟敖青年航空服务队的军营,远远地望见军营大门外无数个黑点汇聚的人群。

——那里正在发粮领粮,却如此井然安静。这是1947年以来如此大规模人群会集在一起所没有的景象!

“能听见声音吗?”梁经纶依然面朝窗外轻声问道。

坐在书桌边深望着他背影的何孝钰回过神来认真听了听,答道:“好安静啊。”

梁经纶还是望着窗外:“有没有想起一句诗?”

何孝钰:“不是在课堂里,我不想。”

“于无声处听惊雷!”梁经纶念出了鲁迅这句诗,接着转过了身,“你过来看看,能不能看出那些人点里谁是方孟敖。”

“我已经看到了。”何孝钰很认真地答道。

梁经纶反而一愣,转头望了望窗,又望了望何孝钰坐处的视角:“你那里能看到?”

何孝钰目光望向窗外:“当然能。他早就在我心里了,还要用眼睛看吗?”

梁经纶转而一怔,徐步走了过来,走到何孝钰身边的长条凳旁,望着她包裹着学生夏装短衣裙身躯旁的空凳。

梁经纶想象自己翩然撩起了薄布长衫,挨着何孝钰短衣裙的学生夏装坐在了一起!

而现实中的梁经纶却走到何孝钰的书桌旁,撩起了长衫下摆在另一条长凳上坐下了,恰好挡住了何孝钰目光能望见的窗口,望着她:“今后这样的大集会你都不能去了,不是我今天有意不让你去。”

何孝钰其实一直在感受着梁经纶长衫飘拂的风,从他站在自己身后,从他走过自己身旁,从他在自己对面坐下,他的风都在轻轻地翻着自己心里的书。

窗口都被他挡住了,她只好望着他的胸前:“不是说今晚要组织同学请方孟敖的飞行大队来参加联欢吗?我去请他,然后我也不参加?”

梁经纶:“你当然要参加。”

何孝钰:“你刚才不是说所有的集会我都不能去了?”

“是我词不达意。”梁经纶苦涩地一笑,“我指的是请愿抗议游行一类的集会,也包括像今天这样给那么多东北同学发粮的集会。”

“然后就装出愿意嫁给他,去他的家,去他的军营,或者约他出来,花前月下?”何孝钰望向了梁经纶的眼。

梁经纶:“孝钰……”

“我知道,这是为了新中国!”何孝钰抢着说了这句话。

梁经纶只好沉默了。

何孝钰望着他身上那种自己一直喜欢的忧郁,想着自己对他还隐瞒着的身份,心一下子有些疼了。她太想告诉他,自己和他是在两个不同的组织里却有着一个共同理想的同志,却偏偏不能说:“给我说说我们期待的新中国吧。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新中国?”

梁经纶的那颗心好像在急速地往下坠落,偏偏又是在深不见底的山谷里坠落。他猛地昂起了头,站了起来,挽住那颗下坠的心,竭力使自己用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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