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石来的。你不是因为信服我这个人才愿意跟随共产党,而是你心里本来就选择了共产党,因为你希望救中国,愿意为同胞做一切事情。你不要相信我,但要相信自己。”
方孟敖的目光又迷茫了,在那里等着崔中石把话说完。
崔中石却已经在解那件薄绸长衫上的纽扣了。
方孟敖紧望着他,心里又是一动——脱掉长衫的崔中石,里面穿的竟只有脖颈上一个白色的假衣领!
“清贫!”
这个念头立刻袭上方孟敖的心头。
崔中石将假衣领和近视眼镜都取下了,往地上的长衫上一放,已经笨拙地跳入了水中!
“扑通”一声水响,惊得站在一百米开外的那个郑营长和那一班青年军卫兵立刻向这边跑来。
“快!”那郑营长一边飞跑着一边大声喊道。
不到二十秒这十几个人已经跑到方孟敖身边,见他还安然站在岸上,松了半口气。
“出什么事了?长官。”郑营长喘着气问方孟敖。
“退到原地去。”方孟敖眼睛只关注着水面。
那郑营长:“长官……”
“退开!”方孟敖喝道。
“退到原地!”那郑营长只好对那一班卫兵传令。
一行十多人又一边望着这处地方,一边向原地走去。
水面如此平静。方孟敖不禁望了一眼左手腕上的欧米茄手表——三十秒钟过去了!
方孟敖扔掉了头上的军帽,紧接着脱下了短袖军装,两眼飞快地搜索着水面。
终于,他发现了离岸边七八米处有水泡隐约冒出。
一个箭跃,方孟敖猛地弹起,像一支标枪,跃入水中离岸已有四五米。
岸上那个郑营长一直在关注着这边,这时又大喊了一声:“快!准备下水!”
十几个人又向这边奔来。
水面上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头,接着冒出了肩膀。
郑营长大急:“会水的脱衣服!立刻下水救人!”
好几个卫兵便忙乱地脱衣。
有两个卫兵脱了一半又停住了,紧望着水面。
其他的卫兵也都停住了脱衣,望着水面。
那郑营长本欲呵斥,待到望向水面时便不再出声了。
隐约能够看见,方大队长一手从腋下托着那个崔副主任,一手划水,离岸边已只有三米左右了。
郑营长在岸边立刻将手伸了过去。
还有几个卫兵也跟着将手伸了过去。
“退到原地去!”在水中托着人游来的方大队长这一声依然气不喘声音洪亮。
“好,好。”那郑营长连“是”字也不会说了,缩回了手答着,又只好示意卫兵们向原地慢慢退去。
方孟敖已经到了岸边,双手一举,先将不知死了没有的崔中石举上了岸,让他躺好,自己这才攀着岸边的石头一撑,跃上了岸。
紧接着方孟敖跨在了平躺的崔中石身上,双手在他腹部有节奏地挤压。
一口清水从崔中石嘴中吐了出来,接着又一口清水从他嘴中吐了出来。
方孟敖一步跨到了崔中石的头边,一手从他的背部将他上半身扶起,紧紧地望着他的脸。
方孟敖的眼睛慢慢亮了。
崔中石的眼在慢慢睁开。
第33章 真实身份
方邸后院竹林。
“证据?”曾可达见过沉着镇定的人,可还没见过方步亭这样沉着镇定的人,“方行长一定要我拿出崔中石是中共的证据?”
方步亭:“国家已经推行宪政,三权分立。没有证据,曾将军就是将崔中石带走,哪个法庭也不能将我们央行的人审判定罪。”
曾可达低头沉默了少顷,然后又抬起头望向方步亭:“方行长,一定要我们拿出崔中石是中共的证据,送到南京公开审判,这样好吗?”
对这样的反问,方步亭照例不会回答,只望着他。
曾可达:“如果方行长执意要证据,多则十天,少则三天,我们就能拿出崔中石是中共的证据。证据呈上去,一个中共的特工在方行长身边被重用三年之久,致使他掌握了中央银行那么多核心金融情报,对您有什么好?三年来,这个中共特工还利用方行长的关系和您在空军的儿子密相往来,对他又有什么好?”
曾可达尽量释放出和善的目光,等待方步亭和善的回应。
方步亭的眼睛却直直地望着他,终于开口了,说出的话却是曾可达不想听到的回应:“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带些换洗衣服,然后跟曾将军走。”说着,已经从竹林的石径向前方的洋楼慢慢走去。
曾可达一愣:“方行长……”
方步亭边走边说:“至于方孟敖,他虽是我的儿子,可我们已经十年不相往来了。如果抓他,希望不要将我们父子牵在一起。”
曾可达在原地又愣了一会儿,缓过神来,立刻大步跟了过去。
方步亭已经走出了竹林。
上弦月要落山了,往东什刹海的中海和南海,现在傅作义的华北剿总司令部的灯光远远照来,这时便显出了明亮。
那郑营长带着的一个护卫班大约是因方孟敖又发了脾气,被迫分两拨都站到了两百米开外,远远地守望着仍然在后海边的方孟敖和崔中石。
二人这时背对他们坐在岸边,裤子全是湿的,又都光着上身,一个肌腱如铁,一个瘦骨崚嶒,让那郑营长看得疑惑不定。
“是你不信任我了,还是上级不信任我了?”方孟敖望着水面低声问道。
崔中石:“没有什么上级。已经告诉你了,我不是共产党。”
方孟敖:“你太不会说假话,从你跳进水里我就看出来了。”
崔中石:“你太诚实。我敢跳进水里,是知道你水性好。”
方孟敖:“这么黑,我水性再好也不一定能找着你。”
崔中石:“那就是我该死。”
每一句推心置腹都像春雨淋在暗燃的木炭上,冒出来的仍是一片片烟雾。方孟敖倏地转过头定定地望着崔中石。
——三年来自己一直视为知己,推心置腹的人,分明这么近、这么真实。可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身躯,和以往总是衣冠楚楚的那个崔中石却是那么远、那么陌生。他决定不再问了:“这三年来我把真话都对你一个人说了。这个世界上,包括我过世的母亲,都没有你了解我。你应该知道,我最恨的人,就是欺骗我的人,不管是谁!穿上衣服吧,我送你回去。”抄起地上的衣帽站了起来,飞快地穿上了军服戴好了军帽。
崔中石是近视,跳水时眼镜搁在衣服上,伸手在四周摸了好几下还是找不着原处,只得说道:“能不能把眼镜找给我?”
方孟敖穿戴好了衣帽本是背对着他,这时又慢慢转过身去,看见光着上身两眼无助的崔中石,一阵难言的心酸蓦地又涌了上来。走过去帮他拿起了眼镜和那个假衣领、那件长衫,递了过去。
“谢谢。”崔中石答道。
方邸洋楼一层客厅。
“国民政府不可一日无中央银行,中央银行不可一日无北平分行,北平分行不可一日无方步亭行长。”曾可达这几句顶真格的语式听来太耳熟了,可此时从他嘴里说出偏又十分严肃真诚。
方步亭那条已经踏上了二楼台阶的腿,不得不停住了。
曾可达在他背后立刻补了一句:“必须告诉方行长,这几句话不是我说的。”
方步亭回头望向了曾可达:“现在不是清朝,我更不是左宗棠。当年潘祖荫和郭嵩焘那些人用这样的话打动了咸丰皇帝,保住了左宗棠。可现在是中华民国,宪政时期。要是我方步亭真干了危害国家的事,有法律在,谁也保不了我。因此,这几句话是谁说的对我并不重要。”
曾可达:“时不同而理同。当年左宗棠也正是没有干危害清朝廷的事,那些人才保住了他。同样,南京方面也相信方行长包括方大队长从未有意干过危害中华民国的事,才托我将这几句话转告方行长。和当年清朝廷要保左宗棠一样,南京方面现在保的也不是方行长和方大队长个人,而是国家当前危难的时局。东北、华北,跟共产党的决战即将开始,中央银行北平分行担负着保证前方军需供应和平津各大城市经济稳定的重任。这个重任无人能够替代方行长。不管方行长认为我刚才说的那几句话重不重要,我都必须转告,这几句话,就是托我给您送茶具的人对您的评价,也是对您寄予的厚望。”
方步亭的目光远远地望向了仍然摆在桌上的那套茶具,茶壶上的字在这个距离是看不见的,可那几个字竟像自己能够跳出来,再次扑向他的眼帘——“蒋先生经国清赏”!
方步亭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觉夜风吹来都是后院竹林的摇动,篁音入耳,竟似潮声!
曾可达接下来说的话便像是在潮声之上漂浮,若隐若现偏字字分明:“您刚才也看到了,这套茶具为什么是一个壶、三个杯子?我的浅见,这个壶代表的便是北平分行,三个杯子代表的应该是方行长和您的两位公子。希望方行长不要辜负了送礼人的一片苦心。”
听他把三个杯子比作了自己父子三人,仿佛漂浮在潮声之上的那条船猛地撞向了胸口,方步亭倏地睁开了眼睛,望向曾可达。
曾可达也在望着他,目光被灯光照着,游移闪烁。
方步亭琢磨不透曾可达此时怪异的眼神。他知道这套茶具应该有四个杯子,却不知道是不久前因曾可达盛怒之下失手摔了一个,现在被他顺理成章将三只杯子比作了他们父子三人。
——蒋经国的深意何以如此简单直接?
犹豫只有片刻,方步亭踏在楼梯上的脚踏回了地面,接着朝摆在那套茶具的桌子走去。
曾可达悄然跟在他身侧,随着走到茶具边。
方步亭:“这套礼物我收下了,请曾将军代我转达谢意。”
曾可达立刻双手捧着已经打开盒盖的那套茶具恭敬地递给方步亭。
方步亭也只好双手接过那亮在面前的一壶三杯。
曾可达捧着礼盒的两手并未松开:“今晚我就向南京方面打电话,转达方行长的谢意。可南京方面更希望听到方行长对中共潜伏在您身边那个崔中石的处理意见。北平分行是党国在北方地区的金融核心,我们的经济情报再也不能有丝毫泄露给中共,更严重的还要防止这个人将中央银行的钱通过秘密渠道洗给中共,防止他进一步将方大队长和他的飞行大队诱入歧途。于国于家,方行长,这个人都必须立刻消失。南京的意见,最好是让他秘密消失。”
德胜门往东中胡同的路上。
原来跟在方孟敖车后的那辆中吉普,现在被逼开到了前面,变成了开路的车。深夜戒严的北平路面空旷,中吉普因担心被后面的方孟敖甩掉,仍然不紧不慢地开着。
后面的方孟敖显然不耐烦了,催促的喇叭声不断按响,开车的卫兵只好望向身边的郑营长。
那郑营长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看我干什么?加速呀!”
中吉普立刻加了速,飞快地向前驶去。
方孟敖的脚这才踩下了油门,斜眼望了一下身旁的崔中石。
路风扑面,崔中石的脸依然平静。
前方好长一段路都是笔一般直,方孟敖双手都松开了方向盘,右手从左手腕上解下了那块欧米茄手表。接着左手才搭上方向盘,右手向崔中石一递:“拿去。”
崔中石望了一眼伸到面前的表,又望了一眼并不看他的方孟敖:“我不需要。”
方孟敖右手仍然递在那里:“不是送你的,拿去。”
崔中石只望着那块手表:“送谁的?”
方孟敖:“替我送给周副主席。”
崔中石心里一震:“哪个周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