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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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 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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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沧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

何孝钰在父亲旁边的椅子上倏地站起来。

“怎么出来的?”何其沧平静了心绪,望着依然站在门口的梁经纶。

梁经纶却发现何孝钰的目光望向了自己身后半开的门,因此轻嗽了一下喉咙,才回答老师:“方大队长送我回来的。他在门外,问先生可不可以进来?”

“快叫他进来呀!”何其沧拄着拐杖这次站起了。

梁经纶却又先望了一眼何孝钰,见她依然站在那里,并没有过来的意思,这才自己转过身去,将门全拉开了:“方大队长,先生请你进来。”

方孟敖的身影从大门进来时,外边的天更亮了些。

何其沧站得很直,两眼一直迎着走进来的方孟敖。

老人的心女儿第一个感受到了,梁经纶也察觉到了,这不只是在礼貌地迎接一个客人,还有一种气场,让女儿和自己的爱徒都端正心思的气场。

何孝钰便能够大大方方地望着方孟敖了。

方孟敖和昨晚在这里时也有了变化:一是那顶空军帽没戴,二是因此更显得不像个军人。跟梁经纶一道,站在门口。

何其沧依然站得很直,目光十分慈和,依然望着方孟敖。

梁经纶这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对着方孟敖:“方大队长,请进去。”

方孟敖是那种特别听话的神态,先向梁经纶礼貌地点了下头,然后走了进来。

何孝钰这时目光不能看方孟敖了,因梁经纶在看着她,她便也看着梁经纶。

很快他们都是一惊。

方孟敖才走到客厅中,便见何其沧向他弯腰鞠下躬去!

“何伯伯!”方孟敖从来没有这样心身皆乱,先是慌忙地举手想行军礼,很快发现并没有戴军帽,立刻弯下腰去改行鞠躬礼,标准的九十度鞠躬礼,停在那里。

何孝钰立刻扶住了父亲,但见方孟敖依然九十度鞠躬停在那里。她这次像是有意不看梁经纶了,只是望着方孟敖。

还有,已经站直了身子的何其沧居然也只是望着方孟敖。

梁经纶突然有一种自己黯然失色的感觉,走过来扶方孟敖时,长衫便没有飘拂起来,而且有些绊脚。

“方大队长快请坐吧。”梁经纶扶起方孟敖,语气也很谦恭了。

“是。”方孟敖走到沙发边,依然站着。

何其沧这时才露出了一丝微笑,手向沙发一伸。

方孟敖依然站着。

“爸,您先坐吧。”何孝钰扶着父亲先坐下了。

“梁先生……”方孟敖依然未坐,望向梁经纶,显然在等他先坐。

何其沧的目光越来越柔和了,他将方孟敖对梁经纶的尊敬都看在眼里,这时忍不住便想看看女儿的反应,目光也只是稍移了一下,还是忍住没看。

何孝钰的目光早已转望向地面。

一个声音,何其沧昨天晚上的声音几乎同时回响在父亲和女儿的耳边:“……拿着枪装救世主……你不觉得方孟敖在学他们吗……”

梁经纶心思何等细密:“先生如果有话要单独跟方大队长谈,我和孝钰先出去一下?”

何其沧点了下头,接着又望向方孟敖:“请坐吧。”

方孟敖这才坐下了。

梁经纶先退了一步然后转身向客厅门外走去。

何孝钰目光望向了开放式厨房灶上蒸馒头的铝锅。

何其沧:“我在看着。”

何孝钰这才又望向方孟敖,点了下头,向客厅门走去。

何宅院内梁经纶住处。

好些天没有回自己这处两居的平房了,梁经纶坐下时也没有看看房间。

何孝钰依然站着,房间里的一桌一椅擦得那样干净,从外面房间也能看见里边房间同样收拾得如此洁净,梁经纶居然毫无感觉,仿佛这不是他的住处。

“没有受伤吧?”何孝钰轻声问道。

“已经带到刑讯室了,方孟敖来得及时。他来得真快呀。”说到这里,梁经纶望向了何孝钰。

“他及时赶来救你有什么不对头吗?”何孝钰从梁经纶的神态语气中感觉到了异样。

“同时被抓的学生都受了刑。我怎么感觉国民党的军统像是有意在等方孟敖来救我?”梁经纶毫不掩饰质疑的目光,可望着的却是何孝钰。

“你刚被抓走我爸就给李宗仁打了电话,李宇清接的。”何孝钰解释得很简短,简短得让梁经纶对刚才的话尴尬。

“紧接着方孟敖这边就赶来救我了?这就能解释得通了,斗争太复杂啊。”梁经纶坐的位子在窗边,能够一眼看到院子,看到紧闭的院门和站在院门外的几个青年军,“昨晚就应该跟你谈学联的决定,不巧方孟敖来了……时间很紧,快坐下吧。”

何孝钰不知道是觉得自己委屈,还是觉得梁经纶可怜,毕竟自己已经接受了组织的真正任务,现在还要来接受他下达的不是指示的指示。走过去,隔着书桌,望着他依然神圣严肃的样子,坐下时,她竟下意识地扯直了裙子盖住膝盖以下的腿,两脚也交叉并着。

梁经纶只是感觉到了她的拘谨,便望向窗外:“学联通过考察决定,为了最后的斗争,必须争取方孟敖,立刻争取方孟敖和他的飞行大队。”

何宅一楼客厅。

“有十一年了吧?”何其沧在想着。

“我们是十三年,何伯伯。三十五年您就到了燕大,何阿姨和孝钰留在上海。”方孟敖纠正他的记忆。

“我记错了,是十三年。”何其沧又望向了方孟敖,“‘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抗战胜利都三年了,你却是有家难归,还要加上一句有国难投。对不对?”

方孟敖一震撼,没有接言,认真地看着,认真地听着。

“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包括你今早进门时的样子。”何其沧又在回忆了,“你那时都十几岁了,就喜欢偷听我跟你爸谈话,还假装睡着了。我和你爸都知道,没有戳穿你。你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两个人,一个是你爸,还有一个就是何伯伯。”

方孟敖掩饰着复杂的心绪,用一个勉强的微笑算是回答。

“现在何伯伯跟你谈话了,你愿意就交谈,不愿意还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听着就是。”何其沧严肃了起来,“我刚才说了一句有国难投,其实并不准确。八年抗战,我们都是在救国。可现在中华民国依然不是一个国。有些人还沾沾自喜,自称我们是四大强国之一。看看你给我送来的那袋面粉,有哪个强国要靠另外一个国家的施舍才能维持一天算一天?天天还要看人家的脸色,受着人家的颐指气使!”

“说得好!”方孟敖由衷地接言了,“我愿意听,何伯伯,请说下去。”

何其沧两手拄着那根拐杖,腰板也挺得很直:“你到北平一个月了,动静很大呀。截第四兵团的粮,查民调会,还要查北平分行。很多人都在拍手叫好,认为你们在干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反贪腐!真是在反贪腐吗?”

方孟敖:“我在听。”

何其沧:“你们能够反贪腐吗?如果能够,那就是真反贪腐。如果不能够,那就是假反贪腐!”

方孟敖:“我来本是想向梁教授请教这些事情的。何伯伯,感谢您这么相信我。您能不能从经济学的角度,告诉我什么是贪腐。”说到这里,眼中满是期待的目光。

何其沧苦笑了一下:“我和你爸留美学的都是经济学,他六年,我八年。到现在我都不懂什么是经济学。尤其回到中国,根本就没有什么经济学。你现在干的事更与经济学无关,你是卷进了政治。真要我教你,在美国学的那一套一个字也用不上。你干的事,中国有句古话,八个字就能概括。”

方孟敖:“何伯伯请说。”

何其沧:“断人财路,杀人父母!”

方孟敖开始还怔了一下,接着笑了。

“不要笑。”何其沧更加严肃了,“国防部预备干部局那么多心腹不用,为什么偏偏用你?因为你愿意理直气壮地‘杀人父母’!因为你连自己的父亲都敢于下手!”

方孟敖:“何伯伯是在劝我?”

何其沧:“你父亲我都从来没有劝过,也不会劝你。只是提醒你,他们昨晚敢抓梁经纶,之后也敢抓你,而且杀你。你以为陈继承,还有那么多人就会这样对你善罢甘休吗?你现在扛着国防部调查组的牌子,那是因为他们有更大的目的需要利用你。一场大风暴就要来了。这场风暴要死很多人,有贪腐的人,也有反贪腐的人!”

方孟敖:“我当然是一个。可想杀我也没有那么容易。”

何其沧摇了摇头,目光像是在望着自己的儿子:“很容易,只要给你安上三个字——共产党!”





第49章 花好月圆

方邸行长办公室的那张大办公桌上堆满了崔中石留下的账。

谢培东的头埋在账册里,显然通宵都在做着一件旁人看来很难理解的事:他的左边是一本摊开的账簿,正中是一本摊开的书,右边是一本摊开的记事簿。

左边的账簿上写着一行行工整的数字,在册页最后一行的签名处写着谢培东十分熟悉的那三个字——崔中石!

谢培东的目光按照顺序在账簿上专找偶尔用红墨水记下的那一个个数字。

按照三个红字一组,谢培东先照第一个红字翻开了摆在面前那本书的页码,再照第二个红字数到了书中这一页的某一行,最后照第三个红字找到了这一行的那个字!

他的眼很快,翻书的手也很快,一个数据出来了!

谢培东立刻在右边那本摊开的记事簿上快速书写!

随着笔尖的滑动,这行字显现了出来:

谢培东又重复着前面的程序,先找崔中石账簿上的红色数字,接着翻书找字,再接着又在记事簿上写出了以下文字:

天大亮了,那本记事簿已经记录了民调会自4月成立以来贪污的详细机密,谢培东翻看着这些用崔中石的生命记录的铁证,不禁又望向了崔中石所记的账簿上那个签名——崔中石。

“崔中石”三个字慢慢幻成了他那张忠诚憨厚的脸!

谢培东的眼有些湿润了。

电话铃尖厉地唤醒了他!

谢培东合上记事簿放进内衣的口袋,拿起了话筒。

对方的声音十分急迫:“方行长吗?方行长,我是王贲泉哪!”

这么早,语气这么急,南京央行主任秘书打来的这个电话显然事关重大!

谢培东谦卑地答道:“王主任吗?我是谢培东呀,我们行长出去了。”

电话那边王贲泉的声音更急了:“能够立刻找回来吗?”

谢培东:“大约要半个小时。”

“等不及了!”王贲泉急速地说道,“北平行辕留守处立刻会通知他去开会,我将事情告诉你,你一定要在他开会前详细转告!”

谢培东:“您说,我记。”

王贲泉的声音更急了:“不能笔记,用心记下来!”

谢培东:“知道了,请说吧。”

顾维钧宅邸曾可达住处。

“是我,我是可达,建丰同志。”曾可达抓住话筒,等了一夜,终于等来了建丰同志的电话。

“出大事了,知道吗?”电话里建丰的声音有些近于悲愤。

“出什么大事了?建丰同志,和我们的工作有关吗?”曾可达露出了惊恐。

“客观上有关,主观上不要你们负责。美国人突然照会,一亿七千万美元的第一批援助物资突然停在了公海边,没有进港。昨晚司徒雷登给美国政府打的报告!”建丰同志电话里的声音像海上吹来的寒风。

曾可达脸都白了:“我正要向你报告,昨晚陈继承下令抓了梁经纶和学生,是不是何其沧向司徒雷登告了状?”

建丰同志电话里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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