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她的神色很诱惑,我的心神甚至出现了一丝恍惚。我张了张嘴,马上就要脱口而出:“舍不得。”
然而,这时候我感觉手指一痛。我瞬间恢复了神智。我低头看了看,发现手里捏着的纸钱已经烧着了,蔓延到了我的手指上。
我将纸钱扔进火堆里面。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说道:“花姐,我是人,我还是想在人间生活。所以,今天我还是要赎身。”
花姐有些不快的看着我:“赵才子,你何必这么绝情?”
我看见她要发火了,连忙握了握藏在身后的大刀。
然而,花姐冷峻的脸很快缓和下来。她轻盈的走过来,长袖飘飘拂过我的脸,轻声说道:“就算是赎身,也应该我帮你赎。以后,你就呆在我的船上,只侍奉我一个,可好?”
我鼻子里闻着一阵阵香气,脑子已经被迷惑的晕头转向了。可是李甲骨瘦如柴的惨状在我眼前一直乱晃,我终究还是咬紧牙关,说道:“我还是想赎身。”
花姐推了我一把,我的身子一趔趄,躺倒在地上。
花姐的脸冷冰冰的,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喝道:“赵莽,你不要不识抬举。”
大刀就在我身子下面,硌的我的脊背有些疼。我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花姐的身子都在颤抖,似乎很生气。不过她终于还是克制住了,她冷冷的说道:“我不允许你赎身。”
在这之前,我想到了花姐的各种反应。但是就是没有想到,她会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不允许我赎身。
我心想:吕先生不是曾经说过,厉鬼都是一根筋,做事最讲究规矩的吗?怎么花姐开始耍无赖了。
于是我大着胆子问道:“元宝都在这里了,你为什么不允许我赎身?”
花姐冷笑一声:“因为这些钱不够。你除非搬一座金山过来,否则的话,赎身的事,想也不用想。”
我急道:“怎么能这样?你这不是漫天要价吗?”然后我又嬉皮笑脸的说道:“我不值那么多,你看着要点钱算了。”
花姐冷笑一声,说道:“现在我是花船的主人。你的身价,我说了算。”
然后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当年我也曾经是二八佳丽,有个穷书生爱上了我,卖了家中的破屋,卖了耕田的牛,凑了十两银子。可惜,那时候我是花船老板的摇钱树,她又怎么肯放我,一张口,开出了千两银子的价码,穷书生自知没有能力赎我,于是洒泪而去。临走的时候他告诉我,让我等着他,等他功成名就,为官作宰,一定带着千两白银来换我。”
我努力地缓和着她的情绪,笑嘻嘻的说道:“这不是挺好吗?世间还有真爱,你也不用纠结什么负心人了。”
花姐冷笑道:“真爱?穷书生走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二十年后,我已经三十六岁了。人老珠黄,残花败柳,这时候穷书生再出十两银子,老板肯定喜滋滋的将我卖了,只可惜,再也没有人愿意出钱了。”
“那天晚上,我在船头自斟自饮。忽然听见岸上鸣锣击鼓,有一队人马走了过来。我躲到花船中,对镜自怜。过了一会,老板走了进来,态度恭敬的要命,她告诉我:当年的那位穷书生,已经为官作宰,带着千两白银赎我了。”
我看见花姐脸上露出迫不及待的笑容,不由得也替她高兴,可是看看她现在的样子,有感觉隐隐有些不对。
花姐的嗓音很欢快:“那天晚上,我当真是高兴极了,说实话,我真的没有想到,当年的穷小子会飞黄腾达,我更没有想到,他居然记得当年的誓言。当时,我也真的以为,我遇到真爱了。”
“在花船上,我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用脂粉掩盖住皱纹,随着老板走出去见那位书生。二十年过去了,他也老了。但是我仍然一眼将他认了出来。他更加英俊了。身后的随从托着一只只的盘子,上面铺着红绸,整整齐齐的摆着银锭子,当真是纹银千两。”
“我走上前去,轻声唤他的名字,可是……可是他却不认得我了。老板久历江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忐忑不安的指着我说,这就是我们的花姐,花船上首屈一指的花魁。”
花姐说道这里,阴惨惨的笑了起来:“这花魁的名号,十年前我就拱手让人了。老板这时候又忽然封我做花魁,无非是想让穷书生觉得,他这千两银子,花的很值罢了。”
“只可惜,穷书生却没有上当。他看着我,居然问道:你怎么变得这么老了?”
“我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回答。眼睛里面含着泪,却不让泪水流下来。这倒不是为了什么自尊,花船上的歌女,又何曾有自尊了?我之所以不流泪,无非是担心泪水冲了脂粉,露出皱纹罢了。”
花姐幽幽的叹了口气:“老板和穷书生当着我的面谈价钱。这时候,即使是袖里乾坤也懒得用了。老板说八百两,穷书生沉默不语。老板说六百两,穷书生仍然沉默不语。他们两个僵持了半夜,最后变成了十两。”
“可就是这十两银子,穷书生也舍不得了。”
第297章 破局
花姐不愧是风尘中出身的,吹拉弹唱全都很拿手。这时候说起自己的悲惨遭遇来,一咏三叹,声泪俱下。即使是我,也忘了害怕,有些好奇了。
我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这穷书生最后将你赎去了吗?”
花姐说道:“等价钱讲到十两银子的时候,花船中聚拢了很多看热闹的人。本来,千两纹银赎花魁,这个消息已经名动一时了。后来形势突变,穷书生不肯赎我了,那些看热闹的就更加兴奋了。”
“他们围着我指指点点,小声的嘟囔着:这就是二十年前的花魁,你看看,落魄到什么田地?”
“我那时候,就像是一头牲口一样,被人品头论足,看着人家商谈我的价码。最后,老板对那穷书生说道:您是官,可是也不能难为我们升斗小民。十两纹银,别说买一个花魁了,就是买个伶俐的丫头也买不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穷书生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我。也没有说一句话。他的一个随从则说道:“老鸨子,你这花魁人老珠黄,有丫头年轻吗?有丫头漂亮吗?我看,她也未必值得了十两银子吧。”
“我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万念俱灰。坐在凳子上,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而那随从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指着我说道:你看看,她脸上这些皱纹。怎么能当丫头买?当个粗使婆子,买回去浆洗衣服还差不多。给你三两银子吧。”
花姐是我的敌人,但是我听到这里的时候,也有些忍不住了。我说道:“这随从也太刻薄了些。”
花姐点点头,说道:“当年我也这么想,这随从太刻薄了。穷书生一直没有说话,毕竟是有一份情谊在我这。可是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们官场上的规矩,为官作宰的,一定要养一个仗势欺人的恶奴,到了关键时候,恶奴唱黑脸,主子唱红脸。这样一来,主子得到了宽厚待人的美名,又通过奴才之口,说了想说而又不能说的话。其实,当奴才的,又岂敢在主子面前抖威风呢?他说的话,无非都是主子指使的。”
我心想:这番话如果让王书记听见,他恐怕又要干些歪门邪道的事了。
花姐接着说道:“老板显然不想三两银子就将我卖了。毕竟我二十年前是这里的花魁,光这块牌子,就应该值十两。我们老板也是娼妓出身,最后凭着一己之力,做到了花船老板。嘿嘿,靠的就是伶俐的头脑。那天晚上,她的聪明劲,可是展示的淋漓尽致。”
我听见花姐的笑声越来越凄惨,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花姐说道:“你知道花船老板做了什么事吗?”
我摇了摇头。
花姐说道:“你绝对猜不到。老板将那年的小花魁拉了出来。那小蹄子是真的漂亮啊,十六岁的年纪,嫩的能掐出水来。老板指着那小花魁,说道:这一位小花魁,年方二八,才貌双全。官老爷,只要你把一千两银子留下,一大一小两个花魁,你都带走。”
花姐苦笑了一声:“穷书生居然点了点头。你知道吗?他点了点头。十两纹银,他不肯买我,最后作为一个添头,我被他买走了。”
“娼妓从良,何等的大幸事,可是我却觉得全身冰冷。千两银子,本是老板狮子大开口,这些钱,不知道能买多少漂亮的姑娘了。这一次,老板可真是狠狠地赚了一笔。”
“银子留下了。我们要被穷书生带走了。老板一直把我们送到了岸上。穷书生望着江中的滚滚波涛,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他笑眯眯地看着老板: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愿意用千两纹银买下你的花魁?”
“老板恭维道:自然是官老爷名士风流,不爱银子爱美人了。”
“穷书生却摇了摇头,笑眯眯地说道,你这话可就错了。其实,我买你的花魁,不过是为了出一口恶气。当年我不文一名,来你这条船上想为美人赎身,没想到被你羞辱一番,丢尽了脸面。这些年,我一直耿耿于怀。嘿嘿,今天我就带着银子来了。不仅仅买了人,而且还要你对我恭恭敬敬,说尽好话。此一时,彼一时,我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老板脸上极尽谄媚之色:老爷你洪福齐天,之前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穷书生哈哈大笑,畅快的说道,今日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偿了我多年的心愿。”
花姐说道这里的时候,眼睛里的泪珠已经流了下来。她悲凉的说道:“我听到这里,犹如五雷轰顶。穷书生把我当做添头买走的时候,我心里面虽然难过,可是仍然有一丝感激。”
“不错,他见了我之后确实失望了,这我知道。可是二十年来,他对我念念不忘,也让我心里有一丝甜意。可是这时候我忽然明白了。他念念不忘的并不是我,而是当年所受的屈辱。”
花姐说道这里的时候,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我又是害怕,又是感慨,把吕先生交代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心里面着了魔似得想着:如果我是花姐,我又该怎么办?
花姐笑声停歇,然后说道:“那时候,我觉得我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我的身子趔趄了一下,一头栽倒在了江水中。波涛滚滚,我很快就被冲的远了。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救我。我只知道,在我沉下去之前,看见穷书生仍然在岸上负手而立,神色坦然。”
我听到这里,唏嘘不已,心中暗想:怪不得你心中有这么大的怨气。换做是个别人,恐怕也要报复天下的负心汉了。
花姐擦干了泪水,将刚才的伤心模样抹去了。又变成了冰冷的厉鬼。她看着我,说道:“今日,我也要做一次恶毒的老板。你想赎身,门都没有。”
随后,她伸出手来,要将我拉回去。
我摸出地上的大刀,横在了身前。
花姐感觉到了大刀上的凶气,向后退了一步,脸上满是怒意:“原来你是有备而来了?”
我向后退了两步,然后说道:“花姐,我们有话好好说。”
花姐喝道:“刀已经亮出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脑子一激灵:“刀……不动刀。我今天是来谈和的。对,是来谈赎身的。”
花姐冷笑道:“我刚才已经说了。除非搬一座金山来,否则的话,别想赎身。”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