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等着主人回家了,不再无时无刻不围着主人的脚转悠了,那主人一定会被惹毛。
我特别理解此刻的顾里。
所以我和南湘约好,晚上回家,好好对顾里歌功颂德,让她明白她永远是我们心中the one and the only的女王。
而我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我对面的如如。
我问她:“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唐宛如停了五秒,脸色变得纸一样白,她一字一顿地回答我:“刚刚。”
我有点儿蒙了:“什么意思?”
“其实之前我是猜的,”唐宛如喝了一大口水,仿佛在平复自己的情绪,“那天早上我看到那个当红的模特来我们小区接你,你们的举动异常亲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对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就亲密到这种地步,你的人生里也就只有四个男人能做到这一步,简溪、Neil、还有你爸。剩下一个就是之前的崇光。不过他死了。我是隐约觉得他的眉眼很像,所以我才这么猜。我其实也是瞎猜的……直到你刚刚问我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才确定,那个模特就是周崇光。”
我发现我低估了唐宛如的智商。
我低估了所有人的智商。
所以我现在只能自己磨亮一把铁剑,然后自己吞下去。
“这件事情你告诉顾里了没?”
“没有。我谁都没说,我必须先问你。”唐宛如又恢复了她怪力乱神的怪腔怪调,鬼祟的眼珠子四处乱转,“我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绝不能打草惊蛇。”
“牵好你的马快回去吧!”我又被惹毛了。
顾里把电话朝桌子上一丢,然后从笔筒里拿出一支钢笔,拧开笔帽,龙飞凤舞地就在南湘的那页纸面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她按起电话上的直播内线,对电话说:“Lucy,告诉企划部的人,画展临时的助理,聘用编号A07的那个叫刘萍烁的女孩子。其他人,都退回去,不要。”
刚说完,顾源推门进来:“你找我有事?”他的脸色依然冷冰冰的,很明显,他还没从医院里的那场对峙中缓过来。
“别闹了,你几岁了?”顾里看着他,表情一点儿一点儿沉下来。她拿起百叶窗的遥控器,把所有窗户的玻璃都遮了起来,然后她把电话和内线全部设成了静音模式。她走到门口,朝外面蓝诀的座位看了看,人不在,椅子空着,然后她走进来转身关上了门,按下按钮,锁起来了。
“你是要把这里布置成一个密室,然后把我谋杀在这里么?”顾源看着神经质的顾里,脸色缓和了起来,他开了个玩笑,企图让顾里紧绷成了小提琴高音弦般的神经放松下来。
顾里拉过顾源,走到沙发上坐下来。
她看着顾源,眼睛里几乎没有光,看上去是一片冰凉而静谧的黑色液体:“顾源,周崇光没有死,他还活着。”
“你说什么?”顾源的瞳孔咔嚓一声结成了冰。
“你还记得,去年那个晚上,我们潜入宫洺的房间,在他电脑上看到的那些文件么?”顾里满脸苍白,她眼睛里流动着的绝望没有任何虚假和掩饰。她仿佛一座万年前就屹立着的冰山,此刻正在分崩离析地瓦解。
“我的天……”顾源伸出手握住顾里的手,嘴唇发青,“那就是说,那就是说……”
顾里点点头,顾源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们分享了同样一份仿佛来自黑色梦魇深处的恐惧。
这份梦魇,从顾里在摄影棚里,在陆烧的眉宇间,解读出了崇光的灵魂那一刻开始,就仿佛一团三昧真火般熊熊燃烧了起来。铺天盖地的雨水也无法浇灭这场注定无法回头的焚烧。她并不是报复性睡眠,也不是呼吸暂停式的休克。她只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开了天眼。
她看穿了一个笼罩在黑色烟雾下的血腥仪式。
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
所有的窗帘都拉紧。
听不见任何的风声。仿佛所有的声响都一起约好,缺席了这一幕精彩的序章。
春天终于结束了。
热浪开始无所顾忌地在这个城市的每一寸罅隙里繁衍生息,野蛮膨胀。
不用怀疑,每一丝热度最终都会汇聚成灾,爆炸撕裂成无边无际的火海。吞噬天与地,吞噬你与我,吞噬梦与魇,吞噬花与蛇。
就像当初宇宙大爆炸一样,从一个针尖一样的大小,轰然一声溃散成无边际的空茫。
未来是茫茫的黑色灰烬。
焚烧吧。
CHAPTER 04
上海只要一进入夏天,就很爱下雨。从春末夏初,到秋风渐起,整个夏天,上帝都似乎忘记了拧紧他后花园里的水龙头。
走出餐厅的大门,我望着眼前淅淅沥沥的雨帘,翻了翻手边的包,发现自己没有带伞。如果不是马上就要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我肯定无所谓地冲进雨里了。在我的学生时代,我总是这样湿淋淋地出现在每一个下雨的日子里。后来和简溪在一起之后,就没有再淋过雨了。因为每天早上,他刷牙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收听当天的天气预报。每一个下雨的日子,他都会自然而然地从他的包里拿出一把素黑色的雨伞,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当我们俩站在路边上,他在我头顶轻轻撑开雨伞的那个动作,是那样地迷人——很多个梦里,我的眼前依然是他握着伞柄的手,骨节纤长,皮肤白皙,他脸上的神情自然镇定,同时又带着理所当然的宠溺,来自他身体的气味,那种混合着干草清香和玫瑰沉熏的味道,将伞下小小区域里的空气包裹得干燥而又舒适。
但现在他已经不在了。
面对现实吧。我对自己说,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昂首挺胸地迈进雨里,然后去公司洗手间的烘手机下面蹲十分钟,以便烘干我的头发。
这时候,一把黑色的伞在我的头顶上撑开了。
我转过头去,南湘湿漉漉的漆黑眸子看着我:“我送你过去。”她的声音里透着心疼,以我和她这么多年的感情和默契,她也一定明白,我刚才不可自制地被简溪的回忆给笼罩了。
唐宛如依然留在餐厅里,她不用上班,也没有面试,所以可以一边喝着下午茶一边等雨停。她隔着玻璃窗冲我们挥手再见。
隔着屋檐下仿佛珠链般的雨帘,我看着唐宛如清新饱满的面容,第一次意识到,当我们所有人都无可抵抗地走进了如同眼前雨雾般庞大而潮湿的社会时,只有她,依然留在我们的学生时代,不用上班,不用早起,不用穿着高跟鞋在公司狭窄的过道里横冲直撞,不用在另外一条叫做人生的道路上头破血流。
在我们被大雨浇透,狼狈不堪时,她依然隔着玻璃朝我们微笑,干燥而舒适的空气停留在她的周围,呼吸回眸里、举手投足间,依然是白衣飘飘的年代,青春无悔。
我很羡慕她。
我知道南湘也一样,因为我听见了我身后一声轻轻的叹息。
玻璃窗上划过被风吹成细线的水滴。
我走到公司的楼下,南湘正准备和我告别,我突然想起来,于是对她说:“要么你现在和我一起上去,顾里也在,正好可以把你应聘助理的事情定下来。你也知道,她刀子嘴玫瑰脸,钢铁牙豆腐心,现在去喊两句‘顾里万岁’,免得晚上回家看她翻一个小时的白眼儿。”
“这样方便么?”南湘一边收伞,一边问我,“公然在整个公司的人面前开后门儿,别人不会说什么么?”
“能说什么,一个临时的小助理而已,谁在乎啊。”我说完这句话,就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戳了南湘一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看着南湘果然有点儿尴尬的脸,道歉。
我心里其实很不好受。因为这句脱口而出的话语背后,其实隐藏着我潜意识里的轻蔑——但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轻蔑呢?我也只是个助理。我和南湘的区别也仅仅在于,助理前面少了“临时”二字而已。
我拉过南湘,推开写字楼沉重的玻璃门。
我再一次意识到了南湘的美。
从进写字楼的大堂开始,一直到电梯里、走廊里、前台处……所有路过的人都冲南湘投来了注视的目光,一半目光来自男人,是欲望;一半目光来自女人,是敌视。我忍不住侧过头打量着她,她的头发淋了一点儿雨,显得更加漆黑,一大把又浓又密,自然而微卷地披散在肩膀上,整张脸上完全不施粉黛,睫毛又软又长,仿佛黑天鹅翅尖上的一根根细羽,她的嘴唇像清晨被露水浸泡后的粉红色花瓣,饱满欲滴,楚楚动人,她脸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柔光,永远让她像刚刚从淡墨的仕女图里走出来一样,眸子漆黑,牙齿皓白,充盈着一种被月光沐浴后的美。
离宫洺要求开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
我带着南湘朝顾里的办公室走去,推开玻璃门,蓝诀从电脑后面抬起头看着我,他已经迅速地换了一件衣服了,此刻的他穿着一件深褐色的衬衣,领口上两条黑色的丝缎镶边,一看就是高级货,至于那条经典格子交错的领带,我没吃过BURBERRY也见过BURBERRY跑。我叹了口气,同样是助理,一个看起来就是住在城堡里的,而另一个看起来就是住在松江新桥镇上的。
“顾里在么?”我看着蓝诀那张杂志脸,问他。
“在房间里。”蓝诀微笑着,白色的牙齿在他深褐色的衬衣映衬下显得特别性感,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块诱人的巧克力。蓝诀的声音总是这么低沉,仿佛一把生了锈的木吉他,听起来特别撩人。
我和南湘互相对看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然后转头齐声对蓝诀说:“Neil让我们代他向你问好。”
于是面前的这把木吉他刷地一下满脸通红。他拿起手边的杯子,尴尬地喝着水。
我心满意足地转身朝顾里的房间门口走去,刚走两步,被蓝诀叫住:“你看见门把手上的红色标记了么?说明他们在里面把门反锁了,一般反锁的意思,就是叫你别打扰他们……”
“谁们?”我太阳穴一跳,“你说顾里不是一个人?不是宫洺吧?这光天化日的……”
我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南湘打断了:“你别闹了林萧,就算你小说电影看多了,你也应该明白,即使是在电影里,一般情况下,主角也只会和高大英俊的保镖、柔弱美丽的女仆,或者优雅迷人的厨师啊之类的搞在一起,你听说过和自己的会计出纳搞在一起的么?”
我转过身,看着南湘:“你说得很有道理。”然后转头问蓝诀:“谁在里面?”
“是顾源……你也知道,刚开始热恋的男女,”他顿了顿,做了个含义一目了然的动作,“所以你最好还是别敲门。”
“得了吧,他们两个还叫刚开始热恋啊,都快烧得熄火了。”
我太了解顾里了,就算是在公开场合接个吻,对她来说都是一件挑战底线的事情。倒并不是说她有多保守,而是她对性的要求太高。如果要她和顾源亲热,那么周围的光线一定是提前两天测量好的,身边的蜡烛也得点上,床上的玫瑰花瓣必须新鲜芬芳,沐浴更衣,刷牙焚香,那阵仗看起来几乎可以等同于把自己弄成一个贡品,刷得油亮亮地摆到案板上。
你让她在日正当午的朗朗晴空下和顾源在公共场合搞起来,那难点儿。更何况,她曾无数次地对我说:“我敢肯定我的办公室里有宫洺设置好的摄像头。”尽管她已经几乎把地毯下面的泡沫垫子都翻起来检查过了,当年日本鬼子进村搜地雷也没她这么仔细。
我抬起手砰砰砰地敲门,房间里一片寂静。
我转过头冲蓝诀疑问地扬了扬眉毛。
蓝诀冲我摊了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