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没一会儿,就有部下来禀报:“李处耘带着家眷数人已经离家出城了。”接着又有人来报:“住在驿馆的禁军武将郭绍已经带人离开,在驿丞那里留下了书信一封。”
折德良听罢忙道:“伯父的部下惹了事叛|逃,您快拨兵把他们追回来……先遣快马封锁关卡要道,量他们也跑不出静难镇!”
折从阮却没理会,不慌不忙地拆开那封书信先细看。
那郭绍在信中先解释了一通矛盾的经过……折从阮觉得可信度很高,因为他知道侄子和李处耘本来就因为李家小娘的事有过节,还闹到东京去了;况且和官府禀报的见闻也比较吻合。反倒是折德良说的“在路上和李家娘子说了句话就被打一顿”不太合情。
接着信中又解释为何要带走李处耘的缘故,说是李处耘有个好友叫罗彦环,罗彦环是郭绍的好兄弟。郭绍不想给兄弟的好友惹了麻烦坐视不顾,因此带走了李处耘。并言李处耘多次感激折公厚待云云。
折从阮看到这里,心下也不想过分追究了……侄子是什么样的人他能不清楚?上次闹到东京,朝廷根本不顾谁对谁错,直接判定他折从阮御下无方,和部将有矛盾;所以处置方法是贬走部将李处耘,把折从阮和有矛盾的部将分开了事。折从阮请旨说情,也是为了把这种内部的矛盾在镇节内化解。
书信还有一段,却是棉里带针、有先礼后兵的意思。郭绍提及回朝后会在枢密院的人跟前赞赏折公款待云云,又两次提及凤翔节度使王景,似乎他和王景关系匪浅。
折从阮摸着胡须沉默良久。
现在朝廷内外这批将领,数不清的人都是从晋、汉时拼过来的,但天下功成名就的大将和镇节节度使却很有数,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
过了许久,折从阮深思熟虑之后便道:“李处耘平素规规矩矩,又出过不少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既不愿留,由他去罢。郭绍离开邠州后,可能会去凤翔,派个使节去见王景,问问情况再说。”
折德良一听急了:“伯父,咱们怎可如此?那郭绍一个外人到咱们地盘上,好吃好住款待,却把咱们家的人当街打成这样,又大摇大摆地不辞而别。那在外人眼里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欺负到折家头上,伯父的威信何存?”
折从阮初时看在他爹娘的份上比较克制,此时便忍不住拍案大怒,喝道:“你平素为非作歹欺男霸女,顾得折府的脸面?你以为老夫是节度使,就能为所欲为了?一山还有一山高,能制你的人多得是!”
折德良见伯父发怒,只得憋着委屈的闷气,不敢再顶撞。
折公又冷冷说道:“人家小娘子清清白白,小子干的那事,罪有应得,活该!也就是李处耘心怀知遇之恩,又是个有分寸的人,不然猫儿惹急了还会抓人两爪!武将带着牙兵突然杀上你家府上,见了血你才知道好歹。老夫今天教训你,你得记住,做人不能太过分!”
骂完,折从阮便拂袖而起:“躺这里作甚?抬走!”
折公退至茶厅,又问幕僚:“郭绍是何许人?和枢密院的宰相有关?”
幕僚正接过那份书信细读,过了一会儿便摇头道:“卑职只知他在高平之战一箭射死了北汉猛将张元徽,此事在军中有些传言,至于他有什么来头却从未听闻。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应该是后起之将,也不知父辈是谁……既然信中提及凤翔节度使王景,以卑职之见,先派人问问王景是可行之法,或许王景了解此人。”
折公点头道:“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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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军用图
郭绍等一行人奔出邠州,不见有人来追,渐渐便安心下来。想来此时也并不是那么严重,至少折从阮不敢拿郭绍怎样,不能确定的无非是李处耘的处境……因为打抱不平、把欺男霸女的公子哥揍一顿,一个禁军武将就要被节度使处以私刑的话,估计折从阮也做不到节度使的位置。
为了李处耘和折公发生不愉快是否值得?郭绍和左攸都认为很值得,因为他们没法拉拢折公这般等级的将领,只有李处耘这号人才是他应该争取的人选。
大伙儿赶了半天的路,一出静难镇地盘,就当即找驿馆落脚休息了。估摸着折从阮真要做什么也不用等到现在。
关内大的驿站就是一座小城,有城墙城门,往来旅人带动地方商贸,周围一般还会兴起市集。李处耘的家眷和奴仆一共有十来人,加上郭绍等人,完全有足够的地方住下。
李家娘子的奶娘也跟着来了,她原本就不是邠州人,折公移镇之时才追随李家迁来邠州。奶娘以后照顾李家娘子,都十几年了,而今几乎等同于李家的成员。奶娘自持资历,常常要管着李氏的事。一到驿站就忙活起来,要拿那件袍子去洗,说干净烤干了还别人;那袍服就是李氏裹着回家的郭绍的衣服。
李氏不从,又不知如何解释,想了想就强辩道:“把衣服烤坏了,到凤翔落脚了再洗!”
奶娘刚离开房里,李氏便从包袱里拿出那件袍服,瞧了一会儿,没忍住就捧起来放到鼻子前闻。似乎有点汗味,还有别的气味,也可能根本没什么气味,只是她胡思乱想罢了。
正发怔,忽然房门“嘎吱”一声又被推开了,李氏急忙把手里的衣服往包袱里塞,又惊又羞,一脸顿时变得通红。
……
次日一早,凤翔镇有文官专程前来接待,又要郭绍到凤翔府之后再次面见节度使王景。照此礼遇,郭绍便猜测东京王溥的书信可能已经叫王景收到。
郭绍更加放下心来。等他们到凤翔府安顿好、拜见过王景,便将李处耘的家眷留在凤翔,次日出城去陈仓,一门心思了解地形。
凤翔镇幕府长史张兆亲自作陪,与郭绍前去陈仓,然后游历散关。
众人一早自陈仓出发,一行人轻装简行,走了大约三四十里路,下午才到散关。沿途只见崇山峻岭,道路只有一条山谷,如同重山之间的交通管道。
一到散关,张兆便先说道:“郭都使不能冒险出散关,前面就是蜀军控制的地盘,且地形复杂,恐有闪失。”
郭绍见山势陡峭,人在谷中如同被关在重重高墙,不禁感叹:“这便是蜀道了罢?难怪诗仙李白有‘蜀道之难难于山青天’之说。”
张兆却笑道:“确是进蜀道了,但自陈仓到散关的路还算好走,咱们不是骑马么?这条道叫陈仓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便是说的此路;北头在陈仓。蜀道有好几条,陈仓道是最平坦的一条。”
郭绍见散关险峻,又卡在山谷中间,周围都是陡峭的大山;除了中间的谷道,别说走大军,就是小队人翻山也挺不容易,便道:“陈仓道既然是最平坦的路,那蜀军若想进关中便难了……陇右(甘肃)入关反是容易?”
张兆道:“正是,自古陇右居高临下控扼关中,秦州便在陇右。”
这些大致的东西,左攸都能说出道理来,郭绍便不继续谈论。心下只是琢磨:秦州在陇右,大军只要冲下来就进关中平原;朝廷准备收复蜀国占有的数州,可能最关心的还是秦州客观上具有的威胁。
郭绍等人都没来过这地方,更没走过蜀道,此时除了看看山也看不到太多东西。他寻思了一阵,觉得这张兆在凤翔呆的久,可能至少熟悉大致的地方。当下就要来纸磨,与大伙儿在关楼上摆上,然后从行囊里掏出一把木刻的直尺来。
这座兵家必争的关卡,此时显得十分宁静,只有一些将士在墙上值守,连过关的旅人都很少。
郭绍瞅了一会儿太阳的方位,便在纸上画了一个圈,写上蝇头小字:陈仓。接着在右下角的纸张上拿直尺比着画了一道短线,写上:四十里。估摸着方向又画出一道弯弯的线,线的一头写上“散关”。
张兆和左攸都饶有兴致地看郭绍捣鼓这玩意,因为操作简单粗糙,他们倒是看明白了,只不过觉得郭绍的做法有点稀奇。
郭绍又问:“秦州在陈仓西边,偏北?张长史可记得有多远么?”
张兆道:“方向确实应该偏北,大约有五百里远。”
郭绍便依言量出距离方位,在离陈仓比较远的地方标注秦州。
一问一答中,张兆确有见识,只要是稍微有名的大地方,他都能答出大概的方位。于是郭绍一炷香工夫,就画出了凤州、成州、阶州、雄胜军固镇、兴州、山南西道(汉中)等较大城镇……其中秦、凤、成、阶四州就该是朝廷准备攻占的蜀国地盘。
成、凤为东西一线,位于陈仓以南。凤州离陈仓最近,在陈仓西南方二百余里;成州在凤州西面三百里。蜀军雄胜军固镇在成、凤之间……阶州最远,在成州西南面近三百里。
其它也不太远的地方,但郭绍看来应该不在此役的范围内,有兴州和山南西道(汉中)。兴州在固镇正南面,就在汉中平原的西头;从兴州往东便进入汉中平原,即山南西道节度使兴元府。
大概方位郭绍心里有数了,也画出了粗略的示意图。但这些州镇之间的道路地形却尚不清楚,郭绍稍微寻思都知道行军路线不能光看直线距离……就比如眼前这散关左右的秦岭山区,除非用飞的,不然难以横行。
郭绍看着手里的示意图,点有了,还得有线,然后方能成面。便先问河流,应该有四条江河。
渭水最北,秦州到陈仓的河流就是渭水;古道水、连嘉陵江,流向大约就是蜀道中的“陈仓道”,自陈仓、凤州、兴州南北流向;羌水经阶州向东注入嘉陵江;还有经过山南西道的汉水。
江河之外,便是道路,张兆记不清楚了,只能说明白蜀道,即这边的“陈仓道”。
不过大致地形是从陈仓到秦州的路沿渭水,还算比较好走,不过距离很远;秦州南下向东迂回至成、凤一线也很平坦,路就更远……若是走陈仓饶秦州,一路到凤州,起码千里之遥。
从陈仓直接南下至成(西)、凤(东),便要翻越秦岭;实际上陈仓和秦州的渭水一线南部,都是秦岭山区,崇山峻岭、道路复杂南行。
郭绍此行还算有收获,他至少明白了:朝廷此役之目的,是为了控制秦岭一线;并且消除陇右对关中的威胁。
之前在东京呆着的时候,没有人会告诉他这些,皇后和王溥等人是不可能详细教他的。唯一有点见识的左攸,对这些东西也所知有限,左攸主要对东京官场比较熟。
郭绍得到侍卫司六千精兵的兵权,在即将到来的攻蜀之战中应属实力较强的一股人马。如果主将竟然一无所知,到时候万一战不利,朝廷追究下来,一问三不知、答只听王景、向训的部署,如何能交代?
而且郭绍的设想是戮力作战,希望速战速决。
一时间郭绍有点庆幸自己,到底还是在现代社会生活过的人,见识总是有。否则换一个普通的底层小校几个月飙升都使,指挥作战,像现在郭绍这种几乎没有便利信息来源的情况,恐怕真会一问三不知。
接着郭绍就在散关住下来,也不回陈仓和凤翔。他一面等待派出去的罗彦环三人、京娘的随从等人,一面和守关的武将结交,打听一些就近的地形和蜀军部署。
散关上驻守的将士,为了防备蜀军袭击……虽然蜀军基本不会在平时挑起战争,但周军守将常规性地派出斥候在附近活动是必要的,有时候还会带回几个向导。
以前成、凤等地都属于“中国”,现在又属于蜀国,当地的百姓根本不管谁统治,反正都差不多,更没有大义的概念、打来打去也就是内战。只要给予一定的好处,他们都愿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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