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定自若。
“是啊,徐伯,咱们都是被傅将军灌醉的,今晚之事一概不知”,禁军主帅
李文忠一旁搭腔。“您老放心,怎么说皇上也是我舅舅,禁军不会害他,今晚只
是由着常茂他们胡闹,明天早朝大家看皇上怎么解决此事罢了”。
连朱元璋的亲外甥都这么说了,徐达还能说些什么?自从朝廷开始用锦衣卫
主持反贪以来,大臣们每天上朝前又开始写遗书。自己是退居二线之人了,每天
深入简出就为了求个阖家平安。贪污腐败和自己沾不上关系,朝廷杀大臣立威也
没自己的事,兵权早交给了朱棣,指挥学院也尽力灌输些精忠报国的言语,本以
为无论如何也没灾祸找到自己头上,没想到被老伙计给算计了。
“也罢,谁让徐某认错了人,你们说,这一切是不是武安国背后主使的”?
徐达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问。
“得了吧,就你那得意弟子,别的好处没学会,你的谨慎倒学了十分,在浙
江躲着呢”,傅有德不高兴的抱怨。提起武安国他就一肚子气,自己千里迢迢派
人送信商量对策,下书的人连面都没见到,隔着帘子被刘凌挡了驾。
刘伯温的好女儿非但不为伯父出主意,还搡掇道:“什么都指望我家相公,
我家相公救了一回胡维庸余党还不够,救完文的还得救武的。这次应了蓝玉,下
次不知得救冯胜还是李文忠,回去告诉傅伯伯,就说我家相公主持修桥去了,朝
中的事情不想知道,人不自救,神仙亦不能救之”。
“嘿,果然是刘伯温养的好女儿”,徐达闻言低声赞叹。几句话将自己的丈
夫撇得干干净净,这事能和武安国没关么,要是没武安国当年救胡维庸手下官员
时和皇上说的那句:“没有罪证则不能强加其罪”,这些老将们今天犯上做乱能
做得如此理直气壮吗?
这句“人不自救,神仙亦不能救之”说得好,逼着老家伙们自己想办法。武
小子当时不在帘子之后才怪?徐达听着傅有德的陈述不断点头,这话和当年武安
国和自己说的类似,当年自己怕他和朱元璋硬来,劝他迂回时,这小子就说过类
似的话,自己至今还记得其当时说话的神态。
“受难的人本身不知觉醒,旁观者再着急也是枉费心思,岳父放心,小婿一
定只管点火,不干烧屋子的事”。当年,武安国微笑着对徐达说,那坦诚的笑容
至今还让人感到温暖。如今这个小家伙终于长大了,非但学回了迂回,学会了避
让,而且学会了借他人之手行事。李善长啊,李善长,你个老狐狸终于教出了半
个小狐狸崽子了。
“你们想了这么做的后果了吗”?仔细听傅有德介绍完夜里所发生的一切,
徐达关心地问。费了这多心思,他不想看到仅仅此事无结果而终。
傅有德点点头,从怀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个信封,放到徐达手边。“我们征
集了一万多个将士的签名,联合反对锦衣卫越权行事,并替蓝玉鸣冤。按常茂他
们,也可能是郭璞的意思,这次一定要让皇上以律法的形式确定:没有确凿证据
不能认定百姓有罪,无罪不得加害官员,非经刑部机构审判,任何人包括皇上不
得拷打杀害他人,包括百姓”。
“太祖勒石么,皇上会答应吗,这不是逼着他向全天下认错么”?
“他不答应也罢,大不了把我们这几个带头的全杀了,反正今天杀了蓝玉,
明天就可能轮到我们。同样是死,不如给后人争一分权益。将来人也知道大明朝
开国诸将,没一个心甘情愿做人家的奴才”!傅有德大声回答,如同当年投军反
元一样满脸悲壮。
黎明十分,几大队锦衣卫保护着七、八辆官轿来到玄武门。守城的士兵见了
锦衣卫的腰牌怎敢为难,麻利的开城放人,眼看着这拨人马本江边奔去。
将蓝玉和救出来的军官以及锦衣卫爪牙安排到战舰上,常茂低声对医护营长
镇耀叮嘱:“把弟兄们收拢住,没我的本人的命令不要靠岸,如果天黑之前还没
见到我,你们就扬帆出海,小邵和冯子铭的船在吴淞口等着,他们会带着大家去
新发现的那个大洋州,别再回来”!
“老常”,镇耀眼睛微微发红,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口。自大明立国以来,
从没有人如此大胆的挑战皇权,常茂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别婆婆妈妈的,既然干了,就认赌服输,记得咱们在北平时武小子曾经说
的吗,皇上只是国家的代表,并不等同于国家。在同一个国家里,所有人生而平
等,谁也没有权力随意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谁也没有权力凌驾于法律之上。常
某糊涂了半辈子,那一刻终于明白,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是多么臭的
一个狗屁”。
周围的人都被常茂逗笑了,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狗屁。偏偏有人奉之为
金科玉律。所以自古以来,才有那么多英豪含恨而终。莫须有,可以解释为“也
许会有”,更贴切的意思却是“根本不需要有”。当一种利益被认为压倒一切时,
以其名义,所有罪恶都不再需要借口。
莫须有。既然迫害时不需要理由,反抗时同样不需要,因为大家遵从的是同
一个游戏规则。
“将军保重”,几个下级军官从舷窗处探出身子,频频挥手。
“大家保重,等此间事了,再与大家痛饮”!常茂向部下庄重的行了一个震
北军军礼,右手握拳,轻扣左胸护甲,俯首,“船上都是咱北军英豪,别为了一
个人生死给挥霍了,拜托”。
礼毕,翻身上马而去,几个贴身死士尾随其后,一言不发。
清晨的岸边江风凛冽,数千年前,在易水河畔,一个壮士抱着同样的心情转
身,走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风萧萧兮易水寒。
第二卷大风第十七章殇(一)
第十七章殇(一)
天渐渐亮了,千年京城慢慢从睡梦中醒来,街道上渐有晨起锻炼的行人,一
会儿,卖米的、卖面食的、卖豆浆的、提着桶送酒酿的,纷纷攘攘加入晨画,来
来往往络绎不绝。
昨夜并不太平,住在锦衣卫衙门附近的人家半夜明显听到了里边传来的哭喊。
街坊邻居借着早起洒扫门口的机会,彼此试探着对望数眼,脸上都挂满迷惑与悲
悯。
“造孽啊,不知是谁家又被那伙人盯上了”,一个驼背老汉敲打着自己永远
不可能再直起来的腰杆长叹。
“这下,又是家破人亡,惨吆”,胖胖的大婶伸着胳膊大哈欠。悲惨的事情
见多了,人也就麻木了,刚开始在城外杀人那会儿,还有些无赖闲人跟着看热闹,
现在即使绑出一大群男女老少去,围观的人也没几个。热血看多了,人心也跟着
冷了,只要没砍到自己脑袋上,日子就得照过。
“知道是谁家吗,怎么折腾了一晚上,靠亮天就没动静了呢”?老汉神秘的
问。
“知不道,我这也奇着怪呢,按道理,这半夜里人被抓走了,早上应该听见
探监家人的哭声和喊冤声了,莫非全家都被抄了不是”?胖大婶回答得有一搭没
一搭,一只脚已经迈回了自己门内,她儿媳妇把早饭已经做得差不多,屋子中飘
出新米熬粥特有的香气。
“他矜子,你说这世道还让人安生吗,前几年刚杀过一茬,今年又开始了,
就像割韭菜一样没完没了。孩子大些,都不敢让他念书考取功名了”,老汉嘟囔
着,自顾发着感慨。
“嗨,这贪官,该杀!”,一个卖酒酿的汉字刚巧走过,听了二人的谈话,
放下担子,边擦额头上的汗水边讲。“没听国子监的学生们说么,贪官不除,国
无宁日,您看着吧,这七品以上官员挨个绑起来以贪污罪问斩,十个里边顶多有
一个冤枉的”。
老人眼睛一瞪,对卖酒酿的汉子激烈的言辞非常不满,他的一个侄儿刚补了
杭州府知县,刚好七品,在卖酒酿人口中,符合可杀之列。“得,卖你的酒酿去
吧,照你这么说,天下就没好官儿了。人家武大人、郭,那个郭大人,还有朱大
人算什么?人家不是清清白白的。再说了,杀贪官也轮不到锦衣卫来杀啊,这帮
家伙更贪,谁来管他们”!。
卖酒酿的裂开嘴笑了笑,成心和老汉抬杠。“锦衣卫,有皇上管啊,那是皇
上的耳目爪牙,养着他们不就是为了干这个的吗”。
“我呸,皇上管,皇上的事多着呢,哪顾得上来。我看现在很多事都是奸臣
搞的,蒙蔽了皇上,等皇上哪天发现了,有他们好受的”。老汉啐了一口吐沫,
对卖酒酿的观点表示不屑。
“皇上管不过来,还有那些底下没把儿的呢,你没听说书先生讲,唐朝有个
高老相公,汉朝有,有谁来,我记不住了,反正好大的官儿,就是底下没了”。
“呸,那是太监干政,祸国殃民的,天要示警的,小子,你见过太监干的坏
事没有,别在这瞎说,皇上这么英明,才不会用太监呢,蒙古人那会……。”,
老汉真有些急了,话题又开始向前朝上扯。
卖酒酿哪里有太多时间听老汉讲陈年旧事,扯了这半天,一口气早喘匀了,
冲老汉挥挥手,打断他的话题,“大伯,您歇着啊,我先做买卖去,孩子等米下
锅呢,醪糟哎,新鲜的醪糟――”。
老汉摇摇头,冲着卖酒酿的背影气愤的骂道:“没心肝的后生,这杀人的事
好玩么,谁家没个三亲六故的,看着他们遭难你心情就好受。那蓝将军手下,多
好的几个孩子啊,怎么就贪污了,怎么就谋反了,造孽呀”。
“哎-醪糟,新鲜的醪糟”。汉子自顾唱着小调前行,上边的事,与小民无
关,换了哪朝哪代皇上不杀人,哪朝哪代官府不催税?蒙古人杀人狠,大伙齐心
协力赶走他们,换了汉人当皇上,杀得不比蒙古人差。蒙古人那时候见了当官的
要磕三头,现在见了当官的你照样不敢磕两个半头就站起来。衙门还是那个衙门,
只不过当官的换个称呼罢了。小老百姓还是吃苦受罪的命,从春香改名叫冬梅,
听着顺耳朵了,左右还不过是个奴才。
“让一下,借光,借光,别耽误了大人们上朝”,几个随从打扮的人骑着快
马从卖酒酿的身边跑过,示意过往行人和沿街头做小买卖的生意人向路边闪避。
两辆马车一先一后急驰而去,这是京城新潮官员们的主要交通工具,比起轿子来,
又快又舒服。
后边的马车跑得很轻松,前边的马车则稍重些,仿佛拉了什么货物。
马车上,工部侍郎周无忧低声对坐在同一个车厢里的海事卿朱江岩叮嘱:
“二哥,一会儿朝堂上,别着急站出来表态,事情怎么发展还两可之间呢,得多
少留点实力,也好收拾局面”。
周无忧在清早得到姑苏朱二派人送来的消息,大概了解到昨晚常茂等人所行
之事。二人住处不远,索性一同上朝,把马车并在了一起,以便路上商议对策。
周无忧处事素来谨慎,分析来分析去,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所以一再叮嘱
朱江岩朝堂上要见机行事。
“还有什么好谨慎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这功夫你让我缩起头,将来
常茂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