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我该去的地方”,武安国在马背上转身,俯首。对着梅老爹,对着古城,
对着自己在茫茫人海中的家。
今生负你良多,临别,留些饰物,前方岔路,彼此存个念想,珍重。
“我的傻侯爷哎”!偷看了主人字条的梅老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拍着大腿,
放声嚎啕。
第二卷大风殇(五)
殇(五)
奔雷明显已经不是壮年,才跑了几里,鬃毛已经被汗水打湿,一络络贴在脖
子上。武安国也不复当年勇武,跨在马上疲态尽显。一人一骑迤逦来到江边,昔
日繁华热闹的客货码头半只船影不见,点点白帆漂在江面上,越来越远,越来越
远。
“船家―――,船家―――”!武安国急得大叫,今天真是遇见鬼了,非但
私家船只没了踪影,官船也不知被哪个官吏给偷偷调走,自己治下一向吏治清廉,
也不知哪个有如此大胆。就在他于江边上兜来转去,急得跺脚之时,一只快舰顺
着风从江边飘了过来。
“船家――”武安国用力挥动手臂,唯恐对方看不见自己,忽然,他的胳膊
僵在了半空中,很快软软的垂了下来。此时他又唯恐船上的人看见自己了。这船
他认识,是他自己设计定做得,夏天时还带着妻子到江上兜过风,神仙眷属羡刹
一江鸥鹭。今天平安公主刘凌就与当日一样站在船头,怀里抱着小武铮,苍白的
脸无一点血色,弱弱的身子骨在江风中不住颤抖。
“凌儿,――”武安国不知如何向妻子解释现在的行为,嘴唇嘟囔半天,一
句话也说不出。想是在他冲出府衙瞬间,已经有人跑去给刘凌送了消息。知道栏
他不住,所以刘凌才抢先一步来到码头,把往来船只全打发离岸,硬堵了他在江
边。
“好个狠心的蠢贼”!刘凌面如冰霜,开口骂了一句,眼泪顺着两腮不住滚
落。
“凌儿,我,我只能这么做,事情致此,已经没有了选择,大伙在天之灵都
在看着呢”!武安国不知如何安慰妻子,手忙脚乱的去搀刘凌上岸,接连几次,
都被刘凌躲开,夫妻二人一个在船上,一个在栈桥,四目相望,竟无语凝噎。
“这船,这家,孩子,还有我,你都不要了”?刘凌哽咽着问,凄凉的声音
让人闻之心碎。固定缆绳的水手第一个受不了,抛下手中的活儿,钻进船舱,呜
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我,我也知道这样对你不起,但不能让常茂他们白白流血,皇上不会放过
新政的,他已经发现了新政对朱家基业的威胁”。武安国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
来给妻子看看,新政和家之间,他着实难以取舍。
刘凌一纵身上了栈桥,“这船给你,你说过这是最快的帆船,无论顺风逆风,
江上没船能快得过它”!
我,武安国走也不是,不走又不甘心。看着妻子哭红的眼睛,看着襁褓中的
女儿,进退两难。擦了把泪,咬着牙就要往船上走。
“你去,你寻死,看皇上能不能因为你赤心为国就肯放弃他出口成宪的权力,
看你的血能唤醒多少看热闹的人”!刘凌冲着他的背影生气地喊。
“哇——”,小武铮哭得恰到好处,手脚不断在刘凌怀里蹬踩。于睡梦当中
被母亲用力掐了一把屁股,叫她如何能不抗议。
“风大,你先上岸吧,别吹着孩子”,武安国转过头,笨笨地对妻子说。
刘凌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向岸边走,边走边质问:“你还记得有个孩子?
你还记得自己是个有家的男人,你不是将我们娘两个都抛了吗”?
“我——”,武安国被噎得穿不过气,跟在刘凌身后,半晌才低声回了一句,
“凌儿,常茂死了”。
“所以你也急着赶回京城去给他殉葬,再把我们娘两个搭进去,和你一起满
门抄斩是不是,你这狠心短命的笨贼”!刘凌气得牙根发痒,恨恨地骂道:“你
若真横下心来,干脆先把我们娘两一刀一个砍了,然后径直杀上金銮殿去,也省
得临到阵前心中有牵挂,施展不开手脚”。
“凌儿”,武安国不住打恭陪罪,此刻百炼钢都成了绕指柔,有心接过女儿
哄哄,刘凌死活不给,夫妻二人就在岸边僵着,任孩子的哭声在顺着江风飘荡。
“哎吆我的妈亲啊,累死我了,侯爷,夫人,你们都在这啊,孩子,孩子怎
么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梅老爹散了架般从马背上爬下,看见武安国和夫
人闹别扭,远远的就弄出些响动吸引人注意,一边将包珠宝首饰的包裹放下,一
边凑上去汇报道:“回禀侯爷,你给夫人小姐买的这些东西,珠宝店伙计说没功
夫送,我核计着自己还是跟在你身后边比较保险,顺手都给您带过来了,现在您
直接交给夫人吧”!
有外人在前,刘凌无论如何也得给丈夫留些情面,把女儿交给武安国,掏出
手帕揉了揉眼睛,低声问道:“梅伯,什么好东西,还麻烦您大老远送到江边来”。
梅老爹微微一乐,心道,要不是我追到江边来,侯爷怎么下台阶啊,一边递
包裹给刘凌一边说:“侯爷刚才在街上说他一直没给您买过件像样的首饰,心中
有愧,所以就到宋家老店买了些,让我给您带回去。我回去一打听,您到江边来
了,就跟着跑了过来。夫人,这江边冷飕飕的,侯爷和您身子骨结实,可这孩子
未必受得了。咱们多向岸上靠靠,我给您二位叫辆马车去,什么宝贝您二位回家
慢慢儿看”!
“凌儿,常茂被皇上谋杀了”,武安国知道今天肯定硬走不成,低声和妻子
商量。
“我知道”,刘凌接过孩子,边哄女儿睡觉边回答,“那你也不能急着去找
他拼命啊,他有十万禁军,京城附近还有好几个卫所的士兵可供调动。你一个人
去了有什么用。况且现在你是封疆大吏,非皇命不得进京。去了不正给人家治罪
的借口吗,连收买刺客的钱都省下了”。
“我知道,但此事我绝对不能袖手旁观,咱不能躲在这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
个死去”。武安国心中隐隐做痛,刘凌说的有道理,一个布政使的职位,将自己
牢牢拖在浙江,朱元璋下得一步好棋,让自己只能在远处看着双方过招,想帮忙
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要想回京也不难,前提是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刘凌也不愿意让丈夫太
着急,闹过了,气过了,看看那个小包裹,知道武安国临去送死之前心中还有自
己,口气也就软了下来。
几句话让武安国听了如闻天籁,妻子继承了刘伯温的衣钵,向来诡计多端。
自己结婚后从来没在妻子面前成功耍过什么花样。她说有办法,肯定是成竹在胸。
也不管梅老爹在一边笑不笑话,武安国冲着刘凌一边作揖一边哀求:“好老
婆,赶快说说怎么办吧,我答应你以后再不鲁莽了还不成”!
刘凌轻轻叹了口气,腾出手来在武安国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低声骂道:
“你这冤家,算我上辈子欠了你。你想回京还不容易,皇上再不讲理,也是你名
义上的岳父啊。咱们过节回家看看母后他总不能拦着吧,只是事先得多做些准备,
不能到了京城之后咱们夫妻像案板上的肉一样任人宰割”。
“如何回去,如何布置,我这就去办,这就去办”。武安国满口子答应,唯
妻子命是从。
“事情都出了两天了,咱们现在才得到消息,怎么向回赶也有些迟,皇上那
里该准备的估计早已经准备齐全。这情报明摆着是下个套子给你,你还真有胆子
往里钻,常茂手下那些斥候没传消息给你,徐达没传消息给你,怎么平素与往来
不多的宫廷侍卫好心给你送信?皇上这么做是想试试你在此事上是明哲保身呢,
还是不顾一切站在冯胜他们那一边。你要是不闻不问,他刚好腾出手来,安抚好
常茂家人后,再找机会收拾傅老将军和冯老将军。你要是冲过去了,第一个收拾
的就是你,借你的人头立威给大伙看,让各地官员老老实实干活,别管皇家闲事。
可咱们偏偏不能让他得逞,回城去花上些银子,大张旗鼓采购山珍海味,然后我
写道折子请求中秋回去探望母后……”。
“好主意,好主意”,没等刘凌说完,梅老爹在一边抚掌赞叹,“皇上一直
标榜以理学治天下,这孝道可是第一,写了这个折子,办了这多货物,母病兄丧,
他没法子不让你们夫妇回京省亲,至于回到京城之后你们夫妇干什么,他又不能
天天派人盯着!购货和造声势的活交给我,我等会就去办,什么千年人参万年首
乌,拣动静大的买”!
刘凌笑着看了梅老爹一眼,把孩子叫到他手里,示意他别乱打叉,抱着孩子
赶快去叫马车。看梅老爹乐呵呵地走远了,方低声接着向武安国说道:“上次傅
伯伯派人来,我就觉得此事没这般简单,只是没料到皇上真下得了狠手。当时我
模仿你的笔迹给吴沉写了封信,安排詹氏镖局的人务必在京城出乱子时不惜一切
代价送到吴沉府中,估计现在信已经到了。我的目的是让老人家们不敢轻易表态,
皇上没有了捧场的,有些事也不好安排”。
武安国点点头,感激的看了夫人一眼,心中暗自感谢老天帮忙,安排自己娶
了个好老婆。
刘凌笑笑,继续说道:“你那朋友燕王朱棣也不是省油的灯,皇上先前把许
给他的封地借故赖掉一回又一回,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万里河山都给他的王兄王弟
们做了嫁衣。这次又砍了他一只胳膊,他能善罢甘休吗。即使不造反,肯定也要
借机捞些好处,至少会授意威北军那边弄出些动静来,吓唬一下皇上。到时候咱
们趁朱元璋摸不清形势之机会,暗中让义父徐达他们联手上本,非但要取缔锦衣
卫,并且要将”无确凿罪证不得逮捕大臣这条“约定写明了诏告天下”。
“锦衣卫不过是个招牌,皇上取缔了他们,还能再建绿衣卫,红衣卫,这事
得从制度上着手,真能迫得皇上如此,常大哥在天之灵亦能瞑目了”。听着刘凌
的分析,武安国的头脑渐渐清醒,常茂的生命已经无法挽回,杀光锦衣卫不过是
朱元璋玩的一个花样,如何利用这个机会从法律上限制皇权,最大限度上保障新
政这几年取得的成果才是当务之急,做好了这些才真正对得起常茂的牺牲。
“我估计傅伯伯他们要的不止是这些,反正他们双方现在都是漫天要价,着
地还钱。我们在中间调停,能逼皇上让步最好。若是一但诸事不顺,向最坏方向
发展,皇上破罐子破摔,非要和大家明着翻脸,咱们带去的人冲进京城,也好趁
乱救出些人来”。
“可咱们的人在哪,府中这些侍卫还藏着好几个皇上的密探在里边,哪有兵
马可调啊”。武安国咧了咧嘴,忧心忡忡的问。此时后悔没捞些兵权在手也来不
及,自己一直希望不让这个民族再次为内战而流血,谁料到会出现今天这个局面。
早知如此,还真不如在震北军中时就反了呢。
“常大哥那五百斥候不是去松江府了吗,冯子铭的船队不会走那么快,况且
还有个急脾气的小邵在,肯定不愿如此罢休。趁在家等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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