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仍是想不通,“三太太何出此言?”
殷氏见她不认,又无半点心虚的模样,倒有些怀疑自己可是想岔了,指不定这荷包是方青无意中捡到的呢?她软了软话,说道,“我问你,这钱袋是谁的?”
方青稍有迟疑,可眼见要生了误会,怕更让人猜疑,才道,“四爷的。”
话落,殷氏便禁不住冷笑,真是四弟的爽快答就好,这样吞吞吐吐是怎么回事,“先生为何说谎?”
方青看着她说道,“什么说谎?”
殷氏说道,“这钱袋,分明是我丈夫的!”
这话一出,方青脸上的淡漠已化为惊讶,“三太太这是说的什么话,这钱袋是四爷的,我说这种谎话做什么?”
“那也只有你自个清楚了。”
听着声音阴阳怪气,方青也动了气,“您可以质疑我的学识,但不能质疑我的品行,三太太这话,是说这钱袋是我偷的么?”
她只知这钱袋是柳定泽的,全然没想到在殷氏眼里,她已经被怀疑成不耻之人。
李墨荷也觉殷氏这话重了,而且方青是雁雁的先生,也算是半个二房的人,心有偏袒,“方先生可不是这种人,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还是摊开了说好,别闹了大动静,传到老太太那。”
“还有什么可说的,机会我已经给了。”殷氏冷声,“我本以为这钱袋是先生捡的,可如今看来不是,还扯谎是四弟的,已不可忍。嫂子,这钱袋是我给三爷做的,上头的字也是我亲手绣的,可却出现在方先生身上!分明是两人有染,否则怎会给她拾得?”
方青愕然,“三爷的?不可能,这是四爷的。”
李墨荷也觉不应当是如此,方青的平行可不是这样不堪的,“方先生这钱袋是从何而来?”
方青顿了顿,殷氏见状,笑中带着满满嘲讽,“迟疑了。”一面笑着,一面心如死灰,“三爷养个外室不止,还要将家里的女先生要了去。”
本想着要如何解释,可听见这话,方青却觉心凉,更觉失望。自从父亲去世,家道中落后,她和母亲就没少受冷眼。更因她的脚而受尽讥讽,可这些她都忍了。可现在,他们却怀疑自己竟……一瞬已是不想跟他们解释,解释又有何用?一身的傲骨,不愿被人这样践踏在地。
她定定起身,声音死死压抑着由心底蔓延而上的颤抖,“这事你们问三爷去吧。妄下结论,已非君子所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殷氏没想到她竟还反咬自己一口,这摆明了说她走的路坦荡荡,自己走的是阴险小道,要继续和她理论。李墨荷已听出话里的决绝,快殷氏一步把她拦下,见她还要去拉方青不许她走,不由瞪了她一眼。殷氏这才收敛,可等李墨荷转身要去问个明白,方青已经开门出去。
巨大的耻辱涌上心头,方青只觉一世都不会再遭受这样的侮辱。
柳定泽今日还要去找柳翰玩,人刚出来,就见那女先生拖着步子往外走,却走得极快。可巧他手上拿了一包蜜饯要去给柳翰的,想了想追了上去,到了一旁就将蜜饯递给她,“女先生,你买糖人吃了没?蜜饯吃吗?”
方青本听不见旁人声音,可柳定泽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她抬头看去,只是看见那脸,一直强忍的泪就如决堤涌出,泪珠滚落,满眼的委屈看得柳定泽愣神。不过片刻,方青又埋头藏起了脸,不让他瞧。
柳定泽手足无措跟着她,还想拿甜腻腻的东西让她开心起来,“不要哭呀,哭花了脸不好看的。吃果子吧,甜得很。雁侄女不高兴的时候最爱吃了。”
方青再忍不住,大声道,“走开!走开!”
这柳家的人,都是坏心肠的。她当初不该听见柳家找女先生就过来的,她想着柳定泽不来找她了,那她就来柳家。这个想法她从不曾和母亲还有别人说过,让别人知道,定会说她不知廉耻。
连她也很吃惊,这么做确实很失礼,辱没妇德,可她想着,自己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她每日睁眼便告诉自己,她是柳家请的先生,只是个先生。
如今她后悔了。
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来柳家。
柳定泽见她很是委屈,哪里肯走,小心问道,“你要糖人么?”
方青心痛得已没办法出声,每一步都在发抖。李墨荷已追了出来,握了她的手腕将她定住,急声,“阿喜她心眼并不坏,只是个醋娘子,醋坛子一翻什么胡话都说得出来,先生不要和她计较。这件事我相信定是有什么内情,还请先生消气,入我房中喝口茶,我定会仔细听。”
这话方青听着舒服,可是这柳家,她真的不愿再待,“二太太,我无能无德,不能再胜任先生一职,还请您另请高明。”
“即便我答应,雁雁也不会答应的,您先别动气,这事且放放,等午后我登门拜访,再细说这事。”
方青知道不点头她不会放手,她一心要从这里出去,不愿被柳定泽这样看着,便答应了。李墨荷这才放心,让管家去找车送她回去。见四弟要跟了去,叫住了他。
柳定泽趁方青走前将蜜饯全塞给了她,“不要哭,吃糖。”
方青百感交集,没有多言,也忘了道谢,逃也似的走了。
李墨荷叹息一声,转身回去劝殷氏。柳定泽站了好一会,这才想起雁侄女约莫还在书房等着,忙跑过去找她。
柳雁此时不在书房,等了许久没等到先生,以为她难得晚到,就往外跑,才不待那。她跑到小练武场那,坐在一旁看齐褚阳射箭。
齐褚阳没有做世子侍读,只是陪练。因此唯有世子有空,他才要过去,也是自在的。见柳雁坐在石椅上托腮往这看,他倒觉奇怪,“不用上堂?”
“先生没来,先生还不曾晚到过,真是奇怪。”
见她有点小郁闷,齐褚阳却有个大郁闷,“与其在这胡思乱想,那为什么不让下人去问问。”
柳雁忙摆手,撇嘴,“不授课更好呀,那我今日就能玩了,念书一点也不好玩,我又不考状元。”
齐褚阳竟觉得她最后一句话颇有道理,转念一想这话哪里有理了,忍不住说道,“既然先生不来,那为什么你不出去玩,还待在这看我射箭。”
柳雁觉得他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可笨了,“万一我跑远了先生又来了怎么办?到时候来不及跑回来,要挨戒尺的。”
“……”齐褚阳只觉她是个人精,偏还用着一本正经的神色说着“狡猾”的话,连他也忍不住笑笑,“想的真周到。”
柳雁最喜欢得人夸赞,当即得意了,一会又发了愁,“元宵之后就要去书院,再不能好好玩了。”
“书院应当好玩。”齐褚阳也没去过,虽年已九岁,但是在北城那种随时战乱的边塞地方,稍有学识的人都往外搬,城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将士。而给他授课的,是朝廷派来的谋士,也不过是提点提点,许多书和事都得他自己琢磨。
“有什么好玩的。”柳雁可是一点都不想去,还是自在些好,想看书便看书,想睡觉就睡觉。
因坐得离院门口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往这走近,齐褚阳也听见了,抬头往那看去,“方先生来了?”
柳雁镇定自若,“不是。”先生的腿脚不好,不可能跑出这种声响。而且先生的性子恬淡,她觉得天塌下来先生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更何况像那样跑。
齐褚阳看着院门口,想看看是不是方青。那身那脸露出,才认出是柳四爷。
柳雁见到他也有些意外,“四叔你怎么来了?”
柳定泽喘了几口气,“雁雁,女先生哭着跑了,不来给你讲课了。”
柳雁噗嗤一笑,“四叔别逗我,先生才不是个会哭的人,她可厉害着呢。”她不会跟别人说,她日后也想像方青那样处事不惊,光是那漠视终生的脸,就足以让她羡慕了。人怎可做到这样荣辱不惊?哪里像她,有时都觉自己咋咋呼呼的。
“真的哭了,还冲我大声说话,让我走开呢。”柳定泽说着,也不高兴了,蹲在地上很是委屈,“她见了我总是要生气,平日在家里碰见她也不跟我说话,她定是讨厌我。”
“先生对谁都那样冷冷淡淡的呀。”
“她对我是冷冷冰冰。”
柳雁被堵得说不出话,可四叔说的那些她一个也不信。柳定泽不见她有所动作,问道,“你不去问问女先生呀?雁侄女真没良心。”
“四叔有良心四叔去问呀。”柳雁横竖不信。
“我昨儿去了,她不高兴,还让我走。”
柳雁眉头微拧,“四叔去哪了?先生家里?”
“对呀,女先生的娘可好了,见我在那等三哥,就让我去她家里坐。还说我以前常去,后来就不去了,她要跟我道谢。”
柳雁愈发糊涂了,“道谢什么?”
“说我往日常帮女先生赶跑坏孩子。”柳定泽颇有成就感,“虽然我记不起来了。”
柳雁觉得自己变笨了,四叔的话怎么听出那么多疑问来。倒是齐褚阳听明白了些,“柳四叔说的是昨日他和柳三叔外出,独自等人时,女先生的娘认出了他,让他去喝茶。可是女先生不高兴。”
“……以前四叔常去……么……”柳雁隐隐想起件事,既然两人早就认识了,那为什么先生却从来不提,见了四叔的面也客客气气的?四叔记不起来了,先生总不会不记得。
真是越想就越发觉得离奇,总觉得……四叔和先生的事,十分蹊跷。
齐褚阳到底是长她几岁,对男女之间的事萌芽较早,莫非……两人有什么柳家人都不知道的过往?
柳雁还没想到这些,也想不通,不过见四叔不像说笑,也担心起来,往外走去找先生。她是不爱念书,可这先生她是敬重的。离了她,真不知还能去哪再找到这样好的先生。
柳定泽也跟在她一旁,和她一块去。走着走着他才想起来,“哎呀,我跟翰翰约好了,要带他去看戏的。”
“那先生的事怎么办?要是先生真的气跑了,四叔得跟雁雁去她家里看看呀。”
柳定泽两边都放不下,不由发愁。齐褚阳想了想,没猜错的话那翰翰是柳翰,还只是个六岁大的孩子,不好爽约,带着也方便,说道,“先接了人,再一同去。”
柳雁对柳翰倒没偏见,别是郑素琴和柳芳菲就好。柳定泽也觉主意好,约了等会路口见,便去接人了。因她也要找管家问话,就一块出去。
柳定泽先去接人,没有留下来听事。等柳雁问完,管家才低声说道,“小的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三太太突然对方先生发怒,后来二太太将门一关,小的也没听见是什么事。”
“三婶婶为什么要冲先生发怒呀?没个前因么?”
管家想了想,“是为了个钱袋。三太太捡到个钱袋,方先生说是她掉的,然后三太太就生气了。”
“那钱袋什么模样?”
“青色的。”管家方才没想通,这会一说,恍然,“没记错那是三爷的钱袋,可三爷的钱袋怎会在……”他又似想到了点子上,好似发现件不得了的事了,当即闭口,这事儿说不得!
柳雁不懂男女之间的复杂事,可她也想到了——为什么三叔的钱袋会在先生那里?她只知道三婶婶是个大醋坛,最不喜欢姑娘亲近三叔,连三叔身边的丫鬟都恨不得全换成小厮伺候。可如今先生手上有三叔的钱袋,难道两人一起去喝过茶,吃过点心?
哎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