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忙将红蜡刮去,拿了信来看。常姨娘在旁担心,又不好问。偏老太太老眼昏花,看得十分慢,满屋子的人都急了起来。好一会老太太才道,“快拿笔墨来。”
常姨娘这才小心问道,“可提到了二爷什么?”
老太太眉头紧拧,“他们行军山道,不幸遇到落石,颂贤负伤了。军医和齐三儿劝他折回,这孩子偏不肯。实在无法,便来信让我这当娘的劝劝。”
“伤得重么?竟要折回。”
老太太瞧了她一眼,心烦得很,没好气道,“若是不重,又怎会被军医劝回。”
常姨娘更是小心,“那快劝二爷回来罢,将伤养好了再去。”
话虽如此,但老太太叹了一气,“我儿的脾气我这当娘的又怎会不知,莫说只是伤了,就算折了腿,也不会就这么灰溜溜回家。齐三儿在耳边都劝不动,我这信送去,他们也到边关了。”
“那您的意思是……”
“写了信,让他好生养伤,别伤没好就往前头冲,唯有如此了。”老太太是将军遗孀,伴随一世,知大礼,明国事,更知那些将士的心,与她这妇人不同。以往不懂,没少对丈夫抱怨,可直到丈夫过世,在那凄凉墓前,看着他往日部将前来吊唁,齐齐跪下喊着将军,震耳欲聋时,却猛然明白了。
所以她于这个儿子,也少了几分管束。
常姨娘心底怕得很,这老太太老糊涂了不成,这简直是让自己的儿子去送死好么。敢怒不敢言,等老太太执笔落墨,简略几句将信封了蜡,立刻朝平日伺候在老太太身边的贺嬷嬷使了个眼神。
方才在门外得了授意的贺嬷嬷帮老太太捶着肩,语调微低,“老祖宗,二爷行事果敢,更是一身好武艺,往日都不曾听他受过伤,更别说去的途中都负伤,可自从二太太进门后……新婚当夜突然接旨出征,如今又出了这事,该不会是两人八字不合吧?”
老太太一顿,“这怎么会,墨荷进门前可是找了先生排八字的,大吉,可安家宅,帮夫运。”
贺嬷嬷说道,“那怎会出了这种糟心事……不早不晚,偏是在二太太进门后发生的。就怕先生都漏算了,如今看来不就很不吉利。安家宅……也不知是不是真同七姑娘处的好。”
她这么一提醒,老太太心里也有了疙瘩。
常姨娘在旁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如今太太跟七姑娘感情那样好,七姑娘亲近她,可见是个讨喜的。”
老太太闻言,思量片刻,差贺嬷嬷去叫了管嬷嬷来,问问近况。不是李墨荷身边的下人,话应该不会偏袒,看看母女俩可真处的好,亦或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管嬷嬷很快就过来了,跪身请安后,老太太就问道,“二太太同七姑娘近日处的可好?”
“回老祖宗,娘俩感情越发深了,七姑娘也喜欢得紧。”管嬷嬷迟疑片刻,“就是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常姨娘当即说道,“老太太就是想知道这些。”
管嬷嬷这才开口,“不知是不是二太太出身寒门的缘故,大小的事总让七姑娘自个做,倒没我们下人什么事了。外出游玩,车窗素来是我们开关的,可二太太却偏让姑娘做。回到屋里,连脱鞋就寝,都要姑娘自己来。”
常姨娘微微掩嘴,“那还要你们做什么,撤了得了。”
老太太真是越想越气,这犯了她儿子的八字不说,连她的宝贝孙女都要跟着受累,这算什么感情好,没规矩倒是真,下人的事让主子做,传出去非得让人笑掉大牙。要不是儿子坚持,她哪里拉的下面子让个商户家的女儿进柳家大门。
耳边贺嬷嬷还在念叨,念得她心里不舒坦,“将二太太叫来。”
下人忙去请,因在外头,前话听得不清,等到了聚香院,便传成了柳定义来了家书,老太太让她过去。
李墨荷惴惴不安往那边走去,柳雁因要穿鞋穿衣,慢了些。
进了老太太屋里,见屋里气氛不对,李墨荷先跪安,老太太说道,“听说你将下人的事给雁雁做?”
李墨荷吃了一惊,正要说是谣传,一想莫不是指的是关窗脱鞋的小事。可就这一瞬思量,老太太已认定了管嬷嬷说的不假,喝声,“你糊涂了,这种粗活怎可让雁雁做,雁雁从小到大都被老身捧在手心里,哪里做过那些事。自你进门,家宅不安,想必是不祥,去佛堂诵经,去去晦气吧。”
李墨荷愣了愣,完全不知为何遭了横祸,不是说来了家书么?怎么罚她了。可老太太开口,已有仆妇来押,她也只好往佛堂去。出了门,就见柳雁往这跑,忙让她跑慢些。
柳雁见她身旁跟着两个仆妇,问道,“娘要去哪?爹爹信上说了什么?”
李墨荷说道,“你去同老祖宗问问,娘去佛堂诵经。”
柳雁好奇道,“好好的诵经做什么。”
李墨荷敛着心头苦意,面上淡笑,“祈福。”
柳雁点点头,想着用饭时就能看见她了,也没多问。进了屋,老太太没和她说她父亲受伤的事,孩子还小,听见这种事怕要哭的。便说是报安康的,柳雁不知去边塞要多久,只知道很久很久。半个月也是很久很久,就没多疑。
到了夜里,用晚饭不见李墨荷,柳雁四下去找,老太太笑道,“雁雁在找什么?”
“祖母,我娘呢?”
老太太一脸平淡,“还在佛堂诵经,饭会送过去的。”
柳雁隐隐觉得不对,“好好的为什么去佛堂,什么时候出来,我同母亲说好了,今晚要和她一块睡的。”
老太太见隐瞒不住,终于说道,“你娘犯了事,祖母让她去佛堂跪几天反省。”
柳雁惊异,“娘她做错什么了?”
常姨娘在后头说道,“差点将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教成了粗使丫头,好在老祖宗发现得早。”
柳雁何其聪明,一听就明白过来,恼了,“不过是小事罢了,哪有那样严重。”
老太太见她恼怒,皱眉,“你这孩子,难不成是祖母做错了,你倒偏袒她了。”
祖母一凶,柳雁也怕了。闷声吃饭,只是心有狐疑,这事并不算大,犯不着去跪个几天吧。
用过饭回到自己房里,柳雁就问那一进祖母屋里就瞧见的管嬷嬷,“嬷嬷,娘她做错什么事了,祖母怎么罚得这么重。”
管嬷嬷说道,“方才常姨娘说的那事。”
柳雁笑笑,“定不是只有这件。”
管嬷嬷见她并不着急李墨荷被关,以为她想通了,才说道,“听别的下人说,是你祖母觉得太太八字冲撞了你爹。”
柳雁心头咯噔,仍旧笑道,“为什么好好的说到这个呀?”
“贺嬷嬷提的呗。”管嬷嬷说道,“她提了好几嘴。”
柳雁眨眨眼,那个贺嬷嬷,平日中规中矩的,平白无故开罪二房太太干嘛。她微微撅嘴,一对明珠黑眸转来转去,必有蹊跷。
☆、以牙还牙(一)
第八章以牙还牙(一)
晚上李墨荷都没有回来,柳雁辗转难安,派婢女去瞧,回来便说一直在那跪着,也没见着有饭送去,估计是要饿一晚。
这一听,柳雁气得睡不着觉,可又不能去佛堂把人拽出来,否则只会添更大的麻烦吧。寅时起来,管嬷嬷见她两眼肿胀,一夜没睡好般,满心关怀,“昨夜睡得不好么?”
“挺好的,就是有些热,又不敢踢了被子。”柳雁抬手让她穿衣裳,“我娘还没放出来么?”
“还没有。”管嬷嬷忙提醒道,“姑娘可不能去探望,否则老祖宗要不高兴的。”
“嗯。”柳雁穿戴齐整,乖乖让她梳好发,去同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她脸色不大好,知道她是因李墨荷的事不悦,将她抱上膝头说道,“方才玉器铺那边来了人,说上了一些时新有趣的玉石,等会祖母带你去可好?”
柳雁微微一想,“外头不是下雨了么,天冷,祖母不用陪我。若是您担心……就让贺嬷嬷陪我去吧。”
老太太问道,“怎么偏就指了她。”
柳雁歪身往她怀里倒,“因为钟嬷嬷和贺嬷嬷都是伺候您的,她们跟在旁边,您才放心。可雁雁又不能要两个嬷嬷都跟了去,总要留一个伺候您。”
老太太听了高兴,又让钟嬷嬷去拿银子来,给了她鼓鼓一袋,瞧得屋里其他堂兄姐妹都生了羡慕。
请安后用过早食,柳雁叫了贺嬷嬷去外头。从院子出来,恰好兄长柳长安也要去学堂,便一同出门。
柳长安长柳雁四岁,才智比不过这妹妹,也没她那样傲气,是个中规中矩的少年。只是妹妹再怎么聪慧,在他眼里也只是妹妹。继母被关了起来,瞧她昨晚的模样是生气了,正想着今早要怎么安慰她,却又见她像没事人。不由想她仍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倒是放下心来。他年纪稍长,还记得自己的亲生母亲,因此同李墨荷并不亲近,只是和和气气的,略显疏离。
“妹妹,等我放堂回来,买糖人给你罢,你要什么模样的?”
柳雁到底还是个孩子,一听有好玩的,欢喜道,“哥哥都买回来吧。”
柳长安笑笑,“好。”
管嬷嬷笑道,“拿来看就好,可不能多吃,不然牙要吃坏,日后就不好看了。”
“要是不能吃糖,那还要一口好看的牙做什么。”柳雁撇撇嘴,说话间就到了大门口。同兄长道了别,就上马车去了。刚上去,车窗还是关着的,想伸手去推,窗户却在外面被下人打开。她恍惚片刻,没有说话,再看看旁边,空荡荡的。
她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来了个娘亲,可不过半个月,就被人欺负了。这口气她咽不下。她气鼓鼓对外头说道,“去春风楼。”
贺嬷嬷笑道,“玉石铺子可不顺路。”
柳雁对她厌烦至极,没了好脸,“嬷嬷既然要踩我脑袋上管我往哪去,那怎么不连我这马车也坐了。”
贺嬷嬷慌忙道歉,这么大脾气,日后去了婆家准要吃苦。除非是下嫁、招婿,夫君方才会让着她吧。
马车驶到春风楼,已过了用早食的时辰,人并不多。柳雁下了车就往楼上厢房去,掌柜在后头问道,“七姑娘可是要素日吃的那些?”
“不吃,我就是去坐坐。”
掌柜心里苦笑,好在人不多,否则人客爆满,哪里有空余的房间让她胡闹。
贺嬷嬷只觉气氛不对,平日她都不亲近自己,今日指名要她陪同。去的还不是铺子,直奔这来,又不吃东西。惶恐不安随她进去,柳雁只让管嬷嬷跟着,把其他下人都打发到楼下去。
管嬷嬷拿帕子拭净椅子,抱了她上去,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柳雁直勾勾盯着贺嬷嬷,那脸上的褶子看着越发狡诈——瞧一人不顺眼时,真真是浑身上下都是难看、令人厌恶,“我问你,你好好的在背后戳我娘脊梁骨干嘛?”
贺嬷嬷惊道,“奴婢怎敢这么做。”
管嬷嬷这才知道柳雁昨晚是在跟她套话,这小祖宗,真不能当做孩子看了。哪家的孩子心思这样深的,闻所未闻!她在旁听着都觉脊背渗汗,贺嬷嬷和柳雁择其一的话,她肯定是站在后者这边。而且重要的是,她昨天也乱说话了,不然老太太也不会气得把李墨荷关进佛堂。为表忠心,也为赎罪,当即说道,“你不是说太太同二爷八字不合,搬弄是非么?”
贺嬷嬷立即狠狠瞪她,“你这是什么话,你难道没同老太太说,太太凡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