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石不为、魏不贪齐地晃开火折子,燃起了室中灯火,只见灯台之下压着张纸笺,显然是宝玉留下的。
只见这信笺之上赫然写的是:
各位伯叔大人膝下:侠以武犯禁,干戈本属不祥,侄天性本非好武之人,既不得已而战之,数战之下,实已身心交瘁,实不堪再经一战,此点侄虽隐瞒至今,唯迟早终有一日败露天下耳目之前。
故此,侄实已不敢再以武与天下人相见,亦不敢再与各位伯叔大人相见,从此当寻一山林隐僻之处,了此无用之生。江湖争雄之事,唯有留待他人。下笔至此,实不胜惶恐惭愧之至。
专此奉达,敬请
福体康健
侄方宝玉拜上
这封信除了称呼不同、字句稍异之外,其余纸张、笔迹、语气竟都与“天刀”梅谦所接的那封完全一模一样,无论是谁,只要将那两封信都曾看过一遍,便已可断定这两封信必定是出自一人手笔。
众人轮流瞧过,俱都不禁为之面色大变。
“天刀”梅谦酒意全消,面沉如水,瞧着金祖林,沉声道:“原来那封信真是方宝玉写的。”
金祖林酒也早已化做冷汗流出,顿足道:“宝玉他……他,唉!他怎会如此?他本不是这样的人。梅兄,梅大侠,他……他……他……”
梅谦冷冷截口道:“他只怕将你们也一齐骗了。”
莫不屈等人面如死灰,公孙不智沉吟半晌,将这封信送到一直站在那里发怔的铁娃面前,沉声道:“这可是你大哥的字迹?”
要知众人与宝玉相会以来,并无一人见过他握笔作书,是以自然无人能辨出此信真伪,只有就教铁娃。
哪知铁娃竟也垂首道:“我分不出。”
公孙不智仰天长叹一声,梅谦道:“字迹辨不辨得出,都已无妨……”冷笑一声,接口道:“这封信难道还会是别人写的么?”
他话中虽充满轻蔑冷锐之意,但别人也只有垂头听着。
莫不屈顿足道:“只恨咱们方才竟无一人进来瞧瞧宝儿是否还睡在这里……唉!此事若真是他做的,他怎对得住人?”
听他口气,便可知道他心意已动摇,已不能完全相信宝玉。其实此时此刻,又有谁还能完全相信宝玉呢?
梅谦叹了口气,拍着金祖林肩头,道:“不是我对宝玉有所偏见,试问以方宝玉那样的武功,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强迫他做他不愿做的事,还有谁能将他掳走……即使有人武功还强胜于他,但两人必有一番挣扎响动,外面的人便必可听到。”
这番话说得更是人情人理,众人更是无言可答。
西门不弱垂首道:“这只怕真是宝儿写的,但……”
铁娃忽然大声道:“那封信上可是未曾提到我?”
万子良叹道:“未曾提到。”
铁娃大呼道:“这封信若未提到我,便必定不会是我大哥写的。我大哥若是真的要走,好歹也会问我一句。”
呼声未了,他已忍不住泪流满面。
金不畏亦是热泪盈眶,亦自放声大呼道:“对,无论如何,我也不信这会是宝儿自己做出来的事,这必定又是那恶魔所使的毒计!”
小公主如海般深沉的眼睛,犹在向宝玉凝睇。
她再说一遍:“这可是你自己要我说的,你听了莫要后悔。”
宝玉道:“只要是我自己情愿做的事,无论什么事,我决不会后悔。”
小公主道:“好!”她身形并未停留,口中轻轻道:“你知道,我是被那些恶人掳去,在他们那些人身边,我受的是怎样的折磨,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提起往事,她似乎连灵魂都起了颤傈,身子更早已颤抖。
宝玉忍不住搂着她肩头,道:“轻轻地说,慢慢地说,不要怕,我已在你身旁,从今而后,无论遭遇到什么,都有我与你共同承担。”
小公主含情脉脉地瞧了他——』艮,这一眼中的确有叙不尽的温柔,叙不尽的情意,就只这一眼,的确已足够令人蚀骨销魂。
宝玉突然发现,她在原有的那种绝俗的美丽之中又添加了一分说不出的媚态,这媚态看来虽有些做作,但却使她的美丽更令人无法抗拒,使地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令人见了要为之心旌摇荡,不能自主。
小公主轻轻道:“五六年的经过,在一时间也无法细说,总之这些年来我从未有一天自由,也从未有一天快乐,直到我听见你的消息,便不顾一切,想尽了千方百计,出来见你一面,然后……”
宝玉动容道:“然后怎样?”
小公主凄然一笑,道:“那些恶人知道我出来,怎会放过我?”
宝玉道:“你!你为何还要回去?”
小公主道:“我若不回去,他们更不会放过我,他们必定要想尽法子来害我。我不愿说出这些事,只因……只因我怕连累了你。你还有远大的前途,我……我怎能害你?我怎能害你?”
她满面泪珠如雨,宝玉却是满腔热血如火,手掌紧握着小公主肩头,指尖都已几乎嵌人小公主肉里。
他嘶声道:“我的前途,便是你的前途。你若终日受苦,我纵成帝王也无快乐!只要能将你自那些恶人魔掌中救出,我死了都不算什么。”
小公主脚步骤顿,反身扑人他怀抱里,道:“只要能听到你说这些话,我就算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罪,都是值得的了,你……你抱紧我,莫要放我走……”
宝玉道:“我永远也不会放你走的,我要……”
突然一个森冷诡异的语声道:“你要怎样?”
木叶挡住星光,凄迷的荒林中已幽灵般出现了十余条身穿白布袍、头蒙白布袋的人影,四面将宝玉与小公主围住。
宝玉与小公主霍地分开,小公主颤声道:“这……这都是他们门下。”
其实她根本不必说出,宝玉也早已猜出这些白衣人必定是五行魔宫门下的魔徒。
方宝玉又复静如止水。
所有的痴迷,所有的欢喜,所有的紊乱,在他骤遇敌踪后的一刹那间,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头又复晶莹如白玉,他双目又复清澈如明珠,他以身子维护着小公主,身形四转,目光也随着身形转动。
十余条白衣人手中兵刃无一相同,亦无一不是江湖中罕闻罕睹的外门兵刃。有的形如练子枪,但练子粗短,枪头却如火焰,有的形如方便铲,但铲头尖锐,却又如枪似戟;有的仿佛金花,有的宛如枯枝,有的骤看似是判官笔,细看却又如节筒……总之奇形怪状,不一而足。
十余条白衣人目中都闪动着一种妖异的光芒,既贪婪,又残酷,更疯狂,似是一群要择人而噬的野兽!一条白衣人独立树下,道:“放下她,便饶了你!”
宝玉一眼瞧过,便知这些白衣人之神智无一正常,也根本不愿答话,拉住小公主的手,沉声道:“跟住我,往外闯!”
小公主颤声道:“放下我,你快走吧!咱们闯不出去的!莫要管我,也莫要再想我,就只当我……我早已死了!”
白衣人森森笑道:“对,放下她走吧,你闯不出的。”话犹未了,宝玉身形突施,拉着小公主冲向左方。左面三件兵刃,一件如金瓣莲花,一件如落叶枯枝,一件但见银光闪动,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
宝玉身形方动,这三件兵刃已飞迎而来,黝黑的荒林中立刻闪跃起三种颜色不同的眩目光华。
三件兵刃形状固已怪异,招式更是奇诡怪异无俦,而且彼此之间配合佳妙,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施出似的。
金瓣莲花看来虽最沉,招式却最轻,一招“怒击飞龙”,看来虽似中原锤路,但却有锤法中决不会有的撕、抓、锁、缠四种妙用,那十数瓣黄金莲花瓣,每一瓣都可锁拿对方之兵刃,撕开对方的血肉。
落叶枯枝看来虽最轻,招式却最沉重!光秃秃一根枯枝上似乎带着千钧重物,于笨拙中另有一种威力。
这两件兵刃拙灵相生,轻重相辅,已是令人难当,再加上那银光闪闪的兵刃,更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金莲与枯枝两件兵刃使不到的空隙,全部被银光补满,漫天光华眩目,让人根本无法分辨这三件兵刃自何方向攻来。
宝玉身形骤顿,漫天金光银芒,虽已齐地当头压下,他目光却只凝注着金银光华中的一道黑影。
突然间,他手掌伸出,竟笔直穿人了金光银芒,眼见他这只手掌已将被这金花银雨剁成粉碎。
小公主惊呼失声!
哪知就在她呼声方响的这一刹那之间,宝玉已抓住了金银光芒中的那根黑影——他竟自这看来密不漏风的招式里仅有的一点空隙中穿出,抓住了那枯枝,这空隙有如火爆星花,一闪即没,但宝玉手掌已在这更快过电光火石百倍的一刹那间缩回,金花银雨竟伤不了他一根毫发!
那手持枯枝的白衣人但觉一股大力传人掌心,这股力道虽然平柔,但却与天地自然之威同理——虽平柔却不可抗拒!
他手腕一震,身子一震,心头跟着一阵震傈,体内气血翻涌,踉跄后退数步,枯枝已到了宝玉手中。
金花银雨骤见空疏,宝玉掌中枯枝轻轻一引,轻轻左右挥出,两条白衣人便觉有一道锐风、一道黑影直击而来。
这两人虽摸不清这锐风黑影是自何方向击来,但却深信必是击向自己要害之处、不可抗拒之处,两人亦俱都深信自己若不撤招后退,唯有死亡一途——金花银雨顿收,两条白衣人各个退出七步。这情况笔下写来自慢,其实每一个动作的施出,每一个变化的发生,纵然用尽词汇,也不足形容其迅急。
在旁人眼中看来,宝玉仿佛只是挥了挥手,对面三个人便都已被击退。小公主神色亦不知是惊是喜,脱口道:“好!”
然而她这一个字方出口,已另有三件兵刃夹击而来!这三件兵刃如枪似铲,如盾牌,如火焰!
枪铲戳魂穿穴,盾牌拍魂碎骨,那火焰更挟带着燎原的威势——这三件兵刃光芒虽不眩目,但风声却更是慑人!
宝玉脚下只轻轻踏出了一步,然而他与小公主立足的方向却已完全变更,竟已完全脱出了这三件兵刃夹击的威力之外。
三条白衣人但觉眼前骤失敌踪,招式立时无从发挥。一拳如似击在空虚,那力道如泥牛人海,消失无踪。
这时宝玉掌中枯枝却突然划起一个极大的圆圈,将三件兵刃一齐围住,三条白衣人顿觉兵刃再也无法施展。
等到宝玉第二个圆圈划出,三条白衣人但觉自己所有的精神、气力、斗志都已被这圈子紧紧束缚。
但闻“叮当、噗落、哗啦”三响,三个白衣人手中的三件兵刃竟都不由自主落在地上。
这三个圈子划出,也不过是刹那间事。
除了这三个兵刃被他逼得脱手的白袍人外,别人谁也看不出他划出的这三个圆圈有何威力。
在别人眼中看来,这三条白袍人直似自己将兵刃抛出手似的。然而兵刃落地,圆圈划完,对面树上突有一篷树叶离枝飞出,仿佛群蜂归巢一般投入宝玉所划的圆圈之中,显见宝玉圆圈虽已划完,但那绵长的内力尚未?肖竭,连两丈外树上的叶子都被他吸了过来。
白袍人们疯狂的目光中,这才露出惊骇之色。
但这时又早有另三人填补了前三人的空缺,还是将宝玉与小公主围住。也就在这时,宝玉掌中枯枝凌空一拍,那一窝蜂般投来的树叶突又向下飞激而出,暴雨般飞打十余条白袍人的胸膛面目。
虽是普通树叶,但带出的风声却有如利刃破空一般尖锐、迅急!前面的白袍人竟不敢挡其锋锐,身形闪动,两旁避开。前面的道路让出,宝玉也正想以这树叶作开路先锋,随叶闯出。
但他身形方展,突听“蓬”的一声,一股青红色的火焰,迎面飞出,飞射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