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女娇笑道:“说呀,这里像什么地方?”
方宝儿叹了口气,道:“莫非我也像刘伶、阮籍一般,误人了仙境,又遇着姐姐们这么多仙女般的人物。”
少女们格格笑道:“我们真有仙女们那么美么?”。
方宝儿正色道:“天上仙子,我虽无缘得见,但却如姐姐们如此清丽脱俗,无忧无虑,又岂是人间绝色可比?”
少女们听他说得一本正经,虽觉好笑,又不禁甚是得意。白衣少女眼波一转,笑道:“你瞧咱们比你那大妻子如何?”她拿“大妻子”来与“小丈夫”对比,自己也觉得甚是贴切有趣,又笑得直不起腰来。
方宝儿瞪眼骇然道:“这……这你怎会知道?”
白衣少女道:“咱们既然都是神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事?”
另一个绛衣少女笑道:“快说呀,比起来如何?”
方宝儿眼珠子转来转去,突又叹了口气,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谁也不能妄下定评。”
绛衣少女娇笑道:“铃儿妹子说得真不错,这孩子不但神情文质彬彬的像个大人,说话也是出口成章……”
突听房外有人唤道:“小铃铛,快来帮我磨墨,再不来我就生气了。”声音又娇又脆,有如出谷黄莺一般。
白衣少女笑道:“小公主真是缠人,随时随刻都要人陪着她。幸好我已找来个替工,可以享享清福了。”
方宝儿见她说话时耳垂上的铃铛便“叮铃铃”地摇来摇去,知道她名字便是叫做“小铃铛”了,不禁暗地好笑。
只见铃儿已抓住他的手,柔声道:“我带你去见个真像仙女似的小公主,要她陪着你好么?”
方宝儿摇头道:“此间纵是仙境,我也要回去的,也不想见什么小公主了,姐姐们还是快送我走吧!”
铃儿咭咭笑道:“你可是想见你的大妻子么?”
方宝儿涨红了脸,道:“谁……谁要见她,我……”
铃儿柔声道:“既不想见她,就乖乖地留在这里。只要你一见着咱们小公主,那时赶你也赶不走你了。”
方宝儿急急道:“我……我……”
少女们都已不容他说话,嘻嘻哈哈,推推拉拉,将他拥出屋子。
门外是一道长廊,两旁有七、八道门户,绛衣少女拍着他的头道:“乖乖地陪着小公主,否则咱们就把你送到天边去,让你一辈子也回不了家。”
方宝儿吓了一跳,暗道:“这些少女看来又温柔又美丽,哪知也不是好人,要我去做那小公主的佣人,还当我不知道,尽说些好听的话。”
他被水天姬掳走,虽觉烦恼,但后来已有了些回家的希望,哪知此刻糊里糊涂来到这神秘古怪的地方,更连回家的路都已找不到,什么五色帆船、第一剑客,更是看不到了。想起自己的外公、大头叔叔,虽然甚是怀疑,但事已至此,他也只有听天由命,想来想去,反觉有些好笑,暗忖道:“古人道五十而知天命,我还未到十五,怎的就学会听天由命了?”
这孩子虽然年纪幼小,但心胸开阔,无论对什么事都看得很开,决不肯自寻苦恼,将忧虑时常放在心上。
这时少女们已将他拥至前面第一道窗户前,绛衣少女开了门,铃儿在身后一推,方宝儿便不由自主冲了进去。
只见里面的屋子布置得更是精致富丽,当中一张青玉案,案上一只白玉瓶,瓶里插着几枝茶花。玉瓶旁铺着素笺,放着些笔墨砚石,还有个斗大的玉钵,装满了清水,想是用来洗笔的。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穿着件雪白的衣服,正坐在青玉案旁,手托着香腮,瞧着瓶中茶花呆呆地出神。只见她天庭开阔,眉目如画,皮肤更比那玉瓶还白上几分,那鲜艳的茶花与她一比,也是黯然失色。
雅室玉案,人面花光,就只这光景已是绝妙的图画,方宝儿瞧得心神皆醉,竟不忍惊动她,轻轻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也去瞧那茶花,瞧了半晌,不知不觉间竟也瞧得出神了。
他骤睹这瓶茶花,只觉插得有些杂乱无章,但瞧了半晌,越看越觉这花插得实在妙极,大小、位置、距离配合得无一不是疏落有致,恰到好处。
衬出了异常的风骨、异常的精神,谁也无法将花朵的位置改动一分,正如个绝色美人一般,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亦如最最精妙的剑术一般,出招、收招都有一定的分寸,谁也无法更改!
方宝儿再也未想到插花一道也有这么奥妙,瞧到忘情处,不觉脱口叹道:“今日瞧了此花,方知别的插花人都是呆子!”
声音虽轻,那小公主却听得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瞪眼瞧了他半晌,似是有些惊骇,道:“你……你是什么东西?”
方宝儿忍住气道:“我是人,不是东西。”
小公主又瞧了他半晌,道:“你若是人,为何和我不同,又打扮成如此不三不四的模样?”
方宝儿又气又笑,道:“我是男的,你是女的,自然不同!”他只道这小公主看来虽聪明,其实却是个白痴,心里不觉有些怜惜。
小公主还是睁大了眼睛瞧他,又瞧了半晌,摇头道:“不对不对,你若是男人,为何没有胡子?”
方宝儿呆了一呆,失笑道:“我年纪还小,自然没有胡子。唉!这种事你难道都还不知道么?”
小公主呆了半晌,展颜笑道:“哦!我懂了,原来年纪小的男人是没有胡子的,要到老了胡子才会长出来,正如同初生的小孩子没有牙齿,要慢慢才长出来。”她说得郑重其事,竟似将这简单已极、人尽皆知之事,看得复杂微妙已极,也颇以自己能想出这道理而沾沾自喜。
方宝儿见到她这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将花瓶都碰倒,指着小公主道:“你……你……”
小公主眼睛一瞪,怒道:“有什么好笑的!我见到爹爹有胡子,自然要以为男人都有胡子的。”
方宝儿呆了一呆,笑声突顿,大奇道:“难道……你活到现在,只见着你爹爹一个男人?”
小公主仰首道:“我爹爹是世上最最聪明、最最英俊、最最富有的男人,别的男人我才不屑去看哩!”
词色间虽然倔强骄傲,还是掩不住眉宇间的幽怨寂寞。
方宝儿叹息了一声,道:“这……这些事,难道就从来没有一个人向你说起么?”
小公主道:“爹爹不准别人说,我也不要听!”
突似想起了什么,睁大了眼睛,道:“这里从来没有别人闯入,我倒忘了问你,你是怎么来的?”
方宝儿苦笑道:“你问我,我还不知该去问谁呢!我一觉醒来,就糊里糊涂到了这里。”
小公主眨了眨她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道:“我明白了!一定是小铃铛出去办事时将你带回来的。”
她对男女间事虽是毫无所知,但猜情度理,判断其他的事,直似积年老吏临堂断案一般,明快准确已极,哪里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
方宝儿眼珠转来转去,一眼瞥见玉瓶中花枝,竟已被自己大笑时撞得乱了,完全失去了它原来的神韵,心下不觉大是不安,悄悄伸手去扶那花枝,哪知小公主却突然大怒起来,跺脚道:“谁要你的脏手碰我的茶花!”将方宝儿手掌触及的花枝全都从玉瓶里拔了出来,全都抛人那盆清水中,用手搓了又搓,洗了又洗,可爱的面容上也突然满带愤怒怀恨之色。
可怜那娇弱的茶花竟被她洗得瓣瓣散落,不复成形。
方宝儿大惊道:“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花……”
小公主怒道:“你的脏手碰过的花,我要把它洗干净。”
方宝儿道:“就算我的手把花弄脏了,但……但你这么一洗,岂非将你好好的花全部洗得活不成了?”
小公主道:“我就是要把花洗干净,管它是死是活!”
方宝儿呆了一呆,叹道:“想不到你这人这么不讲理……”
小公主跳了起来,叉腰站在他面前,大声道:“是谁不讲理?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碰我的花?”
此刻的小公主当真是又刁蛮又泼辣,哪里还是方才那温柔可爱的模样?方宝儿竟似被她这突然的转变骇呆了。
只见小公主把玉瓶“砰”的摔到地上,将桌上素笺也撕得粉碎,跺脚道:“我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插好的花,我从来也没有插得这么满意过,但……但现在全都被你弄坏了,你赔我……你赔我……”
方宝儿道:“好,我……我赔你就是!”他虽然精灵古怪,遇着比他大的人,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但此刻遇见了这比他小的女孩子,却也是无计可施,只有忍气吞声顺着她来说好话。
哪知小公主还是大叫大嚷道:“你赔?你赔得了么?”
方宝儿想了一想,自己若是想将花插得那般完美,实是有所不能,不禁叹道:“我是赔不了,那……那怎么办呢?”
小公主似乎要哭起来了,眼圈红红的,道:“我饶不了你,永远也饶不了你,除非……除非你……”
方宝儿一听还有路可走,连忙道:“除非什么?”
小公主道:“我说出来,你能答应么?”
方宝儿道:“这要看是什么事,若是……”
小公主突又跳起来,竟真的哭了,喊道:“好,小贼、小坏蛋,你不答应,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方宝儿从未见过在自己面前又哭又闹的女孩子,此刻实是慌了手脚,连声道:“好……好,我答应你!”
小公主道:“现在答应一件事已不成了,要答应十件事,否则我还是不依。”一面说话,眼泪流满了一脸。
方宝儿无可奈何,只得叹道:“好,十件就十件!”
小公主道:“答应了可不准反悔。”.
方宝儿道:“男子汉说的话,决不反悔。”
小公主道:“要是反悔,你是什么?”
方宝儿道:“我若反悔了,就是小贼,小畜牲。”
小公主突然“噗哧”一笑,道:“傻孩子,这种事,你怎么能答应呢?我若要你割下自己的鼻子,你怎样?”
她擦干了面上泪痕,满面俱是甜蜜可爱的笑容,若非亲眼瞧见,谁也不会相信,现在这温柔甜蜜的小公主,就是方才那撒刁撒泼、又哭又闹的女孩子。
方宝儿只被她说得目定口呆,暗道:“是呀,这种事我怎能答应呢?我……我真是个傻孩子。”
他被水天姬唤做“傻孩子”时,虽然也和此刻一样口服心服,但水天姬是已成名的女魔,这小公主却只是个小女孩子,这小小的女孩子做起事来,竟已能将别人弄得晕头转向,和成名的女魔头不相上下,到她长大时,那还得了?此刻不知要想出十件如何刁钻古怪的事要方宝儿做哩!方宝儿越想越是心惊,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小公主格格笑道:“傻孩子,我怎会要你割鼻子呢?血淋淋的,怕都怕死人了,有什么好玩?”
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几转,缓缓道:“我从来没有见过男人痛哭,那第一件事,你就哭一场给我看吧!”
方宝儿呆在当地,他虽不是未曾哭过,但此刻突然要他哭,一时之间却叫他如何哭得出来?
小公主脸一板,道:“怎么?第一件就要反悔?”
方宝儿道:“我……我哭不出!”
小公主道:“好没用的人,哭有什么难,我说哭就哭,说笑就笑,那本是再也容易不过的事。”
方宝儿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想到这小公主确是哭笑自如,又不禁暗暗佩服,当下长叹一声,只得掩面痛哭起来。但他实在是哭不出眼泪,只得用手指偷偷蘸些口水,涂在眼睛下,小公主道:“我不说停,你就要继续哭。”
方宝儿恨得牙痒痒的,只得接着干叫了盏茶多时分,直哭得眼泪虽未流下却已是满头大汗。小公主格格笑道:“男人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