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起我注意的,是他们站立的姿势,下盘丁字步稳固之极,两个人静止不动时给我的感觉,如同埋在路边的两根水泥标杆一样,无可撼动。只有练过十年以上正宗桩功的江湖人物,才会有这种挺峙的气势。
因为麦义的奇怪表现,让我的警惕性提高了数倍,才会格外注意咖啡厅外停下的人。
“两位高手?希望跟今晚的出诊无关。”我捏起小银勺,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
二楼客人并不多,三十多张座位,上座率不到三分之一。我不想多事,但却并不怕事,就像对待方星的突然出现一样,努力做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腕表指向七点整,我已经喝完了第一杯咖啡,桌上的《港岛日报》也翻阅完毕。
其实自己的目光虽然在扫视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新闻,脑子里想的却是方星说过的“碧血灵环”。
我可以对天发誓,自己从没听说过那个名字,至少父母从没对我说起过它。我相信自己的记忆力,既然能从五岁起,三年里背熟五千多个妇科药方,当然也就会对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清清楚楚。
方星是神偷,只对宝贝和金钱感兴趣,那么这个“碧血灵环”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值得她受雇出手?
港岛作为亚洲的经贸自由港,古玩生意近几年持续火爆,几乎汇集了全球最有实力、最有门路的买家。
突然间,我的思路豁然开朗:“古玩的事,请教一下司徒开不就全清楚了?”
司徒开目前的资历和家产已经跻身港岛古玩圈子里十大富商,并且以辨析古玩的目光毒辣而著称。前年圣诞节,我为他最宠爱的第十一房情妇开药方,治愈了困扰对方十年的痼疾,所以,司徒开对我千恩万谢,一直想找机会报答我。
我拨了司徒开的电话,他傲慢的声音让我直皱眉头,但一听到是我,声音立刻柔和得像春风里的水草:“沈老弟,怎么想起给哥哥我打电话了?有什么吩咐,请说?”
他的年龄应该已经超过五十岁了,但人老心不老,极其热衷于房中术,并且想趁宝刀未老之前,多生几个儿女,为将来开枝散叶、建立一个庞大的司徒家族而努力。他笃信我的医术,每次见面,都殷勤得近乎谄媚,这次我主动打电话过去,他的兴奋劲可想而知。
我谨慎地问:“司徒,我有一个关于古玩的问题要请教你——”
“知无不言、知无不言……沈老弟的事就是我的事,请说!”他答应得很痛快,不过听筒里传来女孩子娇滴滴的燕语莺声,可见他并非独处。
我又皱了皱眉,想不通他乐此不疲地为这个已经资源匮乏的地球增加人口,到底有何意义?
“司徒,你知道‘碧血灵环’是什么东西吗?港岛古玩店里,有没有它的下落?”照片上那玉镯的形象栩栩如生,我相信它是件有来历的东西,否则父母也不会单独替它的照片准备一只保险柜。
司徒开沉吟了三秒钟,慎重作答:“嗯,市面上没有这种东西,历代古玩名录上……也没有。沈老弟,你从什么地方知道这名字的?”
我相信他的专业水准,他说没有,就能肯定“碧血灵环”并非坊间流通出售的东西,马上笑着遮掩:“是一个远方来的朋友偶尔提起的,可能是他记错了,不好意思。”
听筒里的女孩子腻声叫着司徒开的名字,我意识到自己的电话打的不是时候,匆匆道别收线,随手把电话放在旁边的报纸上。
如果方星的话并非诱饵,那么她手里的资料从何而来呢?到底是什么人对所谓的“碧血灵环”感兴趣,能请得起她出手?
据内幕人物透露,方星出道五年,替人出手的佣金已经从每次五十万港币飙升到五百万美金,而且那还是在她心情大好的情形下,否则连动都懒得动。
接连两辆计程车停在咖啡厅门口,四个身材粗壮的年轻人下了车,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一落地便谨慎地左右张望,标准的私人保镖作派。
四个人停留在咖啡厅门前不到五分钟,又一辆计程车打着转向灯缓缓停靠在路边。
麦义从前座上跳下来,殷勤地开了后门,有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慢慢下车,高傲地向麦义问了句什么,麦义连连点头,回手向我这边的窗子指着。
那女人穿着黑色的旗袍,长发盘在头顶,脸上带着名牌茶色眼镜,霓虹灯的光芒映亮了她耳垂上悬着的两条镶钻珠链,熠熠生寒。
车子的另一边,一个身着西装套裙的年轻女孩子双手捧着一个黑色镶钻的精致手提袋,跟在女人后面,缓缓踏上咖啡厅的台阶。
这就是我今晚的病人,但我从那四个提前出现的保镖如临大敌的气势上,意识到或许有某种危险存在,及时地拿起风衣和电话,离开窗口,换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顺便又点了一杯咖啡。
那女人出现在二楼上时,镶钻珠链一甩,昂着头径直走向我。
麦义跟那女孩子恭敬地垂手跟在后面,四个保镖稍晚一点才走上来,右手全部探在胸前的西装内袋里。
“沈先生,这是我家夫人。”麦义殷勤地搬开我对面的椅子,用身上那套几万港币的名牌西装袖子,用力地在椅背、椅座上抹拭了两遍。那女人缓缓落座,并没有摘下眼镜,只是冷冷地看着我。
我微笑着回望过去,对方是孕期里情绪不稳定的对象,绝对触怒不得。
捧包的女孩子从衣袋里取出一个镶满了蕾丝花边的小枕头,平放在桌上,又把那女人的右手托起来,放在枕头上,一切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的不是人手,而是一件价值千金的易碎品。
孕妇身怀养育下一代的神圣使命,对她们无论侍奉得多么夸张都不为过,其实在我的行医生涯中,比这娇贵十倍的孕妇都见过,自然见怪不怪。
“沈先生,您可以开始了。”麦义在那女人面前低声下气,嗓音压得很低,生怕惊吓了她似的。
楼上的几桌客人识趣地自动离开,大家是来寻开心的,谁也不想惹麻烦。
那四名保镖两个守在楼梯口,两个靠近窗前,他们的胸口部位鼓鼓囊囊的,应该是藏着大口径手枪。
我抬起右手,并拢食指和中指,向那女人的腕脉上搭去。她忽然皱眉仰面,冷冷地“哼”了一声。
女孩子脸色一变,连连用英语说了四五句“对不起”,再次取出一块崭新的白色丝质手帕,覆盖在那女人露出的洁白手腕上。
中医把脉,难免与病人肌肤接触,只有高度洁癖的患者,才会表现得像现在这样。
我缩回了手,端起咖啡,凝视着对方的脸,不再急于开始诊断。
“沈先生?”麦义紧张地赔着笑脸。
我望向窗外被霓虹灯映得光怪陆离的夜空,淡淡地笑着:“病人心浮气躁,不利于把脉问诊,而且中医最讲究‘望、闻、问、切’四个字,这位夫人戴着眼镜,包裹得严严实实,我只怕无法进行工作。”
既然对方如此小心谨慎,我当然可以推算出在我之前,她已经找无数医生诊断过了,所以才会一见面就摆出这种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架势。
黑咖啡的提神效果非常好,我感觉自己因那张照片带来的疲惫感正在慢慢消失。
麦义为难地叫了一声:“夫人——”
那女人点了点下巴,女孩子乖巧地上前,把手帕揭掉。
我再次伸手,搭住了她的腕脉,脉象平缓稳定,证明她的身体健康状况良好,只是并没发现孕妇特有的“滑脉”现象,不禁一愣。
孕妇肚子里养育着胚胎,体内血液流速必然加快,因为她除了要供本身的营养输送外,还得提供胎儿必须的氧气、生长养料,所以,脉搏的跳动应该昂扬而圆滑,手指触摸的感觉会像压在无数流动的钢珠上一般。
“请问夫人,孕期计算准确吗?”我收回手指,盯着她的脸。
茶色镜片后,她的眼神似乎有小小的慌乱。
麦义代她回答:“准确,已经在四家医院确诊过,日期误差最多不超过七十二小时。”
怀孕而不具备“滑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刚刚想调整呼吸第二次把脉,但一瞬间,距我最近的那扇窗户陡然发出“啪”的一声,随即是“哗啦、哗啦”的连声巨响,面积超过两平方米的巨大玻璃四散碎裂,大部分跌落在室内,一小部分直坠楼下,引起路人的连续惊叫。
咖啡杯是放在左手边的,突然有什么东西跌在杯子里,咖啡飞溅出来,洒在我身边的墙上。
麦义“啊”的一声惊叫,嗖的一下钻入了侧面的一张桌子下面。
那女人仿佛如电影镜头的定格,垂着头木然不动,一道红白相间的液体缓缓滑过她的脸颊,滴落在旗袍前胸。大约过了两秒钟,她向前扑倒下来,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滑稽而古怪地弹了一下,盘着的发倏地散开,柔滑如丝缎一般撒满了桌面,一缕发梢甚至滑落到了咖啡杯里。
“九点钟方向、九点钟方向……”我听见其中一个保镖大声叫,不过用的却是叽里咕噜的阿拉伯语。
“窗外有狙击手!”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她死了!”我的动作是与这句话一起发生的,随即跃出去,将死人身后的女孩子拖倒在地,就地翻滚到另一边的桌子下面。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一动不动,在我胳膊弯里匍匐着,像只受惊了的小鸽子。
“外面危险,不要动。”我贴着她的耳边低声说。
她听话地点点头,蜷缩着身子,双臂抱头,竟然表现出应付突发危险事件的最佳动作。一阵清淡而幽远的香水味从她的短发上飘出来,直钻我的鼻孔。
保镖们并不急于开枪还击,以手枪对抗狙击步枪,简直是自寻死路。
以上这些都是五秒钟之内发生的,二楼四角隐藏在天花板上的音箱,仍然在缠绵地播放着某位流行女歌手甜腻造作的情歌。
“噗、噗、噗”,接连三声,已经死去的女人小腹部位又挨了三颗子弹,两颗侧面穿射,一颗来自四十五度角的方向,子弹惯性把她的身体冲击得翻滚出去,跌在墙角。
以这种中弹方式判断,窗外至少有两名狙击手,形成了四十五度夹角,而目标全部对准了那女人。
我放开了怀里的女孩子,弹身翻滚到楼梯口,急速下楼,奔向咖啡厅的员工通道。在我面前杀人,警察一到,必定会再三盘问我跟死者、杀手的关联,不如趁这段时间去探明杀手的来路。
真正激起我愤怒的,是杀手很明显的狙击意图,除了杀死那孕妇外,还要彻底毁灭她肚子里的孩子——假如她真正怀孕的话。
“一个假装怀孕的女人?两名出手精准的高级杀手?还有麦义带领的四名神秘武装保镖——”不知道这些问号交织的背后,是一个怎样的答案,直到我迅速到赶到对面大楼的唯一一条员工通道出口之后,所有的问号,仍然没有一个是可以合理解释的。
远处,警车的呼啸声已经尖锐地响了起来,港岛警察的出警速度一直是值得赞扬的,只是破案率、防止犯罪的能力都值得商榷。当然,不能怪警务人员的水平低,只能归罪于二十一世纪的罪犯能力越来越高明,甚至不得不用“犯罪专家”来称呼他们了。
面前的这幢永安大厦,是市中心的一座普通写字楼,半数以上公司做的是进出口商贸的生意,所以人员来往非常复杂。我断定杀手不会从前门大厅出去,那会正撞到警察枪口上,一场火并之后,肯定死无全尸,成了警方微型冲锋枪的活动标靶。
从咖啡厅出来时,我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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