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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何况,那店里确实有些东西……是比较让人难以解释的有点诡异。
不过幸而,狐狸是从不知道什么叫窘迫的,正如当初面对第一次见到他带回来的那些来路不正的调料时的我,他从来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为什么不太好?”他反问。”开店的只要知道,什么样的东西是对客人最负责的,不就好了?”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虽然狐狸精的狡辩虽然总是让人头疼,但就是这样一种狡猾的生物,才会在最关键的时候,轻易说出些你想破了头也未必能讨好人的话来。
不过自然,这想法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比较好,狐狸这种生物一旦得瑟起来,是可以顷刻间让你忘记他所有好处的。
“对厨师来说,自然也是什么样的油做什么样的点心最合适,就用什么样的油。管它是用来给什么样的人吃才适合的呢。”经过那老者身边时,狐狸又道。
最后这句话显见就是有意说给那老者听的,无心者乍一听也根本不会听出来有什么问题。于是那几个女孩又开开心心边吃边聊了起来,一边时不时地朝狐狸这儿瞥上两眼。
“据说,是混合红花油茶籽和蓖麻籽做的吧。”临近厨房,原以为那老者不会再说些什么,却不料他再次开口,并且突兀得让我有些疑惑。
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正不知该怎么回答,却看见狐狸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先进去。
于是只能一个人先把东西拖进厨房,随即听见狐狸在我身后道:“还有一味,野布库籽。”
“野布库……这么说有了三味,难怪闻香几乎没辨出来问题。可惜只差了一味,吃口就天差地别,也亏得一路上那么多人引荐,可惜,可惜……”
敢情居然是被人引荐来的。
颇有些让人意外。想想我家店那么小,除了这个街区,几乎就没什么人知道了。会是谁引荐这么一号喜欢吃的人,特意跑来我家店里吃点心呢?有点好奇地琢磨着,我把狐狸带回来那些东西丢到桌上,迅速跑到厨房门口朝外张望。
眼见雨小了些,那几个女孩子终于结帐离开了。
目送她们推门离去,狐狸拉了张凳子在老者和那青年边上坐了下来,一边给老者又砌了杯茶:“老先生真行家。”
“呵呵,哪里。就两个字,‘爱吃’而已。”
“黄记杂混油,又叫野地四香,不过这次的油里确实缺了一味。”
“是寻不到梨花精么。”
“是。先生也知道,这年头,那些东西是越来越稀罕的了。不过说起来,那东西本来也算是无色无味,老先生好品味,居然连这也能觉察出来,真称得上是饕客了。”
“呵呵。梨花精本是去腻吊鲜的东西,少了它,油香有余,味重了;饼甜有余,无蜜的清口感了。你说,这还能吃么。”
“老先生说得是。”
“所以,阿绿啊,我们该走了。”一边说,手一边又朝包抓了过去。却被狐狸轻轻按住:“冷饼怎好作为招待先生的餐点,时间还早,不如先生多坐会儿,等我下厨给先生做些热乎的。”
“不用,有些腻到了,老头子吃不下。”收了笑,老者淡淡道。
“菊花解腻,配以金针籽,清香怡神。老先生这一路想必也有些累了,不如坐着休息休息喝杯菊花金针茶,等我做来些咸鲜软点,吃下去胃里会舒服一些。”
“你这里有菊花金针茶?”听狐狸这么一说,老者搭在包上的手再次放了开来:“那就再坐会儿好了。”
“先生请稍等。”说完狐狸站起身,一路朝厨房走了过来。
“狐狸,你这是干什么??”一进厨房我立刻迫不及待地拉住他。
为了客人一句做得不好吃,就起锅特意为人做,这完全不是狐狸平时的作风。何况这老者虽然吃相古怪,不过他说出来的东西,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吃客。能把普普通通一块千层酥一口气说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特点来,他所讲究的,根本就不是一般性客人所会讲究的。俗称,老饕。跟这样一种人较真,你得有皇宫御厨的闲情雅致才行,况且他还对黄记那些不太寻常的佐料颇为了解的样子,这让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但狐狸并没回答我,只是笑了笑,随即在灶台的抽屉里一只只翻了起来。“
今晚上要变天,窗都关好了没。”边翻他边问我。
“关了,本来店也可以关了。”
怨念,他听得出来,眉头一挑嘻嘻一笑,并不理会。直到从抽屉最底层翻出只小小的盒子,碰在手心里小心打开,他这才回头对我道:“抓把菊花放在杯子里给我,要野生那种。”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依着他的话取了只杯子,又抓了把野菊花干丢进杯子里,递了过去。他接过,将手里的盒子轻轻一侧,从里头倒出了几粒青绿色火柴头大小的东西。
“这是什么。”有些好奇,我凑过去看了看。
可还没靠近,一股腥臭的味道骤然扑鼻而来,逼得我连退两步:“呕……”那味道就好像鱼肚肠被放在太阳下暴晒时蒸发出来的气味,恶腥,令人作呕。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狐狸把这几粒臭到可怕的东西一颗颗丢进茶杯里。细致的动作,好像那东西是最上等的香料。“你搞什么……”
他没理我。低头将茶杯拈在手里不断摇晃着,听见灶台上的热水壶在那里叫了,手一提拎了过来,把滚烫的水朝那只臭不可闻的杯子里倒了进去。
我预备着更难闻的味道朝我熏过来,并且迅速离得他远远的。
可说也奇怪,那开水一冲下去,原先充斥在我鼻子里那股臭味竟然淡了。
越来越淡,慢慢的变成一种香,稻米似的清香,又少了那种植物的干草味,香得很透彻,淡淡地丝丝绕绕,让周围的空气都温婉了起来。而走近了看,那茶水也是温婉得无比好看。碧绿碧绿的,好像团冒着白气的翡翠,翡翠里几朵菊花荡漾着,原本因为失了水分而干黄,这会儿全鼓鼓地涨了开来,嫩白色一朵朵浮在水上。
“去端给他。”将那杯碧绿色的菊花茶递给我,狐狸转身又在灶台前忙了起来。
店堂子里那一老一少依旧像之前那样安静地坐着。
这不禁让我好奇,怎么有那么坐得住的男孩子。陪着老人安安静静坐到现在,一口茶也不喝,一句话也不说,沉默得像具木偶似的。于是在把茶送到老者面前的时候,我随口问了句:“这位先生要点些什么吗?”
青年闻声朝我微微抬了抬头,但依旧一言不发,安静得让人有点尴尬。
我尴尬地抓了抓自己的衣服。
“他不用。”幸而老者及时出声替他回了一句:“来的时候吃坏了胃,年轻人么,就是不知道节制,所以今天特意让他什么也不要吃。”
“哦。”不管怎样,我是不想再给自己找更多的尴尬了,于是收拾起桌上的菜单,我转身准备回收银。
却在这时手臂被什么东西轻轻一绊。
低头,有些意外地发现是那青年的手。“什么事?”我问他。
他没回答。只是朝我看着,透过他鼻梁上架着那副硕大的墨镜。
漆黑的墨镜衬得他那张脸特别的白,嘴唇紧抿着,朝上微微弯出道漂亮的弧度。因此我想,如果摘下墨镜的话,那下面应该是张非常美丽的脸。
“宝……”忽然嘴张了张,他似乎是要对我说什么。宝?还是包?边上老者伸手替他整了整领子,他便又重新沉默了下来,也不再继续朝我看。
我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转身朝厨房里走了回去。
郁闷着,我一声不吭回了房间,本以为他会叫住我继续帮他收拾,但显然窗缝里渗入的越来越多的脏水引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今秋这场暴风雨似乎从一开头就没打算低调,走到客厅时朝窗外瞄了一眼,外面那条狭窄的马路果然如我所料,已经有一半没在了水里面。这样的天气杰杰能跑到哪里去呢,又到底感觉出了些什么东西,能让这只猫妖害怕得卷铺盖离开……琢磨着,我躺到了床上,可是风雨声大得让人合不上眼,甚至连思考都变得困难,我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数着外头一波波从房檐上挂下来的水声。
啪啦拉……啪啦拉……倒豆子似的,密集嘈杂得令人心烦意乱,不知道谁家的不锈钢脸盆放在外头没收回去,于是除了那些跳豆般的声音,间或夹杂的那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协奏,真是叫人蒙着枕头也无法逃避。
翻了几个身,床柜上的灯电压有些不稳了起来,忽明忽暗的,索性关掉,整个房间因此一沉,随即陷入了更嘈杂的雨声里。一辆摩托从窗外驶过,似乎也感染了这份寂静里的嘈杂,不耐烦地摁了好几下喇叭,明晃晃的车灯透过窗玻璃直射到我的脸上,我想起上床前忘了把窗帘拉上。
这是每晚入睡前的习惯,虽然自从秦奶奶去世后对门再也没人住进来过,每晚总习惯要把那扇正对着秦奶奶家的窗遮严实,无论天冷天热,一丝缝隙也不留,不然总感觉有什么在看着我似的,就好象那阵子以为秦奶奶还活着时的每个夜晚,总能看到一个小小的佝偻着的背影,透过她家的窗洞,在一片黑暗里静静地看着我。
“啪嗒……啪嗒……”
手伸到窗帘上的时候,忽然听见外头一阵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起先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因为下意识朝外头看的时候,路灯下除了密集得网似的雨,我什么也没看到。可是把窗帘打到一半的时候,那阵脚步声又传了进来,依旧断断续续的,但近了很多,因此也清晰了许多。
“砰砰!”这时窗突然间又被风撞得猛响了几下,很大的力道,我几乎以为它要被风撞开了。忙用手挡住,这时,伴着那阵脚步声,我瞥见一个人影从弄堂转角处走了过来。
顶着风,所以走得异常缓慢,那人全身罩在件深色的雨披里,雨披早废了,被风扯得一个劲乱飘,这令他动作变得更加艰难。每走一步不得不用手按一下被风吹起来的雨披,一边走一边按,直到经过我窗台,我正要把另一边窗帘拉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动作的关系,他突然抬起头,朝我看了一眼。
这举动不由得叫我一阵惊愕。
迅速拉上窗帘,而窗外的脚步声亦已经越来越远,我用力抓着窗帘布,心脏紧张得砰砰直跳,老半天都平静不下来,因为恐惧。
就在刚刚短短一刹那,我看到了样让我感到恐惧的东西,那东西是一张脸。早在很多年前,那张脸应该就被一场大火化成灰烬了,可刚才它突然间很近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那张好像剥了皮的鹦鹉一样的人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鼓起勇气将窗帘一把拉开,想证实下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可是窗外早已没了那人的踪影,忽明忽暗的路灯沉默着照着面前这条狭窄的弄堂,从头到尾一目了然,空空荡荡的,听起来很嘈杂,看起来很安静。
“叮……铛……”
忽然一阵细细的声音从头顶飘了下来,冷不丁钻进我的耳朵,令本就惶恐的我一阵战栗。
那声音听起来好像是琴声,古琴的声音。似有若无地从头顶那片天花板荡了下来,音色单调而混乱,断断续续的,好像是被人用一根指头弹奏出来的声音。
可是天花板上怎么会传来这种琴声?那上面是阁楼,阁楼里住的人是铘。但铘怎么可能会 有那种雅兴在这种风雨交加的大晚上弹琴?
想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