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什么?你是说,那天晚上,我的脖子上,居然带着一小片古董?”是不是该自怨自艾一番?脖子上肉眼都看不见的附带品,会比我的整个脖子都值钱。其实人脖子本来就不值钱,连鸭脖子都更有价值呢。
巴渝生点头说:“真的很小,放大镜才能看清。我们估计,是你在米砻坡遇袭的时候,你提到的那个女人,她手上带着的泥土中,夹杂着这一点点碎片——样品里有很多泥土成分。”
我忽然想到,昨晚在阴阳界看到的一幕:一双从地底下伸出的手……这么说来,那个长发女人真正的家,可能也是在那片坟场的地下。
原来那道掐痕里嵌着阴阳界泥土的样品。
我说:“我知道了,那陶器碎片,一定是米砻坡文化那个年代的锅碗瓢盆吧,距今八千年左右?”苗盼盼老师那里端来的菜,我现炒现卖。我老妈在身边的话,一定又要说我爱卖弄。
我老妈在身边的话……这个念头想起来,实在太可怕了——我妈咪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她知道这一切后的反响——上大学不过两个星期,却已经成了公安局的常客!
“差了那么点……那陶器碎片,是唐朝的产品。”
“唐朝?!”我立刻想起摇滚巨星陆虎要将长发女鬼“打回唐朝”的名人名言。“你们没查错吧?”
巴渝生并没觉得受委屈,还只是那样微笑着说:“因为样品本身非常小,可用的元素不多,年代也不算很远古,所以寻常的文物断代方法,比如碳十四啊、热释光啊什么的,都行不通。”我边听边点头,好像很内行的样子。“我们刑侦实验室的专家也费了不少心思,这是为什么这么多天才最终有了结果。他们尝试了一种改良的‘老化测定发’,终于有了些结果。普通的老化测定法,是根据陶瓷外的那层釉质的结构变化来断代,年代越久远的陶瓷,釉质的老化程度越大。而这个样品实在太小,而且是釉质和陶体相交的一个部分,所以我们将这个样品辗转了几个考古实验室后都难得出定论,最后还是一位高人想到了一个很具风险的点子。他将这本来就微不足道的小碎片继续切割,然后用多台仪器同时测定,汇总结果,终于得出推断,是唐朝的陶器。”
我还在继续点头,只不过更像是因为枯燥得快睡着了时候的那种点头。这个巴队长真是书生气不改,好像我对这个测定那个测定饶有兴趣似的。
“这么说来,那个掐我脖子的女人,是唐朝人氏?”唐朝的女鬼掐过我的脖子,我被文物掐过脖子,多荣幸啊!我幸福地想翻白眼。
巴渝生好像没有我那么兴奋,平板地说:“准确说,她和埋有唐代器皿的土质有过接触。”年度最大的大实话。
但我知道,他同意我的判断,如果要调查那长发女的来历,的确可以从唐朝入手。
一个念头在我脑中升起,不是很切实际的一个念头,但我这个人本来就不切实际,尤其在苗圃里见到了那十二座不切实际的墓碑后。我说:“有一件事,我忘了和你说了。”其实,我的经历,有很多都“忘了”向警方交代,毕竟是本人的私生活嘛。
“其实,我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是在另一次打架的时候。”瞧,我才是真正的问题少女。
正文(二十二)
江京市公安局拥有一位全国数一数二的肖像技师,名叫黄海,至少巴渝生是这么介绍的。
黄海从脸上看,才三十出头的样子,细皮嫩肉的;但从头上看,却年过半百,因为一半的头发都已经掉到黄海里去了。我注意到他有一双修长柔软的手,无论是挪动画笔还是按动鼠标,都特别惹眼。巴渝生并不想让我的“阴阳鬼事“广为流传,所以只是跟黄海说,要画一个我在梦中见到的唐朝中年女人,可能对破案会有帮助。
一个女孩在梦里遇见一个唐朝中年女人,会对破案有帮助?巴队长看来并非撒谎高手。
黄海先在电脑上打开了公安专用的人像绘制软件,让我选了一些人脸的基本元素,比如脸型、头发、眼睛形状、嘴部形状等等。然后用一种可擦拭油墨打印下来。他说,很多外省市公安局的技术员选择直接在电脑上制图,但他更喜欢将基本轮廓在电脑上组成后,用手工进行加工。
根据我的进一步描述,黄海在最初的轮廓基础上画了一张草图。草图虽草,那人面像和长发女鬼本人已经有了几分神似。黄海将草图扫描入电脑,开始进行精确修改。
感觉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重复着同一句指令。“少点肉!”“再少点肉!”“再瘦点!”“还是太胖了些!”直到黄海优美的手几乎要抽风,他停下来,转头看着我问:“真的还要再瘦下去吗?我们还是不是在画唐代美女啊?唐代以丰满为美,怎么会有这么瘦的人?你瞧她,下巴颏比范冰冰更尖,好像比老冠心病美女西施还病态。”
我说:“这真是我看到……做梦里看到的呀?除非我这个人有特异功能,眼睛有哈哈镜成像效果,可以把人瞧扁了。”
黄海盯着我,他的意思我明白:你能梦见活蹦乱跳的唐朝美女,你说你有没有特异功能?
我只好又说:“我们不是要力求精确嘛!已经很接近完美了。”
再看一眼电脑屏幕上的美女图像,我才发现,除了精瘦无比,除了衰老的痕迹,这真是张趋于完美的古典美女面容:含幽带怨、微微上翘的丹凤眼,细巧的鼻子,弧度恰到好处的薄唇。我甚至回忆起她前额眉中的一点朱砂,让黄海加了上去。
黄海点上那枚朱砂后,大概也注意到了那肖像的天资国色,轻轻叹了一声,说:“好吧,我们开始画服饰吧。她穿什么样颜色的衣服……袍子或者长衫?是什么式样?”
“白色……我也说不清什么式样,很宽大那种。”一个以前从来没出现过的念头冒出来:会不会,找我拼命的那个长发女人,就是我在苗圃看见的那个被蚣蛭和怪鸟分尸的那个白衣女人?都是长头发,都是白衣,只不过被分尸的女人我只看见了背影,好像身材也很苗条的。
“白色?”黄海愣了一下,“从目前留下来的图画看,唐代美女和明清两代不同,更喜欢大红大绿的艳丽着装,穿白色的倒不是很多,除非是……丧服。”
“那很简单,她说不定穿的就是丧服。”我想,她手上是泥,又整天在墓地转悠,穿的不是丧服才叫奇怪。“你就按照唐朝丧服的式样让她穿上走秀吧。”
黄海用的软件里不知道是不是有他以前就定义好的唐朝丧服模板,总之他没有费太大精力,长发女就穿上了白色的丧服。
这一来,屏幕上的衰老美女,和我在阴阳界里见到的几乎毫无差别,我几乎立刻就要扑到屏幕上和她又一轮肉搏。
“你太神了!就是她了!”我像领导似的轻轻拍了黄海肩膀一下,生怕把他剩得不多的头发再震落几根。
但是黄海盯着画像,凝固在沉思中,忽然打断我的欢欣鼓舞:“不对!”
“谁说不对?完全正确的,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是我亲眼看见的,对不对,到底谁说了算?!
“问题出在这个朱砂痣上,”黄海没有和我一般见识。“唐朝,女孩点朱砂痣很普遍,算是彩妆的一部分。传说是杨贵妃某次蹭破了额头,伤口愈合后留下印迹,她点了朱砂用来遮掩,反而更添了妩媚,因此带动了点朱砂的潮流。问题是,点朱砂通常是爱美的年轻女子做的事,你梦里见到的人,至少从容貌上看,已过中年,一般不大会再点朱砂的。”
我想说,你没听说过老来俏吗?但觉得这样说对老年人不大礼貌,只好说:“你没看过快女海选吗?好多大妈都很潮的。”
但黄海将我非专业的评论置之脑后,说:“这样吧,这张图保留着,同时我再产生一张图,用时间倒转的功能,把她的面容年轻化,看看效果怎么样。”
效果惊人。
黄海的肖像软件里一定有“年轻化”的过滤器,总之他点击几下,那长发女人的容颜就开始一层层蜕变。
越变越年轻,最终定格在一张青春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上。
黄海轻轻吹了一声口哨,身体使劲往后仰,几乎要躺到在电脑椅上:“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女一号。”
我盯着电脑屏幕,眼睛也直了。我本人是美女,而美女更懂得看美女。
我看傻了。
“太漂亮了也!”我惊羡着。人变傻了后,说出的话也比较没有诗意。
黄海大概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从惊艳中醒来,痴痴地说:“你别说,我还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美女,尤其考虑到这个人瘦得不像样子,要是正常身体情况下,更不知道该怎么迷人呢;如果不是你具体描述她的长相,光凭想象,我也绝对画不出这么美的肖像。你怎么这么有本事,能如此生动地梦到一个人的样子呢?而且指明了是唐朝美女?”
我装出“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说:“就是凑巧了。”脑子里又冒出一个疑问:巴渝生这是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要给那长发疯女人画像?难道把她的画像拿去通缉?贴在地铁口、火车站?你们谁见过这样一个穿丧服的唐朝女人?
想曹操,曹操到,巴渝生好像捏准了时机走进来,看着屏幕上的倾国倾城,愣了一下,看来无论什么个性的英雄,见到美女,都会受到震撼。他问:“就是她?”
黄海故作冷笑说:“巴队长什么意思?还不够惊艳?”
巴渝生笑道:“是太惊艳了!以前听欧阳同学描述,以为只是个干瘪老太婆。”
我说:“干瘪是绝对的,也蛮老的,只不过黄海同学做了手脚,为了塑造完美天仙,把她年龄缩小了三十岁!”
黄海想巴渝生解释了额上朱砂的理论,巴渝生说:“好,把图像传给老头子,下面该他显灵了。”
我稍后发现,“老头子”并不老,和黄海差不多的年纪,三十出头,但如果看头发数量,却在黄海的另一极端。他有头浓密而且杂乱的头发,乱得已经不能用“乱草”来形容,因为乱草长得都比他的头发有规律。他的嘴边上、下巴上、和脸颊边也有些不算太长的乱草,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片杂毛,大概这是为什么得到了“老头子”的雅号。
但我随后得知,他被称为“老头子”,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最“牛”。电脑方面、网络方面,他是市局第一人。
他待人接物比黄海更风趣随和,自我介绍叫张生,并笑着说,他和巴渝生两个放在一起,就是“双生子”,只不过从不同的娘胎里出来的。如果仔细端详一下他,在脑海中锄锄草,干净点的张生,眼镜片闪烁,的确和巴渝生有那么点相像。
“巴队长叫我帮你在我们局的图像数据库里认一个人……你认识的人,看看我运气怎么样。”张生坐在那种靠背能前后摇动的电脑椅上,一晃一晃,好不悠闲。
原来巴渝生想知道,那长发女人是谁?然后又怎么样呢?知道她是杨贵妃或者武则天,又能拿她怎么样?
我还是想不通,只好怔怔看着张生点击黄海传过来的图像文件。
忽然,一声巨响,身边的张生不见了!
他坐在了地上,那一晃一晃的电脑椅则躺在了地上。
我把他拉起来,问:“你没事吧?黄海的附件里是有病毒还是有炸弹?”
张生站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也不知是因为摔跤造成,还是原本如此,他的衬衫,一半掖在裤子里,一半垂在外面。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没有,没有,不怪黄海……怪他,还是要怪黄海,他把这个人,你描述的这个美女,画得也太美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