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虎趁着这功夫又研究了一下那张一百年前的同盟会照片,又看了看八十年前那张江医奠基照,轻声说:“你们有没有发现,冯师傅虽然不算雄壮,而且驼背,但有种大将风度。”
杨双双说:“你要是看过《碎脸》,看见里面描述的他提着电锯的样子,早就会有这种感觉了。今天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依我看没那么神,他不就是坐在摇椅上晃几下,怎么就大将风度了?”
陆虎说:“别忘了,刚才我们三个人进来,拿着手电左看右看,但他竟然能那样静静坐着,像不存在一样,设想一下要是有三个陌生人突然闯入你精心掩饰的密室,你会不紧张吗?所以说他的心理素质实在是高……”
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打断了陆虎和杨双双对冯师傅的膜拜。冯师傅又出现在昏暗的灯下,手中捧的,正是那个雕着上古花纹的木匣子。
“既然你们已经发现,我是个‘老不死的’,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我,很不幸的,的确是不会死的。”冯师傅说完后,长舒一口气,仿佛一个犯了错的人将埋藏在心底的悔恨释放了出来,轻松了许多。
我们三个虽然都不是傻瓜,都已经从刚才的对话中琢磨出了这个明显的事实,但听冯师傅亲口道出来,还是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每个人的嘴张得都能吞下整根木匣子。
最后,还是我先说:“很不幸?您这可有点儿不厚道哦,如果一个人可以永生也算不幸,那么像我这样明年就要死的人,算不算行大运?”
冯师傅一惊:“你说什么?明年你要死?”
我叹气说:“说来话长了,还是先听您说吧。”
杨双双说:“原来您就是传说中的‘永生者’?”
冯师傅说:“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永生者’是鬼学中特指的一类人,他们的特色是……就像他们的名字所说,是不会死的,比如西方鬼学中的吸血鬼、东方神学中的仙人和成功的炼丹士……”杨双双又开始背书。
“好了好了,这跟我都没关系。我已经在世上生存了两千多年,都说生活是丰富多彩、五光十色的,但如果你们跟我一样,亲身经历那么多的战乱、天灾人祸,亲眼看着一个个你喜爱的人归为尘土,将你孤零零地留下,会不会也有‘不幸’的感慨呢?”冯师傅又坐了下来,轻轻抚摸着那根木匣子,“我得到所谓的‘永生’,就有这么一个小小的条件:我必须成为守灵奴,一边安抚着诸多乍离人世的魂灵,一边等待着这根木匣子的出现。这木匣子每百年一出,每次出现后,都是腥风血雨,估计这次也不例外……”
前两天做的那个梦又闪现在眼前,我禁不住打个哆嗦。冯师傅注意到了,看了我几眼,又说:“虽然你尽心竭力从屈大夫那里交接这木匣子到现世来,功不可没,但按照常理,我也无论如何也不会将木匣子的秘密告诉你们,至少现在不会……可是,事态在变化,也正是因为木匣子出现后,我‘关注’了一下你们,了解到了你们的一些处境,觉得情况极为严峻,还是应该和你们开诚布公,所以请你们到这里来……”
“请我们来?您可真会说现成话……”我看一眼杨双双,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您知道双双在查您的下落?”
双双也有同样感悟:“我还以为我很福尔摩斯呢!”
冯师傅又发出他的招牌冷笑:“废话,如果我不留下重要线索,你能找过来吗?当然,该夸你还是要夸你,你还是很精灵的,猜到我会常去‘一茅留声’,但有没有想过,我这么‘低调’的人,真的会那么容易就让人摸到规律吗?我预料到‘一茅留声’可能会是个找我的突破口,要是按照我惯常作风,会特意嘱咐老朋友王一茅,给你们来个‘无可奉告’;但既然想请你们来,我就改变了策略,所谓隔周周五淘唱片的话,是我请求王一茅为你们发出的‘邀请’,本来以为你们周五就会一起来的,没想到双双同学很谨慎,一个人侦查好以后,才带你们过来。你们也还算仔细,找到了我这陋室的入口。”
我问:“既然您开始关注了我们,应该知道我的日子不好过吧?”
“进出公安局、卷进凶杀案,更不用说经常深更半夜的往解剖楼跑……这些应该算是日子不大好过的表现了。这也是我打破常规原因,要让你们看看这木匣子里的藏物。”毫无征兆的,冯师傅忽然站起身,高高举起了那木匣子,奋力击向书桌的一角!
“你干什么!”我惊叫着。那木匣子捏在手里,不过两三斤重,感觉木质薄薄的,很纤弱细致的,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猛击!
然而,巨响后,那木匣子完好无损,倒是书桌的桌角缺了一块。
“瞧,寻常的小偷,即使拿到这根木匣子,也打不开,用砖砸、用火烧、用刀劈、用嘴咬、用指甲抠,都没用,除非……”他看一眼陆虎,“用这位小哥腰间的‘截玉剑’。”
我和杨双双都望向陆虎,我说:“原来,那把小刀叫‘截玉剑’?您也知道他有个宝贝?”
冯师傅说:“我目睹他用一把匕首斩杀了一名活孩,就知道他从家里找到‘截玉剑’。”
“活孩?他杀了一个活的小孩儿?”我虽然知道冯师傅说的是一具骷髅,但打岔是我神圣的职责。
“残骸的骸,‘活骸’是少数能穿梭往返不同世界的杀手,前身一般都是走火入魔的修仙者,这些人没有炼成仙人般的不死之身,反在寿终后爬出自己的坟墓,成了活骸。活骸因为骷髅的形象,你们可以理解它们很难在现世生存,所以大多数的时间都生活在阴灵界……”
“阴灵界?”
“就是你们——欧阳菲和陆虎——你们两个能够进入的那个世界。活骸通常是被雇佣的杀手,它们想得到的报偿,不是名利——你们可以想象,名利对于它们来说,已毫无用处,所以能打动他们的,只有一样,也就是恢复它们的肉身。”
我立刻问:“也就是说,雇佣活骸袭击我们的人,许诺了活骸,可以恢复它们的肉身?那么这个人,可了不得,我直接向他投降吧。”
冯师傅瞪了我一眼:“如果你真要向他投降,是不是我也不用揭示木匣子里的宝贝了?”
“是你自己说跑题了嘛,活骸死孩的。”我嘟囔着。
陆虎抽出腰间的匕首,问:“需要这个吗?”
冯师傅硬邦邦地说:“我刚才说你的截玉剑可以打开这个木匣子,但并不是说这是唯一的办法,也不是说我需要借助截玉剑才能打开。”
陆虎自讨了冯师傅的“没趣大放送”,咧咧嘴,将匕首插回腰间。
冯师傅将木匣子平放在书桌上,手搭在木匣子的头尾两处,微闭双眼。我以为他一定要开始念咒语,但一如既往地猜错了。冯师傅只是这样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说:“好了,开了,你们看看吧。”
我说:“您真幽默,这木匣子纹丝未动过……”
陆虎已经毛手毛脚地捧起了木匣子,冯师傅叫了声:“不要拿起来!”但已经晚了。那木匣子其实就在冯师傅温柔地抚摸下,早已经被大卸八块散了架,如果只是掀起盖子,一切平安,但一拿起来,立刻崩溃,里面的东西哗啦洒了一地。
地上摊着十来根细细长长尖尖的竹签!
我弯腰捡起了一根,在手里把玩:“看看我是不是抽到一个上上签……好像只是普普通通的竹签?这就是屈原在阴灵界生命的代价?这就是令三拨小偷垂涎的珍宝?”
冯师傅愤怒地低吼:“把我也算成小偷吗?”
“你不算,就算只有两拨好了,就为偷这些竹签?”竹签呈暗色,显然有些历史了,打磨得光溜溜的,唯一比较“非凡”之处,是上面刻画着铃回草的叶子、那种叫“尊”的三足兽、还有两个弯弯曲曲的篆字,只不过,这两个字肯定不是我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能认出来的。
冯师傅冷笑,弯腰逐个拾起了那些竹签,很快翻了一遍,挑出了其中一根,递到我的手里:“看看这个吧,看上面的字……我当然不指望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妞能完全认识,但仔细看看,是不是至少有些眼熟?”
竹签上有三个字,我还真的认了出来!
因为那是我的名字!
我对篆字的读写虽然一窍不通,但“欧阳菲”三个字还不算太生僻。
“为什么我的名字会在这上面?”
守灵奴没有理睬我,又将另一根竹签交给了陆虎。陆虎立刻叫了起来:“我的名字!”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这里一共有几根竹签。”
守灵奴将手中竹签塞到我手里:“你自己数吧。”这老头就这么可恶,明明知道答案,就是不肯痛快说出来。
就好像我也明明知道答案,还是要问一下。
一共十二根。
陆蔷、顾志豪、舒桃、余静华、白莲、永智……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都对上了号,刚才那个让我一时没认出的名字,就是洪灿,灿字的繁体篆字刚才让我全无头绪。
“为什么是这十二根签,为什么对应这十二个名字?这十二个人,是谁?为什么从地狱来的木匣子里装着他们的名字?”为什么地狱里有他们的墓碑?
“不是地狱,是阴灵界!”冯师傅大概认为跟我这个人真是说不清楚。“这个木匣子,现在可以告诉你们,叫‘安坤盒’,这些竹签……听说过‘抽签’这个说法吗?”
“我不学无术,也听说过‘抽签’这个说法。”我知道冯师傅对我已经放弃了。
“这么说吧,竹签上的十二个名字……你们这十二个人,是‘搜鬼使’的十二个候选人。”
“哗啦”、“噼啪”一阵乱响,杨双双手里刚才拿着的手电筒、包包一起摔在了地上,她脸上表情的惊讶万分,甚至超过了当初听说我是欧阳世家败家女身份的那一刻。
“搜鬼使?!菲菲是……菲菲他们是搜鬼使的候选人?!”杨双双叫了起来。
冯师傅翻起眼:“他们是搜鬼使的候选人,你为什么要这么激动?”
“我怎么可能不激动?简直是震惊!恐怖!您知道搜鬼使是什么样的人吗?!”双双一反常态地尖声说,看来无论这搜鬼使是干什么的,颇让杨双双心神激荡。但她随即说:“当然,您当然会知道,您是掌管这些签的……”
陆虎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那根写着自己名字的竹签,问:“是啊,这搜鬼使是干什么勾当的?”
守灵奴说:“搜鬼使,顾名思义,是拔除世间恶鬼邪魔的高人,他可以自如穿行灵人各界,以其武能异术,扫荡阴阳两界的恶势力。搜鬼使每百年才会诞生一人,或者说,诞生一批有资质、有潜能的孩子,然后从这批少年里,选出一人,成为搜鬼使。江京之地,自古充斥五行八卦的异象,聚最多魑魅魍魉,也丰产搜鬼使。即便那些出生在异地的搜鬼使,也都是来到江京后,特异只能才会显露……比如陆虎你的祖上,同时出现过两位搜鬼使,陆腾龙和陆腾虎……没错,和你陆虎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这孪生兄弟二人原本出生在蒙古大草原,蒙古大军横扫中原后,兄弟二人随着做将军的父亲来到江京后,才显示出惊人之能,开始穿行不同世界,除暴安良,被很自然地选为搜鬼使。”
陆虎终于听明白了:“您是说,我的祖上是蒙古人?但为什么姓陆?”
“元朝立国后,很多蒙古贵族在以蒙古血统为贵的同时,也取了汉姓。其中,‘陆’就是比较常用的一个姓。中原是一个大熔炉,这点,我比谁的体会都深。”
我信口胡说着:“不知道我的祖上,是乌兹别克族还是朝鲜族。”
也就在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