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是谁让他们来的吗?那些把你们抓来的人,也是住在这个阴灵界的吗?”
孩子说:“他们应该也是在阴灵界的,不知道谁是他们的首领,他们都穿戴着盔甲,头盔是那种可以罩住脸的,只露出两只眼睛,看不清他们长得什么样子。他们还拿着武器,像棍子,但会喷出焚灵火的。我们这些人里,有几个反抗的,很快就被食魂兽吃了,或者被焚灵火烧没了……”
陆虎忽然说:“菲菲,让这么小的孩子说这些东西,好像有点残忍。”
我点点头,但那孩子说:“其实还好,别忘了,我们已经死过一回了。我们住在未央的,很多人本来死得就很惨。”
我的心陡然一颤,只见那孩子的容貌变了,两道鲜血,从眼眦边留下。他的嘴角,也渗出了一片乌青血痕。
“你看,这是我死前真实的样子。”那孩子说。
我捂着心口,镇静了一阵:“你叫什么名字?”
“蓝果儿。”
“蓝果儿,你死得有冤情?”我轻声问。
蓝果儿点头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冤情,但我知道,我是不应该死的。我死之前,活蹦乱跳的,没有生病,没有闯祸,但忽然就死了……还有,我很想我的爹娘。”
我在心里一叹:他的爹娘,也早归尘土了吧。
“你们一直在等搜鬼使,帮你们查明冤死的真相?”我问。
蓝果儿又点点头:“前几位搜鬼使都没能帮得了我,他们还没来得及帮我,很快都遇害了。你们是搜鬼使吗?通常只有一个人的。”
我苦笑说:“你看我像吗?还有他……”我指指陆虎。
“至少他有把小刀。”蓝果儿说。
“是匕首!”陆虎执着地纠正着。
蓝果儿说:“你们一定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来。”
我说:“是啊,我正准备问呢,被我边上这位匕首哥切断了。”
“跟我来。”他转身往更深的雾中走去,我们紧紧跟上,因为一不留神就会迷失了他的身影。他忽然又转过身,指着那长颈的巨兽说:“你们不用担心它,它很乖的,我们叫它‘无心龙’,因为他一点儿也不凶,对谁都好好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说:“那太好了,刚才我以为它会吃了我们呢。”
“怎么会?别忘了,它也是绝了命的,听说只需要餐风饮露,就能在这里存活。”
蓝果儿带着我们继续往前走,感觉地势越来越低,再这么走下去,大概真的会到“地心”了。他逐渐放慢脚步,轻声说:“到这附近就要小心了,他们就守在这里。”我猜“他们”显然是指那些抓蓝果儿来的凶神恶煞们。
这时我们已经离开了那快长无止境的木板,走在泥泞的土地上,好在地面还算支撑得住我们的体重,没有刚才那种沼泽没顶之虞。陆虎忽然说:“好像我们又在往上走了。”我也有同感,而且发现,周围的雾没有那么浓了。
耳边隐隐传来喧闹声。我慢下脚步,问道:“你把我们往哪儿带呢?”
“再往前走几步,往下看,就知道了。”蓝果儿说。
再往前走几步,突然发现我们好像是身处在什么悬崖边,下面是个深深的大坑,喧闹声就是从底下传来的。深坑里不再是雾气弥漫,可以看见无数个就像蓝果儿那样淡淡的灰色人影,穿梭往来,从我这里远远看去,像是一群勤劳的蚂蚁在工作。仔细看,有人将地上的土石挖起来,另有人用推车将土石推走,推到一座巨大的正在兴建的堡垒前。那座堡垒——至少看上去像是堡垒的一座建筑——周围也有许多蚁族在努力工作,巨大的一个石槽里,好像有人在用原始的方法制造着水泥。还有人在用锤凿之类的工具,修整着一些大块的岩石。在无数的苦役之间,还游走着一些士兵模样一身盔甲的人,手里提着一根长枪一样的武器,黑黑的枪管,大概就是蓝果儿说起过的可以喷出“焚灵火”的凶器。有些士兵还牵着一些小动物,像狼、像狗、像狐狸,实在看不清。
我扭头问蓝果儿:“未央的居民,都被抓来做苦役?盖大楼?”我同时凛然意识到,我和陆虎看热闹看得投入,如果蓝果儿有坏心,在背后踹我们一人一脚,坑里会又多出两个苦力。
蓝果儿点头说:“不知道是要盖什么,听大人们讲起来,好像是什么‘坛’。”
“祭坛?神坛?”陆虎问。
蓝果儿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我忽然产生了狐疑:“你为什么可以逃避劳动?”我不相信这些“恶人”会有意识地遵守劳动法,不雇佣童工。
“菲菲……”陆虎的声音里有一丝惊讶,一丝责备。
“我只是问一问……”我随即明白陆虎为什么这么意味深长地叫我名字。我到现在才注意到,蓝果儿的两根袖管里空空的。
可怜的孩子,生前不知受了什么样的巨大苦楚,被残害成这样。难怪他执着地守在这里,等待着搜鬼使的出现,为他查清凶手的面目。
我将蓝果儿拉到身边,轻声说:“对不起……我不是什么搜鬼使,但如果有机会,我也会帮你找到你被害的真相。”在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也许做搜鬼使不是什么太可恶的差使,可以帮助蓝果儿这样的孩子。
蓝果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就太好了,我知道,能从上界到这里来的人,都非同寻常的。”
我想,是非同寻常,可以提前知道自己死期的倒霉蛋。我问:“我想,我们要找的人,很可能也就在下面做苦力,听说过一个叫霍小玉的女人吗?很瘦,脸上看足有四五十岁,身材却像小姑娘。”
“霍小玉?狄公走之前好像在找她,他就是在帮你们找吧?对了,你们后来见到狄公了吗?我们所有的人都被抓来了,就是没见到他。”
我张张嘴,鼻子一酸,立刻转过头,改口说:“希望他逃过去了。”是啊,他至少可以不用受苦役的摧残。我回想一下时间顺序:狄仁杰不知如何发现了霍小玉栖身云梦泽的踪迹,说不定因此自己也暴露了行踪,在返回未央的途中遇害;同时,阴灵界里的黑社会找到了未央这片免费劳动力的沃土,将一群苦苦等待着搜鬼使的怨灵们带走到云梦,逼着他们修筑这个什么“坛”。而狄仁杰挣扎着回到未央,迎接他的,只有一片空坟场,他还是设法将霍小玉的行踪通知了我这个上界来客。
这么说来,霍小玉早在未央遭劫之前,就住在云梦。
陆虎说:“这样看来,霍小玉并没有在下面做苦力。”
“说实话,她那把瘦骨头,还真苦力不起来。现在看来,她如果不是在做苦力,那多半是属于统治阶层的,和那些盔甲兵是一伙。她应该在果儿他们被抓来之前就住这儿了。”我胡猜着。
陆虎居然同意了:“有道理,这是为什么她能够自由出入云梦泽。”
蓝果儿说:“不过,听大人们说,这云梦泽很大很深,不知住着多少千姿百态的生灵呢。”
我想纠正他说,这里的诸位谈不上是“生灵”吧,又觉得自己太较真儿,说道:“我们还是要试一试,因为我们知道霍小玉是和坏人混在一起的。”
陆虎问:“怎么个试法?”
我问蓝果儿:“知道那些盔甲兵住在哪儿吗?”
蓝果儿指着下面说:“他们住在那个城里。”
我这才注意到,在新建的那个什么“坛”的另一侧,薄雾罩着一座宽大的城堡。
“走,咱们到威廉古堡旅游一下吧。”我拉起陆虎。
陆虎像头顶上的雾一样茫然:“什么威廉古堡?”
我这才想起来他是小朋克,不听周杰伦的,替他惋惜地摇摇头。却发现蓝果儿也在摇头。
“你们最好三思再进去……除了那些卫兵和食魂兽,进去过那个城的人,没有一个是活着出来的。”
蓝果儿带着我们继续往下走,到了工地的附近,他又打量了我们一番,轻声说:“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能耐可以进去。瞧你们的样子,和别人太不一样了,会被卫兵们一眼就认出来的。”
走下来的途中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巴不得苦莲茶就在我们身边,可以给我们当场化妆成灰色半透明,看来只好想别的办法。我说:“我们面前那些推车子的人中,有没有你认识的?”
蓝果儿定神看了看,点头说:“基本上都认识的。未央的人虽然多得数不胜数,但我们天天在一起几百年了,慢慢都认识了。”
“这叫用一生去了解……这样吧,能不能麻烦你叫一个可靠的老兄过来,一定要趁卫兵不注意,推着空车子到那边,”我一指前面一个土堆前,“我们会从那里上车。”
我的计划是,让某位未央苦役推着我们到那城堡前某个不被注意的角落,将我们“倒”出来,之后我们再自己想办法进城。
蓝果儿说:“好,那就试试吧。”却立刻被陆虎叫住了。
陆虎居然反驳欧阳队长说:“我们可能有更好的办法了。”
这时,有两个一身盔甲的士兵走了过来。这里是工地的边缘,他们两个慢悠悠地踱过来,看上去是在漫无目的地巡视。陆虎在蓝果儿耳边嘀咕了一句,蓝果儿脸露微笑。哼!一定是在说我的坏话。
蓝果儿大剌剌地向那两个盔甲兵走过去,很快就被发现:“什么人!”
我对这里的“生灵”们逮谁都叫“人”有些不满,至少还是应该区分一下活人和死人吧?好在我知道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最佳时机,屏息观察着。
“是我。”蓝果儿很无辜地说。
“又是你这个偷懒的小混蛋。”其中一个盔甲兵说,他的声音,大概是因为隔着厚厚的盔甲,听上去沉闷而遥远。我猛然想起,不久前遇见的那两个耍金蝉丝的黑无常,说话也是这个调调。“看来还是要给你找点儿事情做,缺胳膊少腿也不应该妨碍做奉献嘛。”
这两个没人性的东西!
蓝果儿大概已经习惯听这样没人性的话了,只是说:“谁说我不做奉献了?我刚才在那边玩的时候,就发现了两株铃回草……”
“铃回草?!传说中的铃回草?能让人再生的铃回草?让你这个小鬼找到了?”看不见两个盔甲兵蒙在面罩里的表情,但不难想象出他们的惊异。
蓝果儿一个劲儿地点头:“我总可以走运一回吧?不信你们自己过去看。”
“不是我们不相信你……我就是不相信你!哪个人找到铃回草,会大公无私地告诉别人?不自己吃掉?”
蓝果儿说:“你们戴上头盔后,是不是脑子也变成一块铁了?”陆虎忍住没笑出声,指指我,竖起拇指,好像在说,这小子说话有你的风范。“……你们忘了,我们这些住在未央的人本来就不急着转世或者再生,尤其像我这样的小孩子,我再回人世,父母早已不在,我又缺了双臂双手,怎么生存呢?”
两个盔甲兵显然被说服了:“好,带我们去看看,如果在耍我们,只好请你用焚灵火取取暖了。”
蓝果儿带着盔甲兵走过我们藏身的一块石头,等到盔甲兵完全背对我们的时候,陆虎真的像一条小老虎一样猛扑过去,匕首插入一个盔甲兵的后心,那士兵身上的甲衣厚重,但陆虎的截玉剑显然可以切开世界上任何的金属和非金属,不费吹灰之力地插了进去。另一个士兵还在弯腰寻找铃回草,发现同伴遇害,回过神准备呼喊,却已经晚了,只在喉咙里“嗷”了一声,也被截玉剑穿入前胸。
事后想起来,用截玉剑杀这两个盔甲兵似乎有些杀鸡用牛刀,因为他们中剑后的反应实在太强烈了,没有挣扎,没来得及嘶吼,转眼就化成了一摊腥水。
我忙对蓝果儿说:“快捂上眼睛,这个少儿不宜的!”
蓝果儿无动于衷地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