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整天耗在医院,工作呢?”她自己则已做好最坏打算。
“那不重要。”
“我照顾敏希,你去工作,敏希一直怕拖累你。”
桌上,咖啡吐着蒸气。古骏逸说:“伯母,小时候,妳常不在,我跟敏希约好了一起上下学,她走路慢,人又迷糊,跟她一起出去,我常要回头看她有没有跟上。”
“是,你们俩感情好,天天腻在一起。”
古骏逸微笑,低声说:“到温哥华时,有段时间我很不习惯,在路上走着走着,常会回头望,却看不见她……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这种感觉是寂寞。我往前走,越走越茫然……”
香烟熄了,黄美君划亮火柴,又燃了一根。
古骏逸说:“我也有心理准备,就算到敏希要走,我也要亲手送她。我会问她喜欢穿什么衣服离开,问她要什么样的葬礼,告别式播放什么歌曲,摆什么花……”
“那时你会受不了……敏希怕你伤心……”黄美君哽咽。
“我会安排好所有的事。”让她很有尊严地离开,送她最后一程。然后呢?然后他再一个人,好好地伤心。
黄美君啜泣着,心疼古骏逸。
敏希度过危险期,转回病房。
“敏希,啊……这样,会不会?”她听话,啊地张大嘴巴,古骏逸用软毛牙刷帮她刷牙。“好了,漱口。”
怕她遭细菌感染,进出的人员都必须佩戴口罩,每两个小时,古骏逸要用软毛牙刷帮她刷牙,她的牙龈很脆弱,常出血,刷牙时力道要特别小心。为了减轻白血病引起的发热症状,古骏逸听从中医师建议,配中药用大米熬粥给她吃。
“那个粥加什么?甜甜的。”
“生地、沙参、玉竹还有百合。加了冰糖,所以甜甜的。”
“真厉害,会熬粥了。”看他收拾碗筷,她笑玻Р'地说:“真贤慧,会做家事。”
古骏逸赏她白眼。“妳今天精神很好。”话多了。
“你过来。”敏希拍拍床畔的位置。古骏逸过去坐下,她伸手触摸他的口罩。
“早上我作了个梦。”
“哦,看见了什么?”
“蜻蜓啊。”
“蜻蜓?”
“嗯。”她指着窗。“梦见好多金色的蜻蜒,在窗外飞,好漂亮……”
“听来是个好预兆。”他轻抚着她的脸。
“当然是。”指尖抚过他的轮廓,敏希黯然道:“你瘦好多……”
古骏逸微笑,揉揉她的头。
护士高兴地嚷着闯进来。“找到捐髓者了!”
主治医师同治疗小组围在病床旁,他们神情兴奋,全都为敏希开心。
古骏逸坐在床沿,他搂着敏希,听主治医师解释移植过程。法律规定不能公布捐髓者的姓名,于是他们只知道捐髓者,会在另一间医院进行手术,再由医护人员将抽取的骨髓送来,进行交接手续。同时,医疗团队抢在有效时间内,帮敏希进行手术,将健康者的骨髓移植到敏希体内。
“现在找到相符的捐髓者,治愈率很高。只是术前需进行歼灭性疗法,清除体内的癌细胞及骨髓,身体会很虚弱,只要撑过去,大致上就没问题。”医生很有信心。
“我想跟对方道谢,能不能透露姓名?”敏希高兴得落下泪。
“不行,法律有规定。”医师微笑地摇头。
医师及护士离开后,敏希抬头,笑望着古骏逸。“看吧,是个好预兆。”
“我立刻打电话给妳妈。”古骏逸走出病房,感觉恍惚,他走到洗衣房,想平缓激动的情绪。滚筒式洗衣机呜呜运转,空气弥漫洗衣精的香气,忽地他听见隔壁热水间有人低声交谈——
“医生说爸还不能出院。”是一把男性嗓音,口气哀伤。
一个女人低声响应:“请看护好了,整天在医院也不是办法,你要工作……”
“干脆留职停薪,我看是快撑不住了……”男人语带哽咽。
古骏逸听他们啜泣,生离死别,日日在医院上演。他背靠墙,手掩面,吁了口气,终于……热泪暖了手,何其幸运!这段日子的煎熬,按捺住的恐慌,强装的坚强,都在这剎崩溃瓦解。
在机器呜呜的运转声中,古骏逸哭得不能自己,他的敏希没事了。
萧雅雯打电话到古骏逸公司,想知道古骏逸上班了没有,间接打探童敏希和他的状况。
“他还在医院喔。”接电话的是邓杰伦。
“喔,那……童敏希的状况怎样?”
“之前很危险,不过昨天找到相符的骨髓,二十八号要动手术。”
萧雅雯震惊地问:“接受骨髓移植,她就能康复?”
“是啊,上礼拜童敏希细菌感染,白血球升到八万多,在加护病房住了七天,我送文件到医院给古骏逸,他很多天没睡,看起来很累,幸好找到相符的捐髓者,太好了。”
好什么!萧雅雯心情大坏,他们高兴了,萧雅雯觉得不是滋味,她出门找苗筱栗诉苦。这阵子苗筱栗到花莲关怀原住民,一去两个多月,她满腹心事没人说。
到了苗家位于天母的别墅,佣人开门,萧雅雯一进屋,就发现气氛不对。
苗筱栗的父母都在,他们坐在沙发上,表情很严肃。苗筱栗红着眼,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萧雅雯跟苗筱栗的父母打过招呼,和苗筱栗回房间。
“你们干么?吵架啊?”
“嗯。”
“妳干么?”萧雅雯看苗筱栗打开衣橱,抓出衣服扔在床上。
“我不听他们的话,我爸叫我滚出去,我要离家出走!”
“嗄?”原是要来诉苦,没想到苗筱栗更劲爆,打算要离家出走了。苗筱栗罕见地行动迅速,唰唰唰地连抽出三套便服,拉抽屉拋出袜子。“喂,来真的啊?妳的叛逆期会不会来得太晚?”
苗筱栗一脚踏在行李箱上,一手拍胸脯昂头高声喊:“我不是叛逆,而是在捍卫我的真理。”
雅雯愣住,旋即哇哈哈大笑。听、听!这可是那柔弱无骨、乖巧听话的苗筱栗会说的话?捍卫真理?我还三民主义咧!
“筱栗,到底是什么真理啊,让妳爸气得要赶妳出去?”
“我觉得他们好自私喔。”
“他们怎么了?”
“我去妳家住,好不好?”苗筱栗将行李箱拋到床上打开来。
“好啊,反正房间都空着,随便妳爱住哪一间。”萧雅雯拉她过来坐。“你们为什么吵架?”
“我觉得他们好虚伪喔!虽然是为我好,可是我不能认同他们的想法,我不认同他们就生气,哪有这样的?我成年了,他们要尊重我啊!”
“咦?妳说清楚一点,我听不懂。”
“他们一天到晚参加慈善活动,上电视接受采访都说要为社会做事,要心存善念,要帮助有困难的人,结果我要去医院动手术捐骨髓救人,他们竟然不准我去!”
轰~~萧雅雯呆了一秒,跳起来揪住苗筱栗大叫。“什么?!什么骨髓?”
“干么这么激动?”苗筱栗瞪着好友。
“妳是说骨髓移植吗?治疗白血病的那种?”
“嘿啊,有病人跟我的骨髓相符,我可以救她啊。”
雅雯头晕,心跳怦怦。“等等、等等,我想想,妳妳妳什么时候捐血去检验?”
“两个多月前嘛,我看憬哥哥去捐我就跟着捐啦。憬哥哥说万一配对成功,可以救人。没想到竟然有人跟我相符,前天医院打电话来通知,我妈知道了很气,不准我去。说什么捐了会影响我的身体啦,搞不好有后遗症啦……”
“什么时候要捐?”
“二十八号啊,所以后天要先入院做检查。”苗筱栗双手捧胸,玻ё叛厶兆淼匚⑿Φ溃骸昂蒙衿驵浮幌氲轿铱梢跃热藲G。”
“妳妈说得有道理,妳别捐,万一影响身体……”萧雅雯低着头,情绪好乱。
“憬哥哥说手术很简单,只是从我的脊椎抽一些骨髓移植到对方身体。”
“动手术就有风险!”
“不会,很容易。”
“很痛!”
“不会,全身麻醉,没感觉,憬哥哥说的。”
“妳抽骨髓给别人,自己的骨髓就变少!妳又不认识对方,干么要帮她?”
“老实说,我也怕怕的。”苗筱栗犹豫了。
“就是啊。”
“要住院还要做检查,我其实很胆小,又很怕痛……”
“对,妳马上取消,他们又不能对妳怎样!”
苗筱栗想到憬哥哥,鼓起勇气,振作精神。“不,我要捐,憬哥哥说要找到相符的骨髓很不容易,算起来我跟那个人有缘,憬哥哥说有能力帮助别人,他为我感到骄傲,他叫我要勇敢,我不想让他失望。而且他说捐完后只要休息一天,我的身体会再制造新的骨髓,对健康没影响。”
萧雅雯酸道:“哪天妳被妳的憬哥哥卖了还会说感恩。”
苗筱栗哧地笑出来。“可能吧,我觉得他有正义感、很善良,我好欣赏他喔。”
“自从妳认识他后,就对我很冷淡。”
“呃……”好象是喔。苗筱栗挨近她。“对不起,我忙着跟憬哥哥去做善事啊。对啕,妳找我有事吗?”
萧雅雯把这阵子发生的事告诉苗筱栗:“我去找童敏希了,童敏希得了绝症,她说要瞒着古骏逸治病,决定离开他,还鼓励我别放弃古骏逸。”
苗筱栗惊呼。“天啊,她好可怜喔。”
“可怜个屁!我才可怜!”萧雅雯激动道:“结果她骗我,她一住院就叫古骏逸陪她!”
“那现在呢?”
“筱栗,帮我。”萧雅雯抓住好友双手,目光炯炯。
“帮?帮什么帮?”苗筱栗不懂。
“童敏希得的是白血病。”萧雅雯泪盈于睫。
“嗄?”
“二十八号接受骨髓移植。”
“欸?!”
“是妳!捐髓的人一定是妳!”
苗筱栗嘴巴张得大大,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原来她要救的人是童敏希,她的高中学妹!
萧雅雯咄咄逼人地嚷:“不要捐、不要捐、不要捐哪!”
苗筱栗合上嘴,想了想,问:“不捐喔……那她会不会死掉?”
“死就死,跟妳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好朋友欸!”
苗筱栗嘴巴又张得大大了,她瞪着好友,瞪了很久。
萧雅雯追问:“怎样?嗄?别捐了,我们出国玩,我招待妳去温哥华,对了,妳不是想去纽约?我姑姑住那,我们去瞎拼,怎样?”
苗筱栗嘴巴张得更大,眼睛也睁得更大。
萧雅雯激动,支票越开越大。“不然去夏威夷?我舅舅住夏威夷。怎样?或巴黎?我们去看服装秀!”
巴黎?苗筱栗咽了咽口水。
看出她的心动,萧雅雯自动接话:“好,就巴黎吧,随妳高兴住几天。我爸在那边有生意,我马上叫他安排。”
苗筱栗抓住萧雅雯肩膀,用力摇她几下,摇得雅雯头昏。“啊~~妳醒醒!妳好可怕、好自私,妳变得好讨厌!”
萧雅雯怔住,惊见到好友眼中的鄙夷和嫌弃,她哗地抱住苗筱栗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好讨厌她哪,我又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真的好气……”
苗筱栗搂住好友,晓以大义。“亏妳说得出这么可怕的话,我不捐童敏希会死,会死欸!她死了,古骏逸还有她的家人不知道会有多难过。他们现在都知道有人可以救她,一定很高兴,结果妳叫我不要捐,妳怎么说得出口?妳知道会有多少人哭吗?”
萧雅雯撇开脸,趴在床上,羞愧地嚎啕大哭。“我知道我很可恶啦……我知道我讨人厌,呜呜……”
“唉呦,妳不要老想着自己嘛。”苗筱栗拍拍她的背。
萧雅雯闷在枕头里嚷:“可是……我好爱古骏逸!”
“那就让他快乐嘛,他爱敏希,敏希生病他一定很痛苦,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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