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冲淡了屋里的烟味。
父亲一直都不允许自己吸烟,老是说吸烟会引起肺癌,虽然他自己吸烟比谁都厉害。平时他回家都会打开晓叶的门看上一眼,为她关上窗户,为她掖一下被单。晓叶很怕父亲打开门来,嗅到屋里这浓郁的烟味,她心里像是塞进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扑通扑通直跳。
可奇怪的是,今天父亲并没有拉开门,而是在门外踱来踱去,脚步声来回徘徊,过了一会儿,烟味就从房门的缝隙渗进了晓叶的房间里。
父亲有心事,他在想什么呢?
最近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个人好像都有心事?每个人看上去都怪怪的。
先是在情人滩上死了两个人,死的情形莫名其妙和自己头天晚上编的鬼故事一模一样,真是让人想想就害怕。然后是吴叔叔又死了,听说父亲公司那幢楼今天还发现了一具无头女尸,真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身边的人看上去也觉得跟往常不一样了。萧之杰本来好好的,可一谈到他家里的情况,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而小阿姨谢依雪也怪怪的,一回家就没个好脸色,还问起了萧之杰的情况,八卦得好像狗仔队一样。这大概是孕妇容易产生的焦虑症吧,听说胎儿压迫了肚子里的血管与神经,总会让孕妇产生一些不一样的想法。
现在奇怪的又是父亲沈建国了。他回家居然不睡觉,一根一根抽着烟,还来回踱步,不住地叹息。出了什么事?是因为吴叔叔的死吗?
想来想去,沈晓叶也全无睡意了,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干脆坐了起来,打开电脑,登上网络。QQ上一个人也没有,玩了一会儿扫雷,沉重的困意渐渐涌来,她才下了线躲进了被窝。
闭上眼睛,屋外的声音也没有了,大概父亲还是睡了吧。沈晓叶摊平了一双手臂,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大脑渐渐混沌麻木,眼前一片漆黑。
在混沌中,似乎有一张网在自己的面前,四周都是模糊的,地面浮着一层浓稠的白得像奶油的雾。隐隐中,看到有山有水,却只有一个轮廓,浮在半空,如海市蜃楼一般。有一个人影隐约漂浮,看不到脚,瘦瘦高高。他向自己走了过来,一步一步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看到了他的脸,是萧之杰。晓叶欢笑着向萧之杰奔去,可却始终到达不了他的身边。在他们之间仿佛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柔软,绵长,透明,却无处不在,横亘其间。
晓叶歇斯底里地叫着:“杰,快到我身边来……”
朦胧中,萧之杰冷冷一笑,转过了身,只留下了一个苍白的背影。他要离去?!
晓叶哭了,抽泣着叫道:“杰,不要离开我……”
萧之杰身体回转,只有身体的上半部分在转动,下肢像是悬浮在空中,隐隐约约看不清楚。他的脸又一次出现在晓叶面前,面无表情。他的嘴角咧了咧,一丝乌黑的鲜血滴淌出来。
“杰,你怎么了?”晓叶大叫。在呼声中,面前那堵看不见的墙似乎不见了,晓叶一身轻松地向萧之杰跑去。眼看就要触摸到萧之杰温暖的身体,忽然晓叶的身体一轻,向下坠去……
是悬崖?!
晓叶伸出手臂,在身体下坠时,抠住了一块硬物,是悬崖的顶端突起。她挣扎着呼喊:“杰,救我……救我……”
萧之杰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眼中只有茫然与空洞。过了良久,他蹲下身来,捉住了晓叶的手掌。
晓叶想笑,她知道萧之杰是爱着自己的。
可就在这时,萧之杰的手掌一松,晓叶向下坠去,向下面看不到底的深渊坠去,快速地坠去。
自由落体。
只有风声。风像一把刀子割着她的皮肤,疼痛,更疼的是心痛。晓叶大叫,也许,是在哭泣吧……
沈晓叶哭喊着坐起了身,才发现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噩梦。
她浑身战栗,冷汗浸湿了贴身的衣服。
她打着摆子站在冰冷的床边,向窗外望去。天已经亮了。
她拉开房间的门,看到父亲沈建国正摊开了四肢平躺在沙发上,呼呼地打着鼾。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切都变得莫名其妙的?”
晓叶叹了一口气,合上门,重新回到了床上。
不过,她再也睡不着了。在她的眼前凌乱地闪过一幅又一幅的画面,一会儿是在情人滩上死去的那对情侣,一会儿是萧之杰,一会儿是挺着大肚子的小阿姨谢依雪,一会儿是躺在沙发上四肢摊开的父亲沈建国。更莫名其妙的是,自己还梦见了死了的吴叔叔,还有在果山公路上看到的那个嘴里吐着蚯蚓的公共汽车司机。
一汪一汪乌黑的血液在视野里慢慢弥漫扩散,占据了整个眼球。骚腥的血液气息在鼻翼边上渗透盘旋。
当晓叶又一次尖叫着坐起,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朦朦胧胧中又做了一次噩梦。
05
沈建国从沙发上爬起来的时候,觉得头重脚轻,晕头转向。他没有吃何姐做的烤面包,就抓起公文包下了楼。
银灰色的帕萨特没有了,另一辆车被交警扣了,现在只有坐出租车去公司。
今天是星期天,中午约了李汉良吃午饭。
李汉良是整个江都市外科界的第一把刀,胸心外科与神经外科,他都算得上是权威中的权威。
像他这样的专家,不是谁请他吃饭他都会出来的。
现在正在抓医德医风,谁也不想被抓成典型。李汉良的月工资可以拿到万元以上,他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几个小钱让自己的形象坍塌。但是,只要是沈建国出面来约他,他总会出来的。
因为,他们之间有着过命的交情。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
医生可以治好病人的病,但是对于自己的身体,往往都是不能照顾好的。李汉良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七年前的夏天,李汉良坐在开往邻省的大巴车中昏昏欲睡。窗外的行道树飞快地向后倒退,转眼即逝,车窗没关严实,一丝热风从缝隙灌进了开着空调的车厢里。几只苍蝇令人讨厌地在车厢中飞来飞去,嗡嗡直叫,让人心烦意乱。
李汉良半躺在车厢的最后一排,几乎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只有坐在前排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无意中回过头来,这个人正是沈建国,当时他正准备到邻省的一家医疗设备公司谈一项设备的独家经营权。
当沈建国看到李汉良的脸后,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李汉良的眼睛半闭着,脸颊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液,正顺着面庞滑落,脸变成了猪肝般的颜色,嘴唇乌青。
当时车正经过果山下的那株巨大的黄桷树,那棵树正随着热风轻轻摇曳。
沈建国一看到李汉良就知道他是生病了,而且生的病正是十几年前沈建国在内蒙古大草原上得的——急性阑尾炎!
沈建国大叫停车,让司机返回江都市,把病人送进医院。可司机与车上的其他乘客却大呼反对,邻省有一个当时全国最大的小商品集散市场,赶这辆车的多半是去进货的商人。在这个时间就是金钱的年代,谁也不愿意为了一个病人耽误自己的行程。
沈建国当机立断,先叫司机把车停下,然后他扶着已经半昏迷的李汉良下了车。
在树荫遮盖的狭窄公路上,沈建国背着李汉良一路狂奔,连续拦了几辆车都没有停下。最后还好遇到了一辆路过的军车,才把李汉良送到了江都市郊区的一家医院。
赶到医院的时候,李汉良的阑尾已经穿孔了,医生要求输血。李汉良是B型血,小医院里没有血库,眼看李汉良就会没命了。
沈建国撸起袖子大叫:“我是O型血,万能输血者,抽我的吧。”
自然,李汉良被救了一命,但沈建国想谈下的医疗设备独家经营权没有成功。不过,过了一个月,这家医疗设备公司主动找到了沈建国,要把这单生意交给他做。原因很简单,当这家公司的人想把设备做进江都大学附属医院时,被院长挡了下来。后来经过多方托人,才得到了院长的一句话:除非让沈建国来做,否则任何人都休想把这设备做到医院来。
这也是沈建国挖到的第一桶金,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那天他救的人竟是江都大学附属医院的院长。
这样的友谊是坚不可摧的。
还沉浸在回忆的时候,出租车已经开到帝景大厦的停车场。
沈建国走进了电梯前,忽然在心里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恐惧。他又想到那天,电梯莫名其妙在十三楼停下来的事。一想到这事,他就觉得心里忐忑不安,心脏扑通直跳。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里面没有人,沈建国有点不愿意一个人走进电梯里,等了好一会儿,却像是见了鬼一般,没有一个人坐电梯上楼。怎么这么奇怪呢?现在可是上班时间啊!
沈建国无奈地走进了电梯,按下了按钮。
在电梯门就要缓缓关上的时候,忽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大叫:“等等我!”
沈建国如释重负地打开了电梯门,门外站着的,是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的杨晓雯,国风医药公司的会计。不知为何,她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慌乱与焦虑。
杨晓雯看到沈建国,立刻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问:“沈总,原来您在这里,我找了您一早上了,打您手机也打不通。”
沈建国拉开公文包,看了看手机。原来是昨天去警局的时候关掉了,出来后一直忘记了再打开。他赧然地说了声抱歉,然后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杨晓雯大声叫道:“有、有事!出、出大事了!”
大事?又有大事发生?出了什么事?沈建国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他战战兢兢地问道:“出了什么大事?”
杨晓雯瞪着眼睛,说:“沈总,你知道为什么昨天吴总在果山山脚下,没等到邻省那家医疗设备公司的老总吗?那家老总没有亲自来,只是他的小舅子来了,开了一辆桑塔纳。他不熟悉路程,开过了山脚的那个岔口,谁知道和一辆去返修的公共汽车撞在了一起,当场死亡……”
沈建国听了,只觉得大脑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过了良久才问道:“是昨天什么时候?”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吧……”杨晓雯回答。
沈建国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他感觉重心有些不稳,连忙用手扶住了电梯的墙壁。
上午十一点……桑塔纳……果山山脚不远的地方……返修的公共汽车……
莫非……正是自己看到的那起交通事故?
在沈建国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中年司机,墨镜掉到一旁,嘴里正爬出耀武扬威的蚯蚓,慢慢蠕动着丑陋的身体……
沈建国浑身战栗。
他感觉喉管正慢慢萎缩、干枯,气流无法顺畅排出。
——这是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萧之杰家里的秘密
01
赶到李汉良家的时候,正是用晚饭的时间了,周渊易看了看表,觉得这个时候去打扰李教授不是一件很礼貌,也不是一件很聪明的事。他决定在法式老屋外等上一会儿再进去。
起了一点风,凉飕飕的,法国梧桐宽大的叶片随风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响声忽高忽低,没有规律。周渊易摸出了一支白色的万宝路准备点上,这时,他的肩膀一震,身后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过头来,周渊易看到了一张明媚的笑脸。
“周队长,怎么,不认识我了?”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看上去有些面熟的女孩,年约二十来岁,眼睛大大的,眸子里闪着像水一般的东西。
“你是……”周渊易还真想不起这女孩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