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鸡巴倒啥,你疯了,叫你赔!”塌鼻梁后生心疼地大叫着从暗处奔过来。
“你这只疯狗。赔,赔你个头。不是我抢出来,老早淌完个屁了。这瓶酒里尽是玻璃碎渣,你以为啥哩,嗨嗨。”老卜头将倒空的酒瓶一只一只地扔进江中。
“别磨牙了,要落雨哩。都准备准备!”船老大大喝一声。
一股满含雨意的大风呼呼呼地顺江吹来,船夫们的衣衫如张开的船帆。樯桅也吱吱嘎嘎地大声呻吟起来。
“好嘞!”大家齐齐儿应一声。
老卜头站在甲板上,扭头向江心看去,他突然只觉船首的江面那儿红光一闪,心头兀自一凛,马上又转回头来,但待他再定睛向船首细看过去时,水雾缭绕的江面,仍然天水一色。
几只大鸟像幽灵似地在宽阔江面上浮浮掠过,坚定不移地逐浪而去。
江风骤然猛烈起来,风声涛声合在一处,唱出一只凄怨苍凉的挽歌。
船突然剧烈地颠簸了几下,有人在舱面上叫着什么,咚咚咚地奔过。几个大浪拍在船腹,在底舱的老卜头听到几声咣咣咚咚的闷响。他仍自顾自地忙活一阵后,在咸肉缸里翻起一大块沾满粗盐粒的咸肉,啪的一声扔进菜筐。菜筐被打个趔趄,将大半个青皮绿肉的冬瓜震出筐外。老卜头重新把冬瓜装回菜筐,趁势坐在一只小瓮上。
在水上漂了大半辈子,他喜欢开船,开船了有酒有肉,敞开肚皮吃饱饭。下船后,他照例不碰老太婆烧出来的荤菜,省省吧,在船上总归有的吃的。在王记药局的船上,比他早先开航快船快活省心。他闭着眼睛也知道水下的一礁一石,遇大风大浪大雨,船老大才把舵把交给他。闲时,他只是烧菜弄饭。
大家都说王兴国心狠手辣。但他老卜头不管这些,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关他的事。草头百姓就是凭本事凭力气挣钱吃饭,养家糊口。他们很大方,一开船吃用开销全算在船上,吃饱喝足不说,还从不拖欠工钱,比航快船那个狗船东不知要强多少。
老卜头心满意足地挟着菜筐,呼哧呼哧地踩着木梯,爬出舱口。
他一出舱口,觉得大船比方才快出许多,风呼呼呼地带起他的衣襟。船面上没有他熟透的喧闹声,这使他有些纳闷。突然大船如酒醉似地摇晃了几下。老卜头心口一闷,他忽然发现船面舵舱竟然空无一人。
江面漆黑一团,风高浪急。
他手一松,菜筐顺着木梯乒乒乓乓滚回舱底。
“人哪,你们这些人哪!”老卜头大叫起来。他猛地又看见塌鼻后生面色青紫,七窍流血,横在他的眼下。他跳起来发出了毛骨悚然的吼声:“来人啊,大家快来啊……”
大船上只有风帆桅杆吱吱嘎嘎地在响,几把散乱在舱面上的竹篙也在船板上发出落寞的跳动声。老卜头傻眼了。
大船顺水驶入江心,团团转圈,然后又如箭矢向前蹿去。
“前面就是江心洲!”老卜头发疯似地向舵房狂奔。
江心洲上的礁石铺天盖地朝大船扑来,老卜头一把抢着来回乱摆的舵把,拼老命一扳。船首笨拙地错开一溜犬牙交错的礁石,直向一块形如卧虎的巨石猛烈撞击。
轰隆一声巨响,大船碎片哗的一声裹在冲天的巨浪里雨点般地落进白浪滚滚的江面上。一个个大浪挟着一船的坛坛罐罐、破木碎片奔腾咆哮,顺江急泻而下。
第七章 怀 疑(1)
苍黑色的望夫塔在一墙之隔的高处俯瞰着一座被晨曦笼罩着的院落。那群吱吱叽叽狞笑着的黑蝙蝠,环绕着那一层层点缀着的几蓬劲草杂树的如伞坡檐,塔尖塔角或远或近或高或低地如燕翻飞。一盏盏塔檐的翘角铜铃此刻在微风中磕击出一声又一声细碎而又悦耳的铃声。
冒辟尘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他原以为自己整夜就那么龇牙咧嘴地靠着床头上坐着,王忆阳让他侧身躺下,他说这身上火烧火燎地痛,怎么可能睡觉呢!发现自己睡了一觉,他不由得有几分高兴。他闭着眼睛在床上暗暗地运一下力,但后脊背的那种烧灼感立即呈放射状流布全身,弄得他一头冷汗。奶奶的!
花窗下的那盏灯依然亮着,一晚上王忆阳没有熄灯,说是给他吃药喂水方便些。
王忆阳请来的伤科郎中说,因为鞭鞭见血,待他伤愈后他就成了一匹斑马了。幸好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及筋骨,无甚大碍,但他说这前胸后背的鞭伤,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很难痊愈,这让冒辟尘甚是焦躁气急。
房内渐渐地亮了起来,冒辟尘已经不记得自己从前在这房间里度过多少不眠之夜。有时这间屋子也会给他一种温馨,一种家的感觉,而花山头的屋子却实实在在地像家临时落落脚的客栈。
这幢两楼两底的屋子中间还隔着一个院子,那儿另有一幢宅子,宅子的正门在当街,前院住着一对老夫妻,是王伯爵的远房姨娘姨夫,对王忆阳是言听计从,她要想怎样就怎样。冒辟尘从未见过这两人,什么时候他都是后门进,后门出。前后院中间的院门始终铁将军把门。
这屋有一房硬木家什,其他的东西也一应俱全,像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地方。窗下的书桌上摊满了王忆阳用来温课的各类书籍,她连考两年,终于考上了省城的美院。不用说两个假期了,即令是几门课结束后的那几日空当,外出写生的日子,她都会偷偷摸摸地雇只船,溜回桐镇。有时实在熬不住了,她索性请几日病假,或者干脆就是旷课,奔回来,与他在此幽会,昏天黑地地做爱。唯有去年,她前去英伦探望她
留学的兄长,一去就是十个月,她在那儿病倒了。那是自他们在以一种最为荒诞奇特的方式结识之后,分别最长久的一次。冒辟尘没有料想到,在那段时间里,他常常走神,心里空空荡荡的,没着没落。他终于意识到,那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一齐都在渴望这个小女人了。他抵抗着,挣扎着,甚至想到过,用自宫来惩戒自己。但他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他觉得他是不可抗拒地堕落了。有时他为此而恨自己,也恨这个女人。
这一次,是她父亲写信将她召回桐镇,说大约在月末,她的兄长将从伦敦启程,返乡省亲,让她务必在月末前几日,请假回家。但她提前请假回来,藏匿在此。
书桌上除了书,还有一盆红艳似火的月季,红月季满满当当地缀满枝头,每一朵花儿都在尽力竞相开放。这盆月季使屋内显得异常神气。特别叫人赏心悦目的,还有墙上王忆阳专门从省城买了带回来的几幅当代名家的画作和她自己透着几许灵气的习作。
冒辟尘不知道他和王忆阳的事传入王府,那个王伯爵会作出怎样的反应。显而易见,王国兴和那个狗狗的施警长还没有将这事捅出去。
他又转脸去看蜷缩成团躺在他身边的王忆阳,她头发蓬乱,绸衫绸裤百褶烂皱,整整一夜,她一趟一趟地不知起来了多少趟,他稍一动作,她便睁开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王忆阳闻讯赶到警所,又不顾死活地叫人把他抬到了这儿。这事,使他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震动,他知道作为桐镇望族王伯爵的女儿,公开与一个跑江湖的牛郎中这种关系,这将意味着什么。
那个温热娇柔的身子往他这边小小心心地拱了拱,但在半道就刹住了。看着那张仍旧熟睡的脸,冒辟尘心里涌出一股温热。
当年他将这个女人挟到那座地老天荒的古桥下,轻轻将她放翻在桥洞的石板上时,她居然没有丝毫的怯意,躺在石板上优雅地偏转脑袋,扑闪着充满野性的大眼睛问道:“你知道我爹爹是谁吗?”
“那得问你娘咧!”冒辟尘很奇怪自己还有这份心思。
“你真有意思。”她咯咯地笑了,笑声在暗光闪烁的河面上传得很远。
那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的荒诞,他与她的关系竟然会这样延续下来。
她迎着西天最后的那一缕霞光眯着的眼睛中有一涡金色的散光,像猫眸。冒辟尘的眼中闪过一丝酷冷决绝的神情,一声不出地扑上去上,扯下她的裤子。
“你弄痛我了!”她嗔怪道,然后服服帖帖地摊开四肢。
他一阵江湖乱捣,但一直不得其法,未能入巷,倒弄得自己下身有几分刺痛。但这时一只湿热的小手轻轻一托,将他送入玉臼。
一蓬令人销魂的惬意,如风贯顶。冒辟尘乱身一颤,体内风起云涌,紧接着直觉周身血脉贲张。他一下子跌入物我两亡的温柔之乡。
“动呀,你动呀,着力动呀!”她用小拳头叩着他的肩胛,然后拧过嘴去叼着他的耳轮,下劲一咬。他感到一阵快意流布全身,于是,他疯狂了。
“我开始喜欢你了……我真的喜欢了,噢噢……”她真诚而又快活地呻吟着。
冒辟尘时而如暴风骤雨,时而又如和风细雨。身下这个女孩不住地发出毫无顾忌的叫声,如一只饥渴至极的猫在吃食,摇头摆尾,目中无人。桥下鱼儿的唼喋之声与桥洞下如小猫舔食的啧啧有声一呼一应,合而为一。
她的一头长发俯仰生姿,既沉重又轻灵。他困惑地看着神采奕奕的那张俏脸,在他身上微微喘息着。他没弄明白她是怎么翻身上马,后来居上的。这就是一些明清小说中所谓的颠鸾倒风,冒辟尘想。
“好了,谁也不吃亏。你操一回,我操你一回!”她从他身上下来,捞过他的短裤擦净下身,开始穿戴。
“出生至今,我没这样快活过,谢过!”她穿戴整齐,吸着他的嘴唇说,“明天老时间,在这!”
她飘飘欲仙似的,拎着她的画夹,哼着一首低回幽远的曲子,一蹦三跳地走远了。
冒辟尘裸着下身坐在石板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衣袂长发飘飘的背影远去。
“千万别吃窝边草!”这是薄一冰对他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但出门时,他决意不再理睬这种忠告。他原本计划,将这个女人先奸后杀。
他下面的河水这时圈圈点点的波光,反射在桥洞顶上,浮影荡漾,煞是悦目。
然后,冒辟尘次日鬼使神差地去赴约;然后,她便每日溜出渔园与他在此幽会。
她从未问过他的身世,她似乎觉得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同她没有一丁点关系。他们没有过去和将来,他们只是一对饥肠辘辘的禽兽。
那会儿,冒辟尘曾经痛恨自己枉披人皮一张,竟堕落沉沦到如此田地——与王天官的嫡亲侄女苟乱!每次王忆阳回省城学堂,与他分手,他都恨不得剁指盟誓,咬碎钢牙地告诉自己:再没有下一次了!可每回王忆阳到桐镇,一差人捎信过来,他在屋里兜了十七廿十八个圈子后,还是来了。他知道他也是一个不能自拔的瘾君子。
思想及此,冒辟尘微微地抽搐了一下,紧紧地闭上了他的眼睛。
半醒半睡的王忆阳感到了冒辟尘的抽搐,她心一抖,猛地睁开眼来,看见冒辟尘似乎又睡了过去,她轻轻地吁了口气,僵直着四肢,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儿。
眼前这张脸,无疑是一张清秀俊朗的男人脸,很耐看。如果他的眼里没有那一股子戾气,他的谈吐与个性,再加上一身挺括体面的行头,与省城那些她所知道的青年才俊相比,绝不在他们之下。起初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