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竟是一份没有署名的最后通牒,哼!冒辟尘撂开被褥,冷笑一声,就手将纸燃着。那个“死”字,在他脚下扭曲挣扎,蜷作一团。
这应当是王兴国和那个狗屁警长干的。
冒辟尘转身摸到木架前,移开那些瓶瓶罐罐和那包药草,撩起墙布,撬掉砖块,拖出匣子,从中抓出一柄乌森森的五连发短枪,别在腰间,然后将三颗手雷放入砖洞。
面对匣子,他忽然想到把身上的笔盒放回匣里。自那日用金龙草救下那女孩后,他这里来过好几个人来打听过这株仙草。那几日,屋里当时熬煮金龙草时所发的香味,早已散尽了。但王记药局的那个老药工坚持说他的西厢房里隐隐然有股杏仁味。娘的,他突然想起陆子矶有一日竟也这么说过。那老药工一走,他即刻就将那笔盒缝在内衫里。
但他迟疑了一下,便将匣子送回砖洞。砖块瓶罐和那包药草一归还原位,他又向那一长包斜放在瓶瓶罐罐前面的草药看了一眼,便飞快地奔向了后院。
阿德直到逃出园门,既没有听到阿三伯预想中的那一句“触杀伊拉娘!”也没有听到地板楼梯的震动声,于是身上一松,心想要么再回去把撒一地的铜子再拾起来,但他一回头,门脚边一个亮晶晶东西,闪入了的他眼圈。那东西的亮法,令他怦然心动。阿德退回去几步,一把将那东西抓在手里——那是裹在一块缎子里的银镯。
“天哪,发财了,我发财了!”阿德立即将银镯揣进怀里,头也不回地朝混堂弄方向狂奔而去。
阿德一到混堂弄口,背贴在弄口墙上的阿钟和金山,跳起脚来,迎了上来。他还没顾上责骂这两人,他俩已经如同斗鸡,面红耳赤地干上了。他俩都一口咬定,是对方先逃,自己才跟着逃的。
这会儿,阿德再也不要听这些屁话了。看着这两张脏兮兮的脸,他决定永远不愿谅这两个无情无义之徒,跪下朝他拜也不行。
虽然他的铜子摔丢了大半,但他毫无愧色地拿走了金山分作三堆的其中一堆,还多两枚,明日买糖,再分。说好的事,有啥客气的。银镯的事,他是绝口不提的。你们逃,叫你们逃!
阿德铁青着脸,远远地走在前面。阿钟和金山高一声低一声叫了几声,就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头,再不吭气了。一到藕河街,他们仨彼此没有吱一声,就各回各的家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但阿德一走进自家的弄堂,人立马怯生生起来。也只有在行将到来的那份压迫快要落到头顶心的时候,他心里才开始发怵。他从大石后掏出书来,一步一步地向前拖拉过去。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爹那张黑苍苍的老脸。也只在这个时候,他才想得起来,他连钥匙也没有。此时此刻,他愿意用袋里所有的铜子,用他的一切,来换他的门钥匙。
阿德开始觉得头有点晕,他软软地摸到门口,鼓足勇气,准备举手拍门,但他的手一挨到门上,门便空空地向后退去。
天哪,门是开的!
这一刻,阿德感到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后园门仍开着,冒辟尘直接从门里走了进去。
一进门,他的心猛地一紧,只见黑衣人横倒在地,血在他的周围汪成一片血泊。冒辟尘上去,一把扯下了黑衣人蒙面的汗巾。
“老振兴!”冒辟尘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这个留着寸把长的头发,一脸精明的老振兴,此刻,紧闭双目脸色刷白,鼻息微弱。
“怎么会是这个老振兴,他这般扮相,要做什么!”冒辟尘眉头皱起,一时摸不着边际,便收回心神,赶紧向四周察看。
刚才衣襟破了一块儿,镯子应该是当时掉下去的,因为裹着红绸,所以落地时自己竟然没有听到动静。冒辟尘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绕着园子仔细搜索了一圈儿,担心自己记忆出错,连假山上伏过身的地方也去找了,但一无所获。
当他确定银镯已经不在此处时,不由得一声长叹,挟起昏迷不醒的老振兴,奔后门出去了。
在他的身后,一个硕大无朋的蟮形巨首,从干枯的泉潭中缓缓地升起,它闪烁着电光般的眸子,冷冷地凝视着这光影粼粼的落地排门和一地的铜板,随后它又伸出巨大的三叉舌,向空中急剧地伸伸缩缩,蓝莹莹的眸子,转向了依然敞着的后门。
冒辟尘一到荒郊那个废了的石灰窑上,就用河水夹头夹脑地浇在了老振兴的头上脸上。不一会儿,老振兴慢慢有了知觉。当他睁开眼来,看到坐在对面一只破坛子上的蒙面的冒辟尘时,脸上的肌肉便抽搐起来了。
冒辟尘看到老振兴已经恢复了意识,便玩着手里的柳叶刀,低声问道:“你在为谁做事?”
老振兴喘了两口粗气,虚弱地说道:“查阿镰!”
冒辟尘没想到,老振兴会如此的合作。想想也是,一个在茶馆店里当了二三十年茶房的人,应当也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他冒辟尘再不必动手,划开这人的软肋,取出他的腰子了。
这个查阿镰,是一家染坊老板,武大郎的师傅。这染坊在离渔园不远的禅杖浜里。冒辟尘虽从没有同这个查阿镰打过交道,也没进过这家染坊,但这染坊的大门白天始终敞着,这十多年来,他不知从门口路过了多少回,也不知在这家染坊店门口,在街上见过这个查阿镰有多少回了。
查阿镰说话声若洪钟,长得像座铁塔。据传,为人极为仗义。
老振兴说他想活,他的妻儿老小,都在乡下,都要靠他养的。冒辟尘问什么,他就说什么。老振兴小伙子的时候,就同查阿镰交好,都是习武之人,挺对脾气的。前几年,他在乡下买的那几亩田,遇到点麻烦,查阿镰替他出过场。另外,还有人欠过他一大笔赌账,千年不赖,万年不还,也是查阿镰帮他摆平的。因而,王庄黑白兄弟被杀后,查阿镰来寻他,说警所的人全是吃干饭的,屁事办不了。他查阿镰跟这兄弟俩的爹有交情,想帮他俩讨这血债。托他在店里,留心一下有关这方面的任何消息,他满口答应了下来。前几天,查阿镰又让他盯住阿德这孩子,特别是夜里,说他老振兴跟这孩子和家里大人都熟,好打交道。这孩子后面有人,而那人应当同王庄血案沾边。如能发现或者找到这孩子后面的那个人,查阿镰说,他老振兴下一辈子都不用愁了,困在床上也有得吃了。
哼,鸟的王庄血案!冒辟尘在心里冷笑一声。他本能地感到,查阿镰只能与阿德身上的那块玉佩有关,同杀死王瞎子这件事有关。
冒辟尘不想杀老振兴,他毕竟只是盯盯人而已,罪不该死。但他也不能放人。老振兴说,如果阿德没事,他不必面见查阿镰的。老山泉那一刀,差不多已经取了他半条命去。冒辟尘取出金创药,替老振兴包扎好伤口,然后塞住他的嘴,再将他捆扎成肉粽,扔进石灰窑那间临河的小屋。他能不能撑过两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冒辟尘前不久,刚注意到从乡下到镇上来的一班快船每隔二天,就会靠在这儿,而摇船的那个嘴里镶着一颗银牙的船老大就在这小屋歇脚吃茶。那船在镇上没有泊处,客人在镇中一上岸,便摇到这儿,时辰一到,他又摇回镇上去载客。
冒辟尘在一路往回奔走时,忽然,觉得河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跟了过来,他的心不由得一抖,但回首一望,那黑黢黢的河面上,空无一物。他又向这到处是长草及膝,野藤爬满残垣断壁的野地,细细地扫视一遍,重又发力狂奔而去。
花山头路口的石板街上有一条宽宽长长的湿渍,在暗中泛着点点的光斑,一路向前延伸开去。
一只肥胖的小狗从梦中醒来,迷迷瞪瞪地从屋里一个猫洞中探出半拉身子。它忽然不安地仰起湿润的小鼻头向空中嗅了又嗅,呜哩一声甩甩耳朵想掉头回到屋中,但慌乱中身子与脑袋挤呈U形,一下子把自己卡在洞口。当它笨拙地退出脑袋时,那股令它感到窒息的腥气呼的一下把它连头带脚地罩了起来,它昏头昏脑地看着那个庞然大物从它眼前缓缓游行而过,而后又突然回首狞视了它一下,电目血舌,小狗紧紧地闭起了自己的眼睛。待那该死的气味消失了很久,它才恍然醒来,然后唔的一声钻入洞中,回到屋里蹦跳着大吼大叫了起来。
于是,街口老赵家的狗也叫了,接着隔壁张木匠家的狗也叫了,接着桐镇的狗全叫了。
冒辟尘贴在门口,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待一切重归平静时,他才转身回到西屋。
第十三章 复 仇(1)
天慢慢地黑了,冒辟尘点着了桌上的洋油灯。然后又坐回到堂屋的桌前,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酒。但武大郎这两天肚里缺酒,他速速求醉,急于体验酒醉后所带来的快感。一碗酒他分两次就干了。
今儿太阳一落山,冒辟尘就在门口支上酒摊,一心一意地等着这个武大郎了。
陆子矶的大小毒蛇,身腹像抖空的口袋,松皮拉扯,一动不动地伏在箱笼里。
武大郎眼泪汪汪地看着冒辟尘,眼仁发赤,舌头也大了,嘴角下巴上都是拖泥带水的菜汁,油漉漉的。冒辟尘想了想,起身走到里屋捧出一坛封缸酒,咚的一声摆在武大郎面前。
武大郎如被烫了一下似地跳了起来,颤颤地连连摇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你这样看得起我,请我吃酒……我厚着脸皮吃你这顿酒,心满意足了,再不拿!无功不受禄,这样子我……我不要难为情死了!”
一番推辞后,武大郎便顺水推舟,收下了酒坛。但他一接过酒坛,竟将酒坛稳稳地搁在脚下,然后屁股很沉地又坐了回来。
冒辟尘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能从武大郎身上掏出来的东西并不多。武大郎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他冒辟尘好人一个,一个好人。但武大郎一手端碗,一手举箸,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继续吃喝。
“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吧!”冒辟尘耐下性子对自己说。
武大郎突然停止了咀嚼,他居然跌跌撞撞地离开桌子,把大门给关上了。
屋里顿时黑极了。冒辟尘一脸的不悦,他觉得可以让武大郎走人了。他站起身来,清清嗓子道:“你看……”
“嘘,别吱声!”武大郎用手掩着满嘴是菜的大嘴,一脸凝重而又神秘地凑到冒辟尘面前道,“今朝我也不拿你当外人,跟你这么说吧,他们弄你,是想找个替死鬼。王庄的杀人案,实则上是杀人灭口!王庄这两个人是强盗胚。”
“呃?”冒辟尘的眉毛往上一扬,又坐了回去。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嘿,以为就他们姓王的人是人精,其他人全是傻……逼啊?”武大郎朝门口看了一眼道,“这个镇上原来那个王家祠堂的族长,你知道不?”
冒辟尘坚决地摇摇头。
“叫王大南,大清的时候给自己捐过一个候补道台,是现在王伯爵他大伯。这……这个镇上原来还有一家姓司空的大人家,你听讲过?”
冒辟尘的身子绷紧了,他更加坚决地摇摇头。
于是武大郎将司空家如何遭遇强盗抢,最后一把大火的事前前后后地说了一遍。最后,他压低声音告诉冒辟尘:“就是这个王大南勾结大湖的强盗干出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