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草下意识的躲避,碗筷却在扔出不到三尺后掉到了地上——以他目前的力气,居然已经连扔一个碗都作不到!看着落到地上的碗,连他自己都怔了一下,然后,再次仰头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嗽,忽然整个人弯下了腰去缩成一团。
“少主!你怎么了?很难受吗?!”抓着小窗的边缘,她带着哭音喊,“不要笑了,少主!求求你不要那样笑了!……我知道你没有疯!求求你……”剧烈的咳嗽和狂笑都在一刹间停止,那一刻的密室,忽然空旷的有些可怕。
“哈哈哈哈……你现在却说我没疯?”片刻的沉默后,那个人再度笑了起来,但是笑声却是极度的愤怒和萧瑟,然后,他缓缓回头,看着窗口里侍女含泪的脸,目光清醒冷漠的如同冰雪:“为什么?幽草?”
她看着那个光线黯淡的密室,那个角落里,缓缓又浮现出了那个白菊花般安静的小女孩,低着头,披散的头发遮住了脸,有些羞涩的站在那里。
姐姐……绿衣侍女温柔的眼睛里,忽然也有利剑一般的亮光!
“因为,少主你杀了我姐姐……你杀了我姐姐!”“你不要那样看我!你当然记不得了!”“你每月都要杀人,发起狂来六亲不认,二十年来杀了多少人,你只怕早忘了吧?”“可是……我只有一个姐姐啊!”她的眼睛里流下泪来,黑暗中那个人也怔怔的看着她,目光里的锋芒,缓缓的黯淡下去:“幽草……”他忽然叹息一般的低声说了一句。
“姐姐那个时候才十三岁,来服侍少主,来的当天晚上就被你杀了!”“老阁主让我们进去收尸……我进去,进到那个黑洞洞的房间里,忽然碰到了满手的血——是姐姐!姐姐被挂在了墙壁上!喉咙里钉着一把剑……”“她的脸色,扭曲的那样可怕——”“那个少主一定不是人!一定是疯子!十一岁的时候,我就那么想。”“后来,老阁主指派阿绣来做你新的侍女,阿绣怕的要死,于是,我对老阁主说,让我去吧……阿绣她比我还小。”“却没有想到,一直能在你身边,活那么多年……”
那个人终于垂下了眼,那一刻,他是前所未有的安静和沉默。
“或许——我真的是疯了?”黑暗中,他忽然自语。
“少主没有疯……少主只是病了。”幽草的声音哽咽起来,“那一夜,我听见老爷和你说的话,才知道你自己也管不住自己——看到你发病时候的那个样子,就忽然明白其实少主也吃了很多苦……”“本来觉得少主你是该死的……但是,生这样的病,也不是你的罪过啊!”“可无论如何,不能再任由少主杀人了……不能再有人死了!”“所以……我才对大家说,你疯了。”“这样,老阁主终于会狠下心来,不放任你杀人了……”“少主,幽草只是希望你以后都不要杀人而已……老阁主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病,他一定会找人治好的。幽草……无论如何,会在这里陪你。”寂静的房间里,她的声音宛如清泉一般滑落,柔和而坚定。
“哈,哈哈……”低着头,沉默的谢少渊忽然又笑了起来,声音再度有抑止不住的疯狂。
“少主?少主!”有些惊慌担忧的,她呼唤。
“——谁说谢青云那个混蛋是我父亲?!他根本不是我父亲!我根本不是他儿子!”仰头大笑,鼎剑阁的少主眼睛里有火在燃烧,回头,恶狠狠的盯着幽草,问:“有哪个父亲,会自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血毒?有哪个父亲忍心让自己的儿子成为药人?!”“我根本不是他儿子,根本不是!”“那一天我问他为什么对我下血毒,那个老狐狸笑着,用传音入密对我说:'你不过是路边拣来的弃婴而已!根骨那么好,不做药人岂不是可惜了?哈哈!少卿才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的一切,包括你用血肉换来的,将来都是他的!'”“但是表面上,那个衣冠禽兽,却看着我,对大家说:'可怜的孩子,你病了,需要吃药而已。吃了药,你就没事了……'”“我要杀了他!我知道他是故意在激我动手,可是我真的要杀了他!”“哪怕别人都认为我真的是杀父的疯子!”“哈哈哈哈!”
他大笑,笑得再度剧烈的咳嗽起来,弯下了腰。肩头的铁索不停的晃动着,有模糊的血肉和脓液,从那里不停的渗出。
“……”一时间,她竟然无言以对。
一直,心里也都有些奇怪: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命令少主去杀的方天岚,老阁主却在众人面前一口否认。而且,虽然平日对于少主是那样的慈爱,可是却不允许二公子接近少主——“少卿,你大哥和你不是同一种人!别惹他!”似乎,一直以来,老阁主都是处心积虑的对外营造着一种印象——他的大儿子,是一个疯子……老阁主不引为耻,有意无意的,一次次的在大家面前那么说。
自从将少主囚禁在雪狱以后,他更几乎已经把这个儿子当成了囚犯。
幽草的脸色苍白如雪,恍惚中,忽然看见暗室的角落里,那个白衣女孩虚幻的影子渐渐抬头,对着她笑了——咽喉里插着剑,那样的笑容却是悲凉而讽刺的。
姐姐?
我错了吗?我真的大错特错了吗?
该死的,是老阁主,是吗?是他杀了所有人,包括他“儿子”在内!
“当然,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反正我只是一个疯子!”他微微冷笑着,说,眉间的皱纹有如刀刻,复又低下头去,猛烈的咳嗽。
“我相信你。”她有些恍惚,喃喃说,身子晃了一下,只觉毫无力气,只好将身子靠在了铁门上:“可是……如今我相信……又有什么用?哈哈。”脸色雪白,她忽然低头莫名的笑了起来……原来,所做的一切,都逃不开那个翻手为云覆手雨的计算?这么多年来,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都是无用的吗?
第一次,连她都有压抑不住的想大笑的悲凉和愤慨……原来,长歌,是可以当哭的。
“不必如此,幽草……只要有一个人相信,我就不会疯。”黑暗中,那个人忽然说。
抓着小窗口上的铁栅栏,她低头痛哭起来。
ACT…9…蛊毒
那一日以后,他终于肯勉强进一些饮食,然而,却从此极度的安静下去,不再狂躁不安,甚至连血毒发作的时候,都极力忍着不发出声音来。
然而,他的人一天天憔悴下去,眼睛里本来妖鬼一般的亮色,也渐渐黯淡。
秋天来了,冬天来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
“今天是元宵了吗?”看着食盒里的汤团,少主忽然低低问了一句,嘴角有莫名的笑意,抬头看着窗口里的幽草。幽草忽然发现,他鬓上居然有淡淡的霜华!她蓦然又有想哭的冲动,但只是点点头。
“外面一整天都好吵……阁里有什么事情?”他问。
迟疑了许久,青衣侍女终于低头,轻轻回答:“今天……是二公子,和阮姑娘的大喜的日子。外头,来了好多宾客。”里面的人许久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幽草忍不住说了一句:“少主不用难过,阿绣她其实——”“那只是个玩笑。”他忽然站起,肩头的铁镣蓦然滑落,扯的他皱了皱眉头,然而,他的神色却是冷漠而无谓的,淡淡道,“只不过,当时看不得少卿和她那样的笑容而已……看来,我是有病的……我看不得别人那样的笑。”“我知道阿绣是你的手帕交,我也只是吓吓少卿而已。何况……她那样的女子,怎能配在我身边活下去。”他回头,静静看着外面那张苍白的脸,忽然笑了笑,说:“你瘦了很多,幽草。”
“草儿?真是好久没见你了呢!”锦绣灿烂的兰剑室里,正在打点着嫁前奁笼的红衣少女惊喜的直起了身子,跑上去抓住了自幼相熟的姊妹的手,灿烂的笑靥如花朵一样的盛开。
自从十一岁那年,幽草自告奋勇的代替她去服侍大公子以来,她一直都把这个青衣的同伴视为救命恩人,情同姊妹。
幽草眼色飘忽的看她,忽然笑了笑,淡淡道:“阿绣,如今你是快要当二少奶奶的人了……以后,不要和我们这些下人如此随便,会在夫家失了自己的身份。”阿绣的笑容更幸福,灿烂的如同阳光:“放心,少卿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而嫌弃我……真是我的好命了……”她看着好友日益苍白的脸色,忧心忡忡:“听说,你还是跟着大公子少渊?——那个疯子,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想起那一日在郊外他对于自己的侮辱,阿绣温柔的脸色就变得铁青,恨恨道:“幸亏是他疯了!否则,岂不是要逼着我做那个家伙的侍妾?”“他没有疯。”忽然,青衣的女子淡淡说,然后,重复了一遍,“少主没有疯。”诧异的看着幽草,阿绣忽然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看你……那么认真的说笑话——那一天,是谁亲口说少主疯了来着?唉唉,我说你啊……真的是跟着那个人太久了,小心也会疯掉哦。”虽然是说笑,看着憔悴不堪的好友,阿绣容光焕发的脸上也有怜惜之意,叹道:“草儿,不要再犯傻了,你看看你自己,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不如,我出阁以后,求老爷恩准,把你带过兰剑室,都是好姊妹,以后也可以相互照顾着。”“阿绣,你说笑了。那样的福气,幽草享不起。”幽草涩涩的一笑,看着她那样幸福的神色,眼睛里居然有潮湿的感觉——仿佛是有什么阴暗的东西再侵蚀着她的心,让她内心,居然有一种狠狠抬手,把那些幸福打的粉碎的感觉!
终于明白少主当时的心情……疯了。恐怕,她现在这样的心情,也是快疯了。
许久,她的眼光落在兰剑室壁上挂着的一把银色长剑上,略微怔了一下:“冰雪切?”她忍不住脱口说了一句。
“嗯,是啊……是大公子以前的佩剑。”也看着那把剑,阿绣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嫌恶又有些无奈,“现在老爷给了少卿了——其实,有什么好?沾了那个疯子的手,让人看着都心惊肉跳。”毕竟是将要做少奶奶的人了,虽然没有想到什么,但是已经有意无意的忽略起身边好友的感受了——“哦,要回去给少主送饭了。我先走了。”心里又是一痛,怕眼睛里的阴暗会流露出来,她连忙回身告退。
“哎,草儿,你找我有什么事,还没说呢!”身后,阿绣的声音传来,她却头也不回:“没什么,只是来恭喜你出阁而已。阿绣。”
不用说了……本来,是想求这个幼年的好友帮忙,看看能不能劝说老爷开恩,派一个大夫来,替少主看看越来越严重的病——他的神色越发黯淡了,日夜咳个不停,肩上的伤口腐烂的气味让人毛骨悚然。
如果不请医生来,他会死的……他会死在那里的!
然而,看着阿绣幸福的神色,听着她语气中对于疯子的鄙薄,她终于什么都没说。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帮她了。
所有的人,都疯了……都疯了!
“方老夫人,你也未必太过于逼人吧?怎么说少渊都是我儿子,在下已经将他监禁,他此生再也难脱牢笼,难道要我杀了他你才肯罢休不成?”“谢阁主,令郎已经疯了!现时虽然暂时给你关了起来,难保有一天不会出来为害武林。连我儿天岚都不是他对手,到时,谁能够制住他?而且……天岚就这么被一个疯子莫名其妙的杀了不成?!无论如何,我们方家不会罢休的!”“方老夫人,今天请你来是因为卿儿的大好日子,你竟是来寻仇的不是?那么多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