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勾引你望江楼的伙计?你血口喷人。”小叶气得浑身颤抖,我自小被人冤枉惯了,本该很平静地面对所有污蔑,但看到不远处秦剑嘴角的那抹笑,我气得想拿一把尖刀狠狠捅死他,还有他怀中那假惺惺的女人。
“乔伯伯,你怎可以下如此重手呢?”公孙媚无比同情地看着我,然后轻移莲步,朝我走来。
“小姐,这荡一女实在不知廉耻,竟然——”
“怎么说,她都曾是相公昔日的娘子,纵是她有千个不对,看在我的份上,你们也不能如此对她,姐姐,起来吧——”众目睽睽之下,善良无比、胸襟比海宽的公孙媚朝一身伤痕的我伸出了友谊之手。
我承认我是冲动了,我明知她这样做的目的,但我还是忍不住狠狠地甩了她两个耳光,她公孙媚那色绝天下的脸,顿时被我打肿了,我心满意足地拍拍手,这死贱人,打她两巴,我都嫌少。
秦剑一声惊呼,飞奔过来,一脚将我踹倒,然后一手将公孙媚搂在怀中,公孙媚赖在他怀中哭得那个梨花带雨,我见尤怜,我痛苦地低吟一声,秦剑踹的这一脚真痛,痛得入了骨,刻了心。
“打死这个恶妇——”
“敬酒不吃,吃罚酒,将她往死了打。”
“公孙小姐如此胸襟真是无人能比,想不到这个恶妇——”
围观者群情汹涌,恨不得将我剁成肉酱,我倒在地上冷笑着,有人恨不过,竟然朝我吐唾沫,砸东西,身上被砸中,但没有痛,许是痛麻木了。
“小叶,我们走——”我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牵着小叶,昂着头离开。
“不许走,打了公孙小姐就想走?”望江楼一众五大三粗的男子挡在我们跟前,估计是我以前作恶太多,围观的人全都起哄,大喊着要将我们往死里打。
“小姐,为什么他们敢这样对你了?”小叶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人,跟随着我那么久,这丫头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恐惧。
这死丫头傻,我也傻,以前总以为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以前总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对我毕恭毕敬,现在才知道没有爹娘,没有外公的支撑,我什么都不是,谁都不怕我。
爹娘在,我就是西京小霸王,爹娘、外公的相继离世,我就成了西京的一条虫,谁看不顺眼都可以踩一脚,甚至用一个手指头都可以将我捏死,只是我明白这个道理太迟,太迟了。
“乔伯伯,不要难为她们,放她们走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公孙媚将头从秦剑坏中探出来,那被我狠狠掴了两掌的脸肿得实在难看,我嘴一抿,笑了,她的心地可真好。
“小姐,这——”那望江楼一干人似乎还打得不过瘾,但碍于公孙媚的威严,还是让出了一条路。
我和小叶最后一瘸一拐地走了,这还得感谢公孙小姐的大恩大德,胸襟广阔。
“公孙小姐实在是菩萨心肠,以德报怨,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秦三少,秦三少好福气。”这一路离开,赞美公孙媚的声音不绝于耳,吐在我身上的唾沫也不少,甚至有人竟然忍不住偷偷踢我一脚,我无暇理会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小姐,我们去哪?”小叶的声音哽咽,双眼如受惊的小鹿,晶莹的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打滚,但倔强的她,硬是没让泪珠滴下来。
“去银号取钱。”我用手扶着小叶,一步步朝西京最大的钱庄走去,好在信物都还在我的手中,现在只有银两最实在了。
如今连刻在石头上的誓言都可以假,连咬着耳朵说的情话都可以假,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真的?连自己的男人都靠不住,还有什么值得我依靠?我想放声大笑,笑不出来,我想放声大哭,同样是哭不出,一口恶气压在胸腔里,但寒意却入了心。
祥发钱庄还在,掌柜很陌生,并不是以前的驼背叔叔,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掌柜,看看我里面还有多少银两?”虽然我心中隐隐不安,但摸着钱庄那坚硬的信物,我心中又踏实了些。
“小姐,里面已经没有银两了。”中年掌柜木无表情地对我说。
“这信物还在我手上,怎么会没银两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这钱庄就是本小姐的,你敢吞客人的钱,我立刻解雇你。”其实我知道一定不会是他吞的,就是给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这样做,但我还是不愿意去想,不敢去想,人心总不会险恶到如此地步吧。
“这钱庄现在都没有人来存钱了,过不了几天就要倒闭了,小姐你就是不解雇我,我也还得走,本来这帐的确有十万两银子,但两个月之前被人取走了,半文钱都没了,取钱的信物有两个,小姐你手中的只是其中一个。”
“小姐——”小叶更慌了,最后竟像小孩那般哭了起来,我无力地靠在柱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如果没有这柱子,我肯定已经倒了下去。
我感觉我发了一场异常漫长而美丽的梦,这梦长达十几年,如今终于醒了。
*
041:过眼云烟
“我们祥发钱庄,不是整个西陵王朝最有信誉的钱庄吗?怎么会说倒闭就倒闭?”我扶着柱子站起来。,过了那么久,被秦剑踹的那一脚还是痛,估计真真痛得入了骨。
“我们祥发钱庄的确信誉良好,分号开了一间又一间,那是因为你爹还在。”这掌柜说这话的时候瞥了我一眼,这一眼饱含蔑视与嘲讽,但不经意间又带着一抹悲凉与哀痛,要是以前我一定大发雷霆,但如今被人吐唾沫都可以忍了,何况是白眼?
“说详细点,把你知道的全说。”
“如果小姐想知道,那小的说就是了,这几个月,楚家经营的茶楼、胭脂坊、绸缎庄不知道为什么,一间接着一间倒闭,速度快得惊人,像约好了一般。”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人说是你娘生前奢侈无度,亏空了楚家的家底,也有人说是你娘娶的五夫,个个是骗子,是冲着你们楚家的家财而去的,更有人说你楚家早前遭劫,丢失了数不清的钱财,生意上周转不来,也还有人说楚家的劫来了,更有人说……总之是众所纷纭,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愿意,但谁都亲眼看着楚家一点点败下去了。”
“钱庄最重要的是信誉,昔日在他们心中永不倒塌的楚家,已经不能让他们心中有保障,钱放在我们钱庄已经不能让他们安心,他们开始彷徨惊慌了,而这个时候对面多了一家瑞发钱庄,掌柜不知道何人,只知道实力浑厚,来头很大。”
“京城富商、达官贵人经常在那里出入,寻常百姓看到官家、富商都将钱存进瑞发,纷纷跟风,于是我们钱庄客户越来越少,甚至可以说门可罗雀,今日小姐来了那么久,可曾见过一个人进来?”中年掌柜自嘲地笑笑,脸上带着丝丝无奈。
“本来钱庄生意就差,但几个月之前,听说小姐与侍卫通奸,不但卷了秦家的款,还吞了银号的银两,逃得不知踪影,这谣言一出来,顿时轰动整个西京,人人奔走相告,纷纷来钱庄将钱取回去的人,将整个钱庄挤得水泄不通,不消一天,整个钱庄的银两、贵重物品被一取而空,混乱中,连我们的伙计都被他们砸伤了好几个。”
“我们到处去找小姐,希望小姐回来像所有人所没有吞掉钱庄的钱,让所有人安心,但我们找遍了西京,都见不着小姐。”
“钱庄空了,又没有人敢来存钱,钱庄没有收入,何来钱支给伙计,钱庄多年的老伙计,虽然不舍得,但又要养家糊口,不得不纷纷离开,驼背的老掌柜是我爹,他自小在祥发做,感情很深,钱庄生意一落千丈,他整天焦虑不安,整晚整晚睡不着觉,难得睡着那么几次,总是在梦中哭醒,说对不起楚少爷。”
“爹年纪大了,那经得起这样的折腾,终于在一个月前离开人世,临死前死死抓住我的手,要我一定保住钱庄,我何德何能?我爹都保不住,我对这又一窍不通,我拿什么去保?”
“我不答应,爹竟然死不眼闭,如今这钱庄的人走光了,只剩下我一个,我苦苦撑了一个月,将家里的积蓄都用在这上面了,这么大的钱庄,灯油火蜡,铺租又贵,我撑不下去了,钱庄倒了,银两我没吞一文钱,我尽力了。”
“楚少爷何等聪明绝伦,想不到竟有你这样的——真是天绝楚家,天绝楚家呀。”他边说边摇着扇子叹息,听得我心揪着难过,楚家这个词第一次如此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腔上,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小姐,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小叶彷徨无措地看着我。
“我们回楚府,好好将这狗血洗干净再说。”还好,我还有一个家,虽然爹娘已经不在,但起码能遮风挡雨,让我好好睡一觉。
当我们看到昔日气势磅礴的楚府,化成一堆废墟的时候,我吓呆了,用手捂住嘴巴很久很久不会说话。
以前总嫌这个家冷清,以前总嫌这个家没有玩伴,我以前总是嫌弃这样,我总是嫌弃那样,但如今看到自己唯一的家划为废墟,感觉心头被剜了一刀似的,那些儿时的快乐全涌了上来,但很快又全化作痛。
我在废墟上发疯地跑,这就是我的家,这就是我的家,走得太快,不小心被突出的砖瓦拌倒,整个人扑了下去,满手是灰,也满手是血,但我不觉得痛?爬起来继续跑,小叶在后面哭着叫我,她来追我,但总是追不上,因为我跑得比她快。
这里我与娘常来,这里是娘醉酒的地方,这里是我经常玩捉迷藏的地方,这里原本有条小溪,这里是是荷花池,夏天的时候,荷花开得真漂亮,这是——
这是我爹与娘的家,这是我们的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呆呆地站着,风很大,满天黑色的尘屑在空中飘扬,吹进眼睛,很痛很痛,痛得流了泪,我回家了,但我的家只剩下断壁残垣,放眼看去尽是焦土。
我无家可归了。
我跌坐在废墟中,双脚渐渐发颤、发软,根本无力再站起来。
小叶彷徨无挫地看着这一大片焦土,她轻轻的啜泣声,渐渐边成号啕大哭,哭得声音哑了,又变成呜呜悲泣,有点像午夜的风声。
爹娘去世,我想哭,但没有眼泪,如今眼泪疯了一样淌着,似乎要将以前没有流过的泪,一夜流干,嘴巴张着,但喉咙深处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欲哭无声,多难受。
我在这里坐了整整一晚,半夜小叶睡着了,淡淡的月光下,她脸上泪痕未干,而我没有一点点睡意,我将眼睛睁得大大的,想看清这世界是怎么了?但月光朦胧,满眼尘土灰,我能看清什么?只刺了眼睛,痛了心。
第二天天亮了,我们两人都变得蓬头垢脸,形如乞丐,小叶问我去哪?其实我比她更茫然,我该去哪?我还能去哪?天空很蓝,地也很广,但我能去哪?
听说,那个一直看不惯我娘俩的李管家,那个我临走时,哽咽地说小姐,保重的李管家已经不在人世了。
楚家的大火半夜烧起来,那晚风大,火更大,李管家看着那越烧越大的火,呼天抢地叫人救火,一捅捅水如何救得了漫天大火,当所有仆人绝望地停下手中的水桶,老管家跌跌撞撞地扑进了火海,与我们楚府化成那飞扬的黑灰。
临死前说对不起我爹,对不起我,他说不知道小姐过得好不好?其实小姐如果不是凶巴巴,小时候的她,粉雕玉啄,像极少爷,很可爱。
不就是一间屋子吗?烧了我日后可以再建,我要建一间更大的,更有气势的,你不在了,谁给我做管家?
042:不要了
楚府失火的原因,无从考究,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满目的焦土,我第一时间是想起西天翼那阴狠的脸,如果是他——如果是他——只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