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相沉默不答,两人凝在房间里,各有各的心事,猛然,听房外更鼓〃梆梆梆〃敲了三记,齐王立刻清醒过来,道:〃隆,你该回去了,太后的人也在行宫里,被人看见你三更时仍在我府中,怕是又要惹来闲话。〃
〃闲话?你也怕闲话?〃少相本来柔情满怀,听到这里又是伤心。他一挥手,将翡翠扳指抛向齐王,喝:〃既然怕闲话,就不要送我这么体已的东西,省得又要多事。〃
齐王一怔,没有接,扳指打在他身上,正好击中腰间白玉扣,清脆一声,弹飞出去,撞上墙面,又忽拉拉到地上,停下时已经面上裂开,长长一道缝,〃咯啦〃一声碎开。
〃罢罢罢。〃少相见了长叹,他跺脚转身离去。
只余齐王空对地上碎玉,痛到极处,反而麻木冷淡起来,也不叫人收拾残片,自己回到榻上躺了。门外侍卫隐约听里面吵嘴,又见少相绝然拂袖而去,便知道齐王定是还在气头上,都不敢进来询问。众人屏了呼吸守听房里动静,等了许久,却再也无任何声响,于是有胆大些的侍卫蹑手蹑脚进去,见灯光下齐王已蹙眉沉沉睡去,地上有两块碎玉闪闪生光,那人也不敢打扫,怕惊动了他,轻轻吹熄灯火退下。
一大清早,太后已在窗前理妆。她向来讲究仪容保养,面汤里含了各色花瓣与新取的花上露水,然后敷以宫廷自制杏仁玉屑面脂。女官三净其手为她梳头,却嫌头油沉涩,她自有秘方,叫人取了水仙花茎,每日用小银刀切下一片,浸在盛了露水的玉碗中,直至水色粘滑,清而不腻,所有碎发应手而齐,再经女官一双巧手,或绾或络,编成各种时新髻式。
太后面向花园的窗口,清晨的阳光将脸上妆容照得分明,丹青朱脂、茉莉玉棒、玫瑰香粉,百般用品一应俱全。完妆后换上百鸟朝凤花绫长裙,外披素色锦绮罩袍,她抚了抚头上一整套八宝缠丝琉璃簪并耳旁玉络压鬓,前后各有女官捧镜对照,自己瞧了也很是满意,方露出个笑容,忽然门外有人来报:〃鸾祺公主今早突然进入行宫,现正往齐王府去了。〃
〃唉。〃太后叹气,晨初喜悦一扫而空,命人,〃随我去齐王府。〃
鸾祺此时已立在齐王书房大吵大闹,〃是不是我听错了?澶,你竟要娶那个女人为妻?那个叫唐流的贱婢?〃
齐王根本不想理会她,冷冷地从鼻间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这怎么可以,你是如此尊贵的身份,那贱婢何德何能,皇祖母定是听了什么谗言,才会犯如此错误。不行,我要你和我一同去向她当面理论,那贱婢做妾都不配,哪里当得了齐王王妃!〃
齐王一夜未曾睡好,面色苍白,被她尖叫到心烦,喝道:〃不许胡说,这事已经定了,还有,公主怎么会突然到此,又是从谁那里听到这个消息?行宫里的话居然传得这么快,是哪个多嘴多舌不要命的奴才给你报的信?〃
〃那人是隆!〃鸾祺大声道,〃我昨天就到这里了,是隆劝说不要突然闯进来,会惹皇祖母生气,他把我安排在离这儿不远的驿馆里。昨天晚上,他亲口告诉我说你要娶那女人了。〃
一听这个名字,齐王顿时哑口无言,他眉头紧锁,垂下眼,瞟向一边,翡翠扳指犹碎在原地。
〃我要你去回绝这门亲事,澶,你不是一向很骄傲的吗,怎么会如此听话?是不是皇祖母逼你的?〃
〃住嘴!〃太后匆匆赶来,迎面听到这句话,立刻板了脸,〃鸾祺,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众人跪下见太后,齐王也忙从榻上起身拜倒。
鸾祺自持往日娇宠,上去拉了太后衣袖跪下,〃皇祖母,求求你,别让澶娶那个女人。〃
〃你胡说什么!〃太后大怒,她封锁了一切消息,是要把唐流之事办得隐秘,却被她这么大叫大闹公之于众,恨不得立刻给她一巴掌。好不容易克制住,道:〃所有人都出去,澶和鸾祺留下。〃
待房里没有了别人,太后一指鸾祺,厉声道:〃说,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还有,你什么时候进的行宫,为什么没有人向我禀报过?〃
〃我。。。。。。〃鸾祺大是委屈,但见皇祖母面色铁青,也不敢再撒娇,吞吞吐吐地回答。
〃是臣把消息透露给公主的。〃一旁齐王突然接口道。他与唐流的婚事根本是太后密语,而少相不仅私自探听,又把消息透露出去,这已是犯了宫中重罪,只好上前回话,自己满口应承下来,道:〃公主贪玩,偷偷出宫到此,臣怕太后怪罪,把她安置在不远的驿馆里,想找机会回禀后再迎她进来,不料昨日小臣一时失言,才惹得公主吃惊。〃
〃是吗?〃太后半信半疑,仔细看了鸾祺几眼。
这一瞬间齐王几乎要迸出冷汗,好在鸾祺虽然听他在说谎,但觉得是谁说的消息都无所谓,脸上倒也不奇怪,太后并看不出破绽来。
〃澶,你真是令我失望。〃太后摇头,〃莫非昨天我与你的说话都是白说了?还有你,鸾祺。〃她冷冷道:〃齐王娶妻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平日在宫里由得你骄横刁蛮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敢私自出宫,在大庭广众下不顾身份胡言乱语,全怪你父皇过分溺爱,把做人的规矩都丢了,还不肯认错!〃
〃儿臣没有错,〃鸾祺也是犟性子,低头跪在地上,〃鸾祺是急性了些,但澶怎么能娶那种下贱女人为王妃,当初您把她贬入少相府为奴时,她就曾不安分地勾引平将军,根本是个坏女人,难道皇祖母您就忍心看澶。。。。。。〃
〃闭嘴!〃太后大声喝止,气得耳旁玉络直颤,〃谁允许你叫齐王为澶的?〃她厉声责问鸾祺,〃我早看出你没大没小,缺乏管教,在宫里胡闹,到了宫外更是无礼,齐王的名字岂是你可以整日整夜挂在嘴上叫的?不错,虽然你们年纪相差不很大,但按族谱算,他原是你的长辈,且男女有别,谁准许你这么一大早冲入他的寝室拉拉扯扯?若此事传了出去,不仅你与齐王的名声受累,连你父皇的颜面都要不保!〃
〃我。。。。。。我。。。。。。〃这些话说得极重,鸾祺听得羞愧满面,红了眼眶。论辈份,她的确该称齐王为表舅,只是两人年纪仅差六岁,她又从小与他亲近,不知不觉已怀了爱慕之心,若不是碍了这层亲戚关系,早就向父皇开口求取婚事了,如今被太后当面斥责,与其说羞涩,不如说是绝望,她支吾半天,〃哇〃地一声哭出来。
〃哭什么?〃太后瞪她,〃难道我说错了?鸾祺,我曾与你父皇谈过,眼看你一年年地长大,规矩礼仪却没有学到半分,整日溜出宫去玩耍,这样下去实在叫人担忧,只有请你父皇尽快挑选驸马,我看你只有嫁了人后才会懂些道理。〃
〃不。。。。。。儿臣不愿嫁人。〃鸾祺俯地大哭,〃皇祖母,您就让鸾祺守着您过一辈子吧。〃
〃我只怕公主后悔守不住。〃太后丝毫不为之所动,她是何等眼力,早已看出鸾祺对齐王别有情怀,乘了这个机会,索性拉下脸来,正色道,〃女人总是要嫁人的,你虽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可到底还脱不了是个女人,万事须要记住自己的本分才好!〃
说罢,也不看她一眼,转身甩袖而去。
鸾祺听得几欲断肠,扑在地上痛哭不已,。齐王起身站好,其实鸾祺的深情他早有觉察,平日里避之不及,此时见她一味埋头伤心,也不方便亲自去安慰她,皱眉唤来婢女道:〃好好服侍公主。〃然后整了整袍襟,走出书房回寝室梳洗更衣。
众婢女上前搀起鸾祺,扶到湘妃榻上,见她哭得金钿歪斜鬓角蓬松,脸上胭脂也花糊,忙找来面水擦脸,又打开玉篦嵌宝匣,匀粉调脂重绘妆容。鸾祺也哭得累了,随她们手上摆弄,暗地里却仍不甘心,思前想后,咬牙切齿,等收拾完了,推开众人,自己大步走出去。
她也不知唐流人在哪里,只得去少相府邸打听,进了大厅,却见少相坐在椅上,一手执卷,眼光落在别处发呆。
〃隆,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呢!〃鸾祺又哭,上去拉住他衣袖,〃澶真要讨那贱人进门?我们可不能让那坏女人太得意了!〃
〃是吗?〃少相淡淡地道,无精打采地苦笑,〃如果澶自己愿意,又关你我何事。〃
〃可是澶一定是不愿意的。〃鸾祺急,〃那女人曾是他的妾,他连碰都不碰她,怎么会喜欢她呢。隆,澶值得最好的女人,他的妻子应该是出身高贵的女子。〃
〃我不关心。〃少相转过头去,复又掌了书卷细看,可每个字竟都似不识,盯住许久,长叹一声,把书本又抛开。
〃你怎么了?〃鸾祺奇怪,〃昨天晚上你告诉我时,还是那样冲动,怎么一转眼就变了?你不关心澶了吗?〃
〃我不关心。〃少相冷冷看她,〃昨天晚上我大约是多喝了几杯,有些话说过了头,今天早上起身后就全忘了。〃
〃可是。。。。。。〃鸾祺见他翻脸推得一干二净;傻在当地倒也没了主意。呆了半天,恨恨道:〃好,你们都无所谓,只有我是在意的,那个唐流人现在在哪里?我要去仔细瞧瞧她,这些日子她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竟骗得皇祖母如此重视。她现在在哪里?齐王那儿?还是太后那儿?〃
〃你大概不知道。〃少相闻言冷笑,〃她现在在齐王府的私牢里,连同当初骠骑庄的余党关在一起。〃
〃什么!〃
〃很不可思议,是不是?〃少相笑,眼中却是冰冷,〃我也不明白呢,只是太后的命令无人敢违抗,公主,如果你真那么在意,不如自己去查看一下,那女人如今的模样只怕真要令你大吃一惊了。〃
结局篇 四
唐流一夜未曾熟睡,天亮时,她低头看怀里熏儿红扑扑的小脸。对面牢栏里平端坐支肘闭目养神,窗口一缕初晨阳光投在他脸上,轮廓清秀,如此英俊,与初见时分毫未变。
她叹气,转头面向墙角,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他们入牢时已是下午,长青单独关在牢里,见阿流进来,大是不解:〃怎么回来了?〃一眼瞟见平,更是吃惊,〃你怎么也来了?〃
平苦笑,侍卫打开牢门,把他与长青关在一起。
〃驿馆里到底是怎么回事?〃长青不放过他,满身的伤口已被包扎整齐,他忍痛站起来,盯了平道:〃为什么齐王会派人来抓我们?请将军给我一个解释。〃
这个疑问在他心头盘绕了许多天,如骨梗喉不吐不快。
平抖衣而坐,淡淡道:〃傅将军,罗庄主的来历你是清楚的吧?〃
〃那又怎么样?〃长青一愣。
〃那就是了。〃平不慌不忙地道,〃那我就从来这儿之前开始说。〃
他仰头示意长青坐下,〃你身上有伤,这事一时也说不清,傅将军,请坐下耐心听我解释。〃
〃好。〃长青席地而坐,双眼眨也不眨地看他。
〃骠骑庄出事后,皇上立刻下令回朝,只留下齐王少相驻扎此地追踪余党,我自然是护驾皇上一起走的。〃他顿一顿,看了眼对面的唐流,道:〃到了京中后,也曾打听过消息,又见了上报的名单,以为一切大局已定,不是我小看罗庄主与傅将军,只是你们人单力寡,齐王少相领功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长青连连皱眉,到底没有反驳出来。而唐流在对面低头细听,又见他眼光瞟来,明白他指的大局已定,包括了自己逃出骠骑庄,两人再不可能见面,心头一软,也向他看过去。
〃可是,不久太后召我入宫,于殿前告知我一段以前的秘事,原来罗永城就是三十年多前的太子晟,因误会流落到民间。〃
〃哼!〃长青突然冷笑,〃什么因误会流落民间?简直是一派胡言!〃
〃事实如何我并不全知。〃平淡淡道,〃我不过是在如实转述当日情景而已。〃
〃好,你继续说!〃长青忍气道,〃我也想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这位晟太子年纪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