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头却看到冰依脸色已变得几分苍白,整张小脸都皱在一起,比茶金更明亮的眼盈盈闪烁,竟是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冰依快要连肠胃都呕出来,最后筋疲力尽地靠在床上,哀声道:“鹰王殿下,我终于知道自己有多无知多可笑多不自量力了,居然妄想跟英名伟大的您叫板。求鹰王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再与小的计较。拿点正常的是人吃的食物给我,小的一定感激不尽!”
兰迪斯虽明知她一段话里多番讽刺,可考到她可怜巴巴又委屈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笑道:“莎林,去替她备些糕点来。”
莎林走后,兰迪斯在床边坐了下来,冰依想起昨晚受的伤,连忙谨慎得往床里移了一点。
兰迪斯眼中顿时怒火燃烧,但终究还是压下来,冷声问道:“是何人在你身上下了离魂术?”
“离魂术?”冰依不解道,“什么是离魂术?”
兰迪斯沉思了半晌,皱眉道:“那么你近日内可有出现记忆混乱或遗失的状况?”
冰依浑身一震,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兰迪斯“哼”了一声,满脸不屑:“这世间有本王不知道的事吗?”
“你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兰迪斯一怔,随即怒道:“你又没告诉我,我又怎会知道?”心中却极度不爽着,自己竟到现在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冰依嘻嘻笑道:“伟大的鹰王大人,你刚刚不是还说这世间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
兰迪斯愣是被她一句话给呛了回来,怒也不是,恨也不是,脸色顿时青白交错。良久才恼羞成怒道:“可知你自己已命在顷刻,居然还敢顶撞本王!!”
冰依笑容一敛,不知为何,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祈然俊秀的脸,和他与自己相同的症状。她怔了怔,胸口有种刺痛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来。
兰迪斯以为她害怕了,于是安慰道:“这离魂术也不是什么禁咒天术,还是有办法解的。”
“什么办法?”
兰迪斯干咳了一声,撇开头去,吱呜道:“总之,本……本王就有办法解,你莫担心就是了。”
冰依看到他虽冷着张脸,却居然耳根红了,不由大讶。想起当时在船上,艾丽莎和颜如玉所说的话,又有些担心。艾丽莎说,他们忘记前尘是因为龙善吞食了他们的记忆,而这世间能召回他们记忆的只有颜如玉一人。兰迪斯却说,她所中的是致命的离魂咒,而且他也能解开。
很明显,兰迪斯和艾丽莎中,有一人在说谎。而很奇怪地,冰依竟更相信眼前这个让她倒霉了好几日的古怪鹰王。
只是,若艾丽莎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祈然和步杀一直与她们在一起,岂不是非常危险?
“……喂!”冰依猛地回过神,却见兰迪斯正怒瞪着她,“你究竟有没有听见本王在说话?究竟是何人这般恶毒,给你下了离魂咒,还渗入了‘龙善’毒。”
“龙善毒?”冰依诧道,“龙善不是吞噬记忆的贝壳吗?”
兰迪斯被她吓了一跳,看她的目光已经不是用鄙夷能形容的了:“是哪个白痴跟你说龙善能吞食记忆的?世界上哪会有这般古怪的东西?龙善确实是贝壳没错,它体内会分泌出一种慢性毒素,能使人精神慢慢萎靡变差,直到长睡不醒!若辅以离魂术,更是会加速龙善在体内的运行,不出三个月,你就与死人无异了!”
冰依面上仍保持着镇定,心底却已卷起了惊涛骇浪,只觉隐约抓到了艾丽莎的企图,却仍有什么被遮盖着,想不太明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凝神看向兰迪斯道:“你真有办法医治?”
“你还要本王说几遍?!”兰迪斯脸上泛起愠怒,总觉得自己被这女人小瞧了,“治不好你,我兰迪斯的名号便倒过来写!”
“啊!这倒不必!”冰依连忙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更何况……”她顿了顿,嗫嚅道,“斯迪兰实在太难听了。”
兰迪斯拂袖站起来,怒道:“你说什么?”
冰依看他冷着张脸发怒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笑,脑中又想起了高贵血统的猫毛发倒竖的样子。她忽然问道:“喂!兰迪斯,你为什么现在要救我?”
兰迪斯咬了咬牙,又咬了咬牙,才狠狠憋出一句:“等你……还债!”说完便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冰依隐约中仿佛看到他通红的耳根脖颈,于是严重怀疑自己因饿太久而眼花了。心中想着,等治好了再去找祈然,但愿他们在这段时间内不要出什么事。
心里总觉得好像忘了件很关键的事情,但脑袋里塞了太多东西,一时又想不起来。叹了口气,冰依望向门口,在心底哀叹:莎林姐,你的糕点还没准备好吗?
Act 11。 阴错阳差(上)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这是个美丽而宁静的夏夜。
夜空下,一个蓝衣黑发的男子独坐在屋顶上,望着远处发呆。眨眼间,微风拂过,蓝衣男子身边竟已落坐了一个人。
黑衣,黑发,黑眸,一身幽暗融于夜幕中,气息凉薄得几近于无。仿佛方才真的只是拂过了一阵风,其他什么也没发生。
蓝衣男子轻轻叹了口气道:“步,东西拿到了吗?”
步杀点头,将一枚令牌交到祈然手中,又道:“我方才在她们房顶潜伏了三个时辰。颜如玉在临睡前问了艾丽莎一句:三个月的限期已经不远了。既然那碍眼的女人已经除去,你还打算要他的命吗?艾丽莎隔了很久才回答:若他肯乖乖听话,我也舍不得让他死了。”
步杀说完沉默了一会,又道:“你如何猜到的?”
祈然先是沉默着,良久才扯出个笑容,步杀在一旁看去,只觉得这笑容很是空虚,又夹杂了几分落寞。祈然淡淡道:“其实这些并不难发现,只是失忆以来,我心头太乱,失去了平日的理智,竟着了她们的道。”
祈然说着慢慢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深吸了几口气才松开道:“疑点本就很多,首先是眼睛的颜色。蓝色为皇族,绿色为巫师,黑色为平民,茶金色则是……奴隶。由于这个国家的人对以瞳色划分的等级制度极为信奉,所以一路行来,我能明显感觉到那些人对我的恭敬,和对冰依的厌弃。奴隶在这个国家中地位低下,若单独外出,会遭所有人唾弃殴打。这一点,身为皇族的艾丽莎想必早就清楚,可是她却从未提醒过我们。”
“其次是吞食记忆的贝壳龙善。艾丽莎的在船上的说辞和忏悔确实很完美,可最大的破绽却是太不真实。我大致能了解这个国家中所谓的巫术。譬如缚咒,就有如无形笼罩人的杀气,迫人无法动弹;譬如混乱人记忆的毒咒,又有些类似于噬心术……只是修炼和运用的方法不同,是以在我们看来便会觉得新奇神秘。然而,虽说世间无奇不有,艾丽莎口中所谓吞食人记忆的贝壳,却还是太匪夷所思了。于是上岸后我便找了几个人询问,才知道原来龙善是一种能分泌出催眠人心智毒素的贝壳。既然如此,艾丽莎为什么要撒谎呢?”
祈然缓缓吐出一口气,居高临下望着这个波涛暗涌的国家,淡淡道:“有了以上两个关键,再加上连日所发生的点滴,我或者可以做这样的猜测。其一,艾丽莎想复仇,不只想复仇还想夺回她原有的权利。而在贝尔城中,有附属于她的势力,她需要我特殊的瞳色来帮助她通过重重关卡,顺利与自己的手下汇合。”
“其二,艾丽莎故意编造龙善吞食记忆的功能,又说唯有颜如玉才能治疗我们。我原想她的目的应该是让我们助她对付兰迪斯。可是此刻想来,或许她真正的意图是要掩盖些什么。”祈然一笑,眼神顿时有几分森冷,已浑不似当年那温柔善良的少年,“那颜如玉被救上来时早已虚弱不堪,真气全无。你真的认为,受此重伤的她,有能力对我和冰依施展巫术吗?”
步杀点头道:“真正下手的,是那公主。”
没错,谁也不会想到,真正拥有高强巫术的,是魔女颜如玉身边看似柔弱的艾丽莎公主。
祈然叹息道:“不错,我们竟都轻易被她蒙骗了。”随即冷冷一笑,又道,“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十日后她们就会瞧见我送的礼物。”
步眉头微微一挑,神情依旧冷漠,眼中却漫步着冰冷的杀机:“你打算如何,杀了她,还是废了她?”
“都不。”祈然悠然轻笑,仿如昙花一现,又似绝美的曼陀罗花婆娑摇曳在空中,“我要让她……如愿以偿。”
步杀没来由得觉得浑身发寒,他冷声道:“你究竟何时恢复记忆的?”
祈然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淡淡道:“冰依失踪后。其实也未完全记起来。只是那日找了很久,心头的恐慌一点点加剧,随后是一种陌生的冰寒。我的体内仿佛潜藏着一个恶魔……”他笑笑,有些冷,有些涩,“当恐惧达到极点的时候,我已无法再控制它。那时,身边人来人往,我的手一直在发抖,几乎忍不住想让所有人都倒在血泊中。然后,脑中有一些片断涌了进来。虽然很凌乱很破碎,但我知道那都是真的。”
祈然抬手轻轻将鬓发拂到耳后,温润的声音犹如天籁般响在人耳畔,却莫名得竟让人颤抖:“步,我看到了那个画面,我发动冢蛊绝代,千千万万人倒在血泊中,甚至连你也差一点死在……”
“我没有死!”步杀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抬头直视着他,“我没有死,冰依在你身边,我们出海远航。结果就是这样。”
步杀的眼,比那夜更深更黑,无尽的黑暗中却又隐隐有熠熠星光闪烁其间,仿佛人心底渺小希望和坚定信念的交错。
祈然忍不住真心笑了起来:“我知道,结果就是这样。那些记忆,虽然有很多让我绝望和痛苦,但更多的却是渴望和幸福。也是这些凌乱的记忆,一遍遍告诉我,要相信冰依,相信她的坚韧和聪慧,她不是那种需要人捧在手心保护的女子。”
步杀沉默地看着远方,心中却想着:会说出这些话的祈然,看来已是忍耐到极限了。事实上,他也明白冰依并非没有自保的能力,甚至经历过天和大陆种种磨难的她已强到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但一去五日,完全没有任何音讯,说不担心又如何可能呢?
步杀问道:“明日行动?”
祈然摇头,因心头隐隐有些烦躁,而加快了语速:“我们今晚就走。令牌应该是艾丽莎用来调动军队的,拿走它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冰依身上的龙善毒仍未解,若艾丽莎手上握着触发她的威胁,到时也好让她投鼠忌器。那日我询问过阿尔比亚城的居民,听形容冰依应该是被鹰王兰迪斯带走了。这几日我们连夜赶路,一直没法探听,直到刚刚才知道,鹰王的府邸就在离此三十里处。”
步杀眉峰一敛,抬眸问道:“那鹰王是巫师中的高手,你打算如何进去?”
“如何进去?”祈然笑道,“自然是等天亮后,光明正大让那些侍卫放我们进去了。”
步杀看了看他如万里晴空般的蔚蓝眼眸,无声地,抽了下嘴角。
Act 12。 阴错阳差(中)
早晨大约五点的时候,冰依睡得正香,却忽然有只烦人的苍蝇不停在她耳边吵闹。
冰依重重一掌拍过去,只听清脆响亮的“啪——”一声,手掌都隐隐拍痛了,不过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冰依开心地蒙上毯子继续睡。
忽然,身上一凉,毯子不翼而飞了。她嘟哝了一声冷,正要把毯子拽回来,谁知却有人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