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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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草-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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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文因太沉溺于自己的心事,没注意到苏照奎仍在对她说话。

“舅舅,你刚刚说什么呢?”她赶紧问。

“我是说,今晚船会到宿州镇歇一夜,明天一早我就去夏家拜会,并向他们解释,你亲爹娘反对你住进夏家,坚持你三年的孝,该回汾阳去守。”苏照奎再说一次。

“夏家会同意吗?”她仍不太有把握。

“他们应该会同意的。”

苏照奎说:“所以我说你爹胡涂,咱们又不是没家没业,别说你在汾阳还有亲人,再不济,也有我这个舅舅呀!他干嘛把年纪轻轻的你提前送进夏家?要成婚也太早,当童养媳又太晚,简直不伦不类!”

“爹说,我迟早是夏家的人,这么做,他比较放心。再说,夏家也非常热心,一口便应允爹,答应会好好照顾我。”湘文说。

“我晓得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不想违逆你父母的遗命。但以目前的情况看,你回汾阳最好,况且,你的家人都很期待你回去,我想,你也应该很高兴有机会和他们相处吧?”苏照奎又说。

“是的,我尤其怀念家里那种热闹和睦的气氛。”她向往地说。

“是呀!你虽然和夏家少爷订了亲,可毕竟仍是外人身份,哪能像自己的家那般自在呢?”苏照奎说:“我只要向夏家解释清楚,他们没有理由反对的。”

湘文的脑海中忆起了她忠厚朴实的亲爹娘,还有比她长的湘如、兆青、湘秀,比她幼的兆和、湘月、兆安。多年不见,他们变得如何呢?

说实在的,她内心仍有些怕。尽管是血亲,但生活习惯及思想观念毕竟有些差距,她会不会带给大家麻烦呢?

她抚着棺木,口中又不自觉的哼起那首“琉璃草”,然后是那吹笛男子的冲犯眼神。

第一次,她觉得白衣白孝白船外的世界令人不安。十五岁少女的心翻扰着,送完了棺,安葬了父母,她单纯的童年,也等于一去不返了。

※※※

宗天喜欢睡在船上,他可以看夜里的满天星斗,渔火点点,并且在波浪轻摆中入梦及醒来。

清早,一睁开眼,就看见罩在浓雾中的宿州镇。随着日光的增强,渡口街道逐渐qi书+奇书…齐书明晰,白白的雾霭都散到旁边的林子去了。

他想起此行的任务,忙整理带来的包里。里头有三样宝贝,一是深色还带紫藤的何首乌,一是大块掺红的人参果,一是有土灵芝之称的黄精,这都是人补之物,有延年益寿之效,是中药里极为珍贵的药材,因此,他也可以说是来向师伯献宝的。

吃过早点后,他在岸边晃两圈,看乡人网鱼,一入迷,人竟走远了。

到了一片纷白的杏花林,正想绕回来,却看到那条隐在河畔绿荫下的神秘丧船。

那位姑娘纤秀的形影马上浮现在他的心底。这一下,他再也顾不了什么忌讳、不祥、倒霉、死亡……等字眼,他快步地往那条船走去,希望能再一睹芳颜。

船静静地泊着,不似有人,唯独白灯笼微微飘动。此情此景,倒散发出一种阴气森森之感。

他正犹豫着要用什么方式拜访,一片雾移开,他就看见坐在林间石块上的她。

正是那面如桃花的姑娘!

宗天悄悄地走近,动作极轻,连草叶的露珠儿都不曾惊落。

她浓密的睫毛垂着,脸定在一个角度,十分专心地将一朵朵鲜蓝小花,夹放在书中。她雪白的肌肤极美,素白的衣裳也美,彷佛成了杏花林中的仙子。

然后,细柔轻妙的歌声由她唇间唱出——

琉璃草,何青青?

相逢水湄,乃笑伊人来

琉璃草,何萋萋?

送别山边,尽目夕阳斜

琉璃草,何离离?

此去天涯,断肠芳草远

为君之来兮

为君之去兮

终是泪眼相望的寂寞蓝

终是相思愁挂的忧郁蓝咦?这不是他吹奏的曲子吗?竟由她美丽的词句,谱出了另一种韵味来。

宗天生性潇洒,不是浪漫多情之人,但眼前景象,教他也不禁看痴了。无语地,他伫足聆听,只觉得绚丽的杏花扑面而来。

她将后面四句叠唱三回,一次比一次凄凉,很不合她的青春与无邪。

宗天忍不住说话了,“不!应该改成‘终是笑脸相望的莫愁蓝,终是不再相思的解忧蓝’。”

她惊得站起来,膝上的蓝花及书册掉落一地。

由近处看她,又比想象中年轻许多。那盈盈眉眼犹带着女孩儿的稚气,那抿成一线的红唇仍应天真朗笑,怎就唱起这超乎她年龄的情歌呢?

湘文一眼就认出他是那吹笛男子,只是换了一身蓝衫裤,发出了浑厚低沉的声音,又站得如此之近……她这一生,除了父伯长辈外,还没和哪个男人单独相处过,更别说开口交谈了。

怎么办呢?她心跳得飞快,双腿虚软无力,嘴里更是吐不出一个字句来,只能一脸惊吓地看着他。

因为她的表情,宗天也不敢乱动,只得用更小心翼翼的声音说:“莫愁是美女,解忧是公主,不是改得很恰当吗?”

湘文眨眨眼,好象希望他会从眼前消失。

“我唯一不懂的是,为什么要用蓝色?如果改用红的黄的紫的,或许会更好,你说是不是?”他继续搭讪。

“不!不行!”她喘一口气,本能地说:“琉璃草开蓝色的花儿!”

她的回答让宗天悬荡的心放下来,他不自觉的展开一抹迷死人的微笑,说:“你现在手上所拿的,就是琉璃草吗?琉璃河是不是以它命名的呢?”

他很客气的问话方式,让湘文逐渐镇定。在调顺鼻息后,她很有礼地说:“我不知道是谁以谁为名,但琉璃河两岸的确是开满了琉璃草,靛蓝一片,春夏不衰。”

“看不出这么一朵小小的花,能有那么诗意的名字,又有你为它唱出如此动人的歌。”宗天有感而发。

“这花虽小,但盛放成一片,比蓝色的海还美。”湘文像要强调什么似的说:“它还有一个更特别的西洋名字,叫‘勿忘我’。当你从一个人手中接过它时,就不会再忘记那个人了。”

“勿忘我?”宗天低念着,心中泛起一股柔情。

是的,一股柔情!从未有过的,在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时刻,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孩,而这女孩甚至还没有真正地长大……

他摇摇头想清醒,想远离这片雪白杏花、蓝色琉璃;想挣脱这奇怪的邂逅及对话,还有那如精灵仙女般的可爱人儿……

突然,有几个乡野孩子往他们这儿冲来,口中哭喊着:“斗儿掉进河里了!

斗儿掉进河里了!”

湘文认得这几个孩子。昨天黄昏,他们就在丧船旁探头探脑,既好奇地尖叫,又好玩地装神弄鬼,想必他们今天又去冒险了!

她忘了捡拾花册,忘了他,直向河边奔去,宗天很自然地跟随她。

一个小男孩,只六、七岁光景,正在白船旁载沉载浮,水已经闷得他喊不出声了。

宗天二话不说,脱下外衣,就往河里跳下去。水是刚化冰的,冻得他心脏差点麻痹,当他碰到一双小手时,那孩子已陷入昏迷。

湘文在岸上,看得非常清楚,寒冷的河水限制了他。她好害怕,不顾淑女风范,又叫又跳地说:“游到这里,不要放弃!不可以放弃!”

他绝不是一个会放弃的人!尽管手脚都僵得失去知觉,他仍凭着内心的意志,背着小男孩,游到安全之地。湘文见他上了岸,孩子犹在肩背,却动也不动地趴在那里,没一点声息,像死了般。

他怎么了?湘文急着要碰他,但后面的乡民动作更快,往那一大一小的人,又里被,又呕水,又拍胸,而她只能坐在地上,簌簌发抖。

“水出来了,有气啦!”有人喊。

“快送回屋里,火烧旺些,喂红糖姜母汤!”有人叫道。

湘文跟着大伙一块走。才好端端的一个健壮男子,一下子面如死灰,意识全无,这瞬间发生的事,令她难以接受。真是丧船带来的不祥吗?不!她爹娘生前都是乐于行善的好人,不可能死后会牵引恶运的。

“姑娘,别哭了。你哥哥不会有事的。”身旁的老妇人安慰她说。

湘文摸摸脸,果然是好几条泪痕。

宗天和阿斗被送进杏花林旁的农家。

老妇人驱散了一些杂人,立刻对湘文说:“脱下你哥哥的湿衣服,换上干的。”

“我……”湘文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老妇人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当场就扯下宗天的蓝衣裤。湘文及时避开一些不该看的,脸涨得通红,但仍得扶着他的膀臂,替他穿衣盖被。

他的身体冰得吓人,她的手却热得烫人。

“姜汤来了!”一个媳妇走进来说。

“斗儿还好吧?”老妇人问。

“醒了,正哭着呢!”媳妇回答。“斗儿醒了,他……怎么还昏迷呢?”湘文紧张地问。

“你哥哥是用力太多,还需要休息一会儿。”老妇人微笑说:“幸亏他救了阿斗,我们还不知要如何感谢呢!”

湘文想声明她和这男子只是陌生人,但姜汤塞到她手中,除了一口一口喂食病人外,她什么话也无法出口。

宗天感到一股股的暖意,穿过他的胸臆,然后,一条软软的帕子在他脸上额头拭着。睁开眼,是他的蓝色琉璃……哦!不!是桃花或杏花姑娘……

“你终于醒了!”湘文高兴地叫着。

她如黄莺出谷的声音,让他全然清醒,环顾着四周说:“我昏过去了吗?

斗儿还好吧?”

“他很好,已经醒了……”湘文说。

“托少爷的鸿福,少爷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老妇人和媳妇全跪下说。

“这算不了什么!”宗天忙下床,扶她们起来,“我去看看斗儿,他年纪小,又落入三月天的河水,当心染上风寒。”

“我们已经灌他喝姜汤,少爷自己也要好好保重。”老妇人说。

“我是习医的,很清楚自己身体的能耐。”宗天坚持说:“我最好去替小斗儿把个脉。家里若有蕺菜,马上炒一只蛋让他下肚,可以防风寒,再不然,到药铺买几帖川芎茶调散或银翘散服用也行。”

宗天说着,还回头对湘又一笑。

湘又一直不懂那个笑,但却鲜明地存在她往后的记忆中。直到几年之后,她比较大了,才明白那是内心充满感情,有着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微笑。

这笑只对着心意相通的人。但在那时,连宗天自己,也不了解这个微笑的意义。

湘文没有随他去看斗儿,她已经出来好一阵子了,舅舅若是从夏家回来,见她没守着棺,人还四处乱跑,恐怕又要训示一顿了。

绕开所有的人,走出农舍,穿过杏花林,拾起石头旁的蓝花与书本,湘文终于又回到她那孤独冷清的白船上。

没看到舅舅的人影,她松了一口气。

方才的种种仍教她情绪亢奋。那吹笛男子、杏林的偶遇、溺水、救人……

想来还真如一场突兀的梦。

眼光触及申亮和玉婉的牌位,她忍不住双手拜着说:“爹,娘,谢谢你们的庇佑。”

一阵风吹过,船晃了几下,白幡和灯笼泼啦作响,没多久又恢复了原状。

湘文坐在棺木旁,静静地在帕子上绣着琉璃草。

※※※

宗天把过斗儿的脉后,转身不见随他而来的那位姑娘,有种像丢失了什么似的心情。

他告辞乡民后,特意赶到丧船停泊处,恰好看到一个留胡子的中年男人跨上船去,想必是那姑娘的亲戚。于是,他止住脚步,不好再去找人。

他找她做什么呢?宗天自己也觉得荒谬。素昧平生的,谈了曲儿花儿,还有奇怪的“勿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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