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进河里!”
“啊?”乌野不禁愣住了。
“我说,丢——进——河——里——!”箫图南慢慢走过来,一字字的道:“谁说我要回去?平城关有粮食……”他用手一指下游,那里是上扬关方向:“……上扬关就没有粮食了吗?定扬关就没有粮食了吗?从这里往南边过了十六个关口以后,大苑的京都更是有数不尽的粮食!数不尽的珍宝!我们年年攻打大苑,为的不就是这些吗?”
“可是,王爷!”乌野脸也涨红了:“我们没有打下定远军,现在挺进,这……腹背受敌,就算有援军想支援我们也进不来……我们、我们进了大苑的腹地,一个呼林就损失了这么多人马也没打下来,就算苑军每个关的驻军互相不管,不用考虑包抄夹击,我们前面也还有十六座关口呢!”
箫图南淡淡的道:“十六关又如何?如果大苑的将领个个都如她一般,我们西瞻永远不必再兴起攻打大苑的念头了。”
“她?”乌野愣了愣:“王爷说的是周毅夫吗?那是大苑朝数一数二的将领!”箫图南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很柔和:“不是周毅夫,不过我也猜到她是谁了。”
他不再理会乌野,跳上战马,环顾士兵道:“我们现在没有粮食、没有退路,如果在这里等着,定远军一个反扑就能要了我们的命!所以我们只能快,一定要快,把这笨重的营盘抛在后面,让他们追不上我们,一路打过去,粮食、财宝、女人……路上碰到的一切都是你们的,我们是草原大神的儿子,我们流血,也要让苑人多流十倍!”
转回头,箫图南喝道:“乌野!还不扔了那些干粮,今天的早饭我要在上扬关吃!”
“是!”西瞻人带着乌云般的烟尘,向守卫薄弱的上扬关而去。等定远军得到消息,上扬关已经毁于战火,西瞻人用最快的速度抢掠了粮食就走,定远军机动性远不如他们,无法追上,出了上扬关就离开了云中,当初景帝惧怕定远军造反,严格限制了这支大军的行动范围,有一人进了云中既是死罪,定远军的将领只好眼看着这些敌人逃窜了。
青瞳咬牙切齿,却也不敢违反命令率大军追击。在她看来,西瞻这次挺进属于自杀行为,自己不收拾他们,就算一个关口只打一仗,不用走一半他这七八万人就会被吃光。
再说西瞻那边主帅带军袭营突然没了消息,只是远远的能见到苑军东西大营只见燃起熊熊大火,黑烟弥漫,看不清楚战况,这场火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渐渐减弱,留在平城关的守将急得一夜无眠。傍晚时呼林关又传来厮杀声,最后呼林城门大开,大队西瞻打扮的士兵从城门涌出,用西瞻话叫着:“城破了!”这些人全身上下都被浓烟熏得乌黑,衣衫也不整齐,看上去刚打完硬仗。
平城关的守将闻讯大喜:“莫不是王爷打下了定远军战营,又一鼓作气拿下了呼林关?”就在这时,有一小队衣衫整齐的西瞻士兵从平城关擦过去,探子询问之下是上林守将听到主帅攻打呼林的消息,引兵支援。平城守将大怒,上林关守将一向会拍马讨好,所以升官远比他快,呼林已经被打下来,他才派这么一小队人去支援,这明明是去争功嘛。他思虑再三,终于挡不住诱惑,也派出自己关中守兵向呼林而去。的
他一走刚才的西瞻人就进了城,拿到平城印信后又去上林告急,平城囤积着大军的辎重,上林守将不敢怠慢,慌忙引兵来援,于是刚才还一身黑灰,大叫着呼林城破的‘西瞻’兵,摇身一变,如狼似虎的冲进上林,两个重城很快都被苑军占领,额扬则关守将倒是谨慎机灵,可惜额扬则关在三个关卡中兵力本就最弱,又地处二者之间,三城之间平时互有通道,方便互相驰援,现在这左右手突然一起发难。额扬则关的守兵只抵挡了一夜,天明时分,三座关卡全部陷落。这是二十年来大苑第一次占领西瞻国土!
一夜破三关,青瞳的脸上才露出一点点笑容,上扬关一直和呼林唇齿相依,箫图南在上扬关烧毁了房屋无数,也杀死了十几个百姓,青瞳恨得牙齿发痒,不能进内陆我还不能进你西瞻吗?现在你们的退路全部堵死,休想再从云中通过一步!西瞻人想活命,除非从我大苑整个国土打通过去!箫图南,你欠下的人命,我要让你拿自己的命还!
然而比起后面的杀戮,上扬关这十几个百姓简直不值一提,上扬离定远战营太近,箫图南一触及走,后面越深入内陆,他停留越久,所到之处,杀掠无数,许多村庄被整个屠灭,沿途尽白骨,千里无鸡鸣!关中一带的生气,直到五年后才恢复过来。又直到二三十年后,妇人还用箫图南的名字吓唬夜哭的小儿,他那只金鹰更是死亡之鹰,关中一带的百姓看到活着的鹰都会不自觉的哆嗦。
第三章 烟尘一长望 四、阿黛
这是在当时青瞳没有想到的。她现在关注的是主帅,老将军已经昏迷三天了,原来他的内心远没有外表那么冷酷,他发着高烧,梦里反复念着亲人的名字:“……承欢,孩子!爹很想你啊……远征啊,阿黛……阿黛……我们的儿子死了……承欢也……你在哪?你也抛下我……阿黛!”他一把抓住榻前青瞳的手,“阿黛你别走……”
青瞳叹了口气,拍拍他手背,柔声道:“不走……”周毅夫霍然惊醒,看清楚青瞳的脸,韩维已经走了,青瞳恢复成女子装扮,穿着一身白衣,头上的九珠凤钗也换成了蓝色,这是给夫君带孝。
“公主,这是哪里?”周毅夫慢慢起身,青瞳伸手相扶,周毅夫躲了一下就由她了,三年来倾心传授兵法,周毅夫心中暗暗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尤其是现在子女全失,更是贪恋来自她的关怀。
青瞳扶他坐起,在他身后塞了个枕头靠着,又端起药喂他喝,才道:“是呼林城,副帅家里,我们家被火烧了,还没修缮好。”
周毅夫挺起身,道:“拿我盔甲,西瞻虽然示弱,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小心夜里袭营!”
青瞳道:“袭营都是三天以前的事情了,你歇着吧。”
周毅夫呼了一口气,道:“西瞻没占到什么便宜是吧?”青瞳扬起头,夸张的道:“那是,也不看看他们的对手是谁的徒弟!我可是赫赫有名的周老将军的得意弟子。”
周毅夫嘴角微微一牵,随即叹道:“本来我想着有你和远征一起守着,我就是死了也放心。可是现在远征先去了,我……”他的眼泪哗的流出来:“我在世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真是不想活了,可是我要是死了,这二十万定远军怎么办,还有呼林城那么多百姓怎么办啊?我真是放心不下……”
青瞳的眼泪也流下来,她强笑道:“死什么死,你暴打我一顿就想死,我还没和你算账呢!怎么就亲人都没了,我不是人啊?我嫁进你们周家都三年半了,有没有资格叫你一声父帅啊?”
周毅夫连忙摇头:“你的父亲是天子,千万别这样说,臣不敢答应。”
青瞳叹道:“你教我兵法也三年了,就当这父帅是师父的父,你知道吗?活这么大,我只有两次有机会叫父亲,其中还有一次是把我给人,你就当安慰安慰我吧。”
周毅夫还没回答,突然有一个冷森森的声音接口:“当他的儿女个个不得好死,你非要认他做父亲干什么?”
“谁?”青瞳霍然转身,见帐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衣女子,四十岁上下,肤色白皙,容貌并不出众,青瞳眼光在她手上一溜,赫然见到了那个伤疤,她喝道:“原来是你,你就是三年前袭击我的……”
“袭击你的西瞻狗?”黑衣女子淡淡接口:“不错,就是我。”
“你是……你是……”周毅夫突然痴痴的看着她,青瞳看看他,又看看黑衣女子,突然明白,和周毅夫一起叫出来,周毅夫叫的是:“阿黛!”她叫的是:“周夫人!”
黑衣女子先呸她一口:“谁是周夫人!”然后转头对着周毅夫:“老贼,别叫我的名字!”
“阿黛!阿黛!你没死……”周毅夫突然哭出来:“我以为你死了,我守了你七天,你一直没有呼吸,我难过的恨不得自己死了,我……”他突然呕出一口血,昏了过去。脸色黄中透黑,灰败的就像一张抄经的黄纸。
青瞳大惊抢上前,替他顺气,又过了许久,周毅夫才换过气来,只是身子太虚无法说话,只垂着头低低咳嗽,血也一点点咳出来,沾满他花白的胡子。
阿黛的声音依然平静,她冷冷道:“还没死?你倒活的长久,这样也没咳死你。”然而青瞳却发现她眼睛有些湿润了。“阿黛——”周毅夫嗓子嘶哑,叫了一声就说不出话,只是咳嗽不停。
“婆婆!”青瞳叫她。周夫人身子僵了一下,道:“我说了我不是这老贼的夫人,叫什么婆婆!”
“婆婆!”青瞳又叫:“这和老元帅不相干,你是远征的母亲,我当然要叫你婆婆,难道你不认他,连远征也不认了吗?他可是到死也忘不了您啊!”
两行眼泪从她面颊上划过,阿黛低下头,轻轻道:“远征,唉!”青瞳又道:“承欢的死是他的错,可是远征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
阿黛叹口气:“不能怪你,孩子!我开始真是恨不得杀了你,可是后来,每次去营中偷看,看到的都是你的好,我想着远征和你在一起,我也就放心了,没想到……好孩子,是远征没有福气。”
青瞳借势哭起来:“也是青瞳命苦,周家三代为将,战死沙场有多少人啊!现在远征也去了,是不是嫁到周家就注定要寡妇呢?”
阿黛也忍不住流泪,将她抱在怀中。青瞳叫着远征的名字哭起来,想着自己受的所有委屈,还有第一次打仗的紧张和焦急全借着机会哭出来,这一哭直哭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阿黛想起一双儿女,也跟着大哭起来。周毅夫伏在榻上,也是老泪纵横。
女人有时很奇怪,同病相怜的一场大哭,两个人就一下子亲近的很了,半晌收住眼泪,青瞳拉住阿黛的手问:“婆婆,你是回来和父帅在一起的吗?”
阿黛立刻发怒,甩开她的手:“和他一起?这老贼害死我的女儿,军营防备森严,我没能要了他的命就算便宜他了。”
青瞳道:“你真想要他性命?”“当然!”回答的声音虽响亮,底气却有些不足。
“好!”青瞳道:“我守住门,你去杀了他吧。霍庆阳就是赶来,也过不了我这关!”周夫人全身颤抖,两只手握了又松开,就是没有前进一步。
青瞳推她:“去啊!等回了军营,再就没有下手的机会了!”“阿黛……”周毅夫痴痴凝视着她,阿黛上前两步,看着他白发苍苍,突然很想哭,她转身道:“你要死了,呼林百姓该如何是好,我不能为报私仇害了百姓,你的命先寄放在这里,等你没用了再来拿。”说罢转身欲走。
“等等!”青瞳急了,追了几步拉住她,道:“婆婆,等等,让青瞳和你一起走吧。”
“什么,你不是要留在此处帮……留在此处带兵吗?你要跟我去哪里?”
青瞳道:“我现在已经是寡居了,和军营里这么多男子在一起怎么行?婆婆,你既然不杀元帅,我们就一起走的远远的,让他这辈子也见不到你,也足够惩罚他的罪过了!”
周毅夫大急,挺起半身叫:“阿黛,你别……”他咳得无法说话,只是双眼还死死盯着阿黛,脸一下涨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青瞳拉着周夫人的手,道:“别理他!我们走!”她的声音变得悠远低沉:“让他孤身一人、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