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杀猪一样大叫起来:“哎哎哎……你干什么?要劫就劫财吧!劫财我还有三个铜板,只是千万别劫色!”
火光忽闪中,只见这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身材极高大,足有八尺开外,脸上的胡子多日未修,乱蓬蓬长了半张脸。头发也散乱纠结,十分邋遢,只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在满脸乱毛中十分显眼,此刻他嘴里只管乱叫,眼睛却弯起来,露着狭促的笑意。
这人不仅高大,而且筋骨匀称,肌肉饱满,不是先前见到那些恶鬼一样的饥民。花笺着实松了一口气,只觉全身都是刚刚吓出来的冷汗,竟有些虚脱的感觉,手上无力,柴火慢慢垂了下来。其实她们两个孤身女子在荒野破庙里遇到这样一个男人也是极危险的,只是先前那些不似人类的饥饿生物太过可怕,这人不像那些恶鬼,是个正常的活人,这对花笺已经是很大的安慰了。
听那人劫财劫色的乱叫,花笺不由红了脸,骂道:“谁要你那三个铜板!”那人夸张的裹住衣服,叫道:“真要劫色?救命啊,非礼啊……”他一边叫一边偷偷瞄花笺一眼,小声笑道,“挺漂亮的,一定要劫色也可以商量,可是你得负责啊。”
花笺满脸通红,手中柴禾又举起来朝他打去,那人只是随便向前走了一步,这一下就打空了。只听咕噜噜一串响声从他的肚子里发出来。“肚子饿了!先给点儿吃的吧。”他边说边冲花笺笑一下,满嘴洁白发亮的牙齿又让他顺眼了几分,然后满不在乎的走过来探头往锅里一看,见锅里上下翻腾的都是青草,立即垮下脸来,道:“又是草,我三天没米下肚,吃的都是草,牙都吃绿了,还以为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呢,巴巴的几十里路赶过来。唉——凑合吃吧。”说完在地上拾起一根树枝折成筷子形状,伸进锅里就捞出一大团草根塞进嘴里,烫得他不停哈气,还含含糊糊地让:“你们也吃啊,别客气!”
“那是我们的!我们还没吃呢!”花笺大怒,跳起来,那人毫不迟疑地又塞进一大团草,道:“我不是说了让你们也吃,别那么客气,来……来吃吧。”他嘴上说的好,可是下筷如飞,一团接一团塞进嘴里,嘴巴也真大,略咬咬就吞了下去,别人就是真的不要脸和他抢,也没他那么大的嘴,和那份不怕烫的本事。
花笺气急,拿柴火不停打他,他看也不看,围着锅左一下右一下轻易就全闪开了,眼看一锅草都落到这家伙的大嘴里,花笺气得大哭起来。
青瞳道:“花笺别哭,遇上这等壮士只能以青草待客,已十分怠慢,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尽力补偿。”形势严峻,青瞳发现这人虽然一直说笑,可眼中分明有戾气。荒郊野外,若他起了歹意,自己和花笺可不是他的对手。那人直起身子,回头笑道:“你这丫头说的好,可惜不是真心话,还不如这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丫头。不用日后了,现在我就没吃饱,外面的马给我吃一匹吧。”他漫不经心地嚼着青草,青瞳心中大惊,勉强道:“外面的马都是千里良驹,阁下竟要吃了,岂非太煞风景。”
那人笑道:“当然是良驹,不是良驹,怎么踩得死那么多人?我一路顺着蹄印跟过来,真是快啊,竟然半日工夫就把我甩下了,我日夜不停,好容易才找到你们。”青瞳大惊,不敢相信地望着他,这人竟然能跟着胭脂的速度半日!那还是人吗?
他伸了个懒腰,道:“本想杀了你们的,可是看在这位妹妹请我吃草的份上,吃了马就算了。我也猜得到,当时你们不跑不行,可是仗着马跑了就是,何必杀人呢?何况你们杀了足有百人,那已经不是自保,是残杀了!小姑娘家,这样凶残!”他抬步就往外面走去,衣衫如铁,高大的身影把庙门都塞满了。
这人有一种气势,虽然只是随口说出,但青瞳能感觉到他不是在开玩笑,眼看着他迈步走出庙门,直奔两匹马而去。青瞳连忙起身追了出去,边走边叫:“请等等……我还有些银钱,请壮士收下,只是别伤我的马!”她把手伸进怀里装盘缠的包袱想摸点银子出来,摸了半天只觉得触手处颗颗圆滑,应该是珍珠。乌野给她这些盘缠的时候她没有心情看,只是随手接过放怀里了,所以自己也不知道包袱里有什么。摸着这些珍珠个个大如葡萄,青瞳暗自打下主意,她一边说这话一边在手里满满扣了一把珍珠,道:“我这里有几颗上好的珠子,壮士请收下……哎呀!”装作没站稳,手一扬,一把珍珠被她远远扔进草丛里。料想是人见了这么多珍珠掉地上都要去检,就是大白天把这些草丛里的珠子都找出来也要不少时间,况且现在夜色幽暗,够她们骑马逃跑了。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这些珠子一落在草丛里,立即发出幽幽白光,像一颗颗小星星一样笑眯眯地躺在地上,不是瞎子就能轻易找到。这下不但那个大个子,连青瞳自己都目瞪口呆,半晌才在心中暗骂一句:“好可恶的萧图南,你弄这么多夜明珠给我做什么?这下可把我害苦了。”
那人回头夸张地叫起来:“哇!好多星星啊,耀得老子眼睛也花了。大眼睛,看你那模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包袱里是什么,实话和我说,你是在哪里偷来的?没看出来你还是道上的朋友,老子也是一路从西边趟过来的,怎么没宰着这样的肥羊?”
青瞳勉强干笑一声,道:“壮士说笑了,这是我自己的盘缠,请您笑纳便是,绝对不会有麻烦。”
“好,笑纳,笑纳,你看我笑的这样怎么不笑纳。我吃饱了就回来笑纳,你放心。这一个个亮晶晶眼珠一样看着我,我怎么舍得不要。”说着他仍旧走向马匹,笑道,“本来红烧了好吃,可惜什么作料也没有,水也正好,就清炖了吧。今天真是运气,老子竟然来了个黑吃黑,这下吃的用的都有了。”
看他竟不为银钱所动,青瞳无奈叫道:“胭脂,砚台,快跑!”砚台闻声就跑,胭脂却不把这大家伙当回事,它抬起前蹄,对着那人当头狠狠凿下,这一下如果踏实,必定脑浆迸裂。那人却只是伸出一只手,马蹄就被他攥进手中,胭脂半身人立,任凭怎么嘶叫也落不下去。那人顺着马蹄摸摸形状,道:“是你小子没错,今天进了老子的肚子,也没冤枉你!”青瞳和花笺嘴唇发白,这马是萧图南的坐骑,哪舍得给他吃了,何况若是没了马,她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王敢?青瞳尽力想着办法,道:“且慢!看阁下身手,定是江湖中有身份的人物,我……也识得一些江湖中人,请大侠给个面子,也好日后相见。”
“哦?行啊大眼睛!”那人重新看了看她,道,“还懂得用江湖人威胁我?说来听听吧,要是能说的我怕了,自然不敢动你的宝贝马。”
青瞳哪里认识什么江湖人,好在以前螺黛曾和她提起过几个,此刻隐约记得,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穿云手云擎。”那人笑眯眯道:“屁!”青瞳心里闪过一丝怒气,强压怒火又道:“平江先生卢植招。”
那人还是笑道:“屁!”
如此连说几个,这人都是一个“屁”字,青瞳一时有些接不上,花笺心中突然闪过一人,道:“喂!还有一个只怕说出来你不认识。他姓赛,久居西瞻,身手好得不得了。”
那人表情凝重起来:“你说的可是赛斯藏?”花笺一惊,道:“你知道赛师傅?”那人静一下,笑道:“什么久居西瞻,他明明就是西瞻人!这个我还真认得,还交过手呢!”花笺喜道:“他怎么样?”那人先是深深点头,然后道:“!”
青瞳和花笺对望一眼,都是大惊,赛师傅在她们这些外行眼里,已经代表了武学的极致,这人明明知道他,居然还是敢说:“!”,看来没有办法了,秀才遇见兵,面对这样的莽汉,青瞳满腹主意也没用。
那人笑道:“还有没有了,没有我就开饭了!”他作势要扭胭脂后腿,一声嘶叫,一个黑影旋风一样刮过来,对着他当头撞来。却是砚台又跑了回来,那人轻轻‘咦’了一声,道:“你倒讲义气,竟然舍不得丢下同伴!”他略略侧身让过马头,另一只手突然伸出,准确地按在砚台腰部。砚台嘶叫一声,这一冲之力竟被他按得生生停下来,那人神色闪过惊讶,青瞳没见他有任何动作,砚台又是一声长嘶,四蹄都向地上陷下少许。
“好家伙!这么大劲!”那人已经发了两次力还不能把这马按趴下,也大大吃惊,“再试试!”随着他的声音,砚台悲嘶之下,终于趴跪在地上。
大个子很兴奋,他冲青瞳道:“大眼睛!你这匹黑马真不得了,小小年纪就有上千斤的力气。你知不知道,战场上的大将很少有人用大锤做兵器,不是没有人有那样的力气,而是找不到能载的动他的马,你想啊,一个人加盔甲加兵器,至少要七八百斤,你这马可是宝贝啊!跟着你这两个小姑娘可惜了,给我吧,我送它上战场,如何?”他一手擎一匹马一手按一匹马,居然还可以长篇大论,看不出一丝吃力!
花笺大怒:“你这恶人!想吃了胭脂,还想抢砚台,你不得好死!”
“哎呀,妹妹这话听着不对劲,什么吃了胭脂,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占你们便宜了呢,多不好意思。”他把胭脂的蹄子再往高处抬一抬,探过头去看了一眼,随即呸道:“明明是公马,怎么叫这么香艳的名字?”
胭脂长声嘶叫,眼眶裂开,渗出一丝血来,好似听懂这句侮辱的话,它两条后蹄突然跃起,一匹硕大的马竟团成球状,然后猛地伸展,狠狠踹在那人肚子上。那人吃疼松手,胭脂四蹄悬空,失了支撑,摔在地上,震得黄土飞溅,烟雾升腾,好在没有真的受伤,就地打个滚起来,几步跑到青瞳身后,不敢轻举妄动了。
花笺满以为这下定可叫那人肠穿肚烂,可是尘土下去,只见他捂着肚子揉了两下,道:“大意了大意了!好家伙。真是不坏,怪不得踢死那么多人!”遥遥打量着胭脂,道,“你也饿了几天了吧,腿下有点没力气,居然能从我手下逃脱,要是再追你我就太过分啦,你自己给自己挣下了活命的本事,去吧。”说罢一松手放了砚台,“你也去吧,你小子不怕危险回来救朋友,我更喜欢!两个小丫头这么好的马都舍得饿着,一定是没办法啦。算了!”他慢悠悠往远处走,嘟囔着,“折腾的老子更饿,哪里能找着吃的呢?”
第五章 莫言三冬无春色 五、是我
青瞳突然咬牙道:“阁下,请等等,这两匹马都送你了!”花笺吃惊道:“青瞳?”青瞳道:“壮士身手如此,要是硬抢,我们怎么能保住?这等骏马就应该配这样的英雄!”
那人转过头来,上下打量青瞳,半晌才笑道:“有意思,小姑娘心肠硬,生死关头,那马没有舍了你,你倒要舍了它们了!说吧,什么条件?”
青瞳顿了一下才道:“大侠不必如此,我见你能为一班无亲无故的饥民千里追踪,面对财宝也不动心,却因为砚台不肯舍弃朋友就放过我们,阁下必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小女子心生仰慕,想结交您这位英雄。”
这大汉哈哈大笑,道:“先纵马杀人,然后意图用财宝收买我,接着还拿些江湖人威胁老子,现在又拍起马屁来,你的花样真不少,像姑娘这样的人品,我可不敢结交!”
青瞳只觉一股酸涩之气从丹田直冲喉咙,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活这么大,有人爱她、有人恨她、有人藐视她,却是第一次有人如此讨厌她。花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