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庄子边上的一个挂起的白樟,陈展江又问道:“何人家里的白事?”
周原回道:“是个庄户家的婆娘和小子,今天早上去青河上面放羊,被昨晚摸进来的两个贼子害了性命。本来此前我已经下令不得私自外出,可有些庄户依旧不能听从。也许这个事后,要稍好些。”
再看过庄户一轮枪盾和投掷训练,陈展江笑着对身边的陈盛道:“你看如何?”
陈盛犹豫片刻后道:“我以为万全之策,还是让周原跟我们一起到城里为好,这里其实交给周良也能放心的……”
听得陈盛言语,周原微笑道:“我这不听话的外甥也是让你们两位舅舅费尽了心思,你们的心意我也能理解,只是身为家主没有与全庄同存的决心,不能固守自己的家园,手下即便是再忠勇,也不能全力。而且此次贼寇非为一股,上午来我庄上杀人的应该是水寇,秣陵附近有这个胆子的无非是王虎的水寨,要么就是江上水匪。我若不在,七叔安能让这些庄户尽心?”
陈展江点头道:“你二舅向来谨慎,你也不要有什么其他的心思。关于水匪的事,你料得不差,王虎今日早间便放出风声,要与白虎寨的朱家兄弟一起来洗劫你的庄子,若有来助你庄子上的,便是咱们这陈家,以后也是要给点颜色看看的——他也给我带了个口信,若你能拿出一万两银,便放你一马。现在这事已经闹得县城里人尽皆知,而且我们来之前王福也递了些话过来,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要将借你的人手要回去。”
周原皱眉道:“王虎的水寨有多少人?”
陈展江道:“我问过陈汉塔——当然,你可不要指望他手下那群窝囊废——王虎手下大小船只约有五十多条,人手有两百多,不过据说有部分手下上月被他派到浦东运盐未归,如此他能调来攻你庄子的也就半数出头,加上白虎寨的那一伙,可能在两百左右。实力确实不可小视。”###第20章 凶匪如虎
两百多人手,又多是见惯了血腥的悍匪,在陈盛看来,在这秣陵县里,着实是股难以抗衡的力量了。
周原却是夷然不惧的点头道:“凭他这么些人手,我倒有信心一战。”
陈展江笑道:“我这次来本也是和你二舅一样,准备劝你到城中避难,或者王虎这厮的气焰没这么嚣张,咱们出点银子买个平安夜未尝不可,不过既然他既然这么大地口气,那咱们也不妨与他称量称量,而且我看你庄中现在防备,倒赞成你固守。这王虎虽占了天水寨,声威颇盛,不过这秣陵县到底还不是由他说了算,我这次回去再召集二十来个护院派到你庄子上来,守住应该问题不大,估计那王虎即便是来,百十里水路也非一天能至。此外你还有什么要求,我也尽力的帮你达成。”
周原笑着道:“有两位舅舅鼎力相助,侄儿是绝不再怕那些乌合之众的,”指着众庄户木质的长枪道:“这些东西也只是看着唬人,实际对敌起来杀伤怕是有限,若能搞些军伍的枪矛过来,应该更有把握一些。”
陈展江颔首道:“这个简单!陈汉塔这人虽是软蛋,不过厢营的武备还很充足,刀具和铁甲有些扎眼,不过枪矛简单,枪我让他给你最少搞个一百把,枪头再给你一百,你自己回来组装,皮甲十副。便是你手下庄户的投枪,也能给你解决掉。”转头对着一边的陈盛道:“等会你回去便叫城里铁匠连夜赶制,叫余家的铁匠铺也加紧动手,争取给阿原搞个几百上千只。”
言罢陈展江环顾周庄四周,负手道:“如今的天下虽说贼寇四起,但也是朝廷腾不出手来而已,何况这秣陵县还是由我沈、陈、余、周几家说了算!沈相虽不被今上所喜,但朝中声望还在,近年来我与沈相即使有些不和,但与你师长关系仍好,而前日你师长来信谈及如今时事,言道朝廷现在对各地贼寇都已经有些清剿无力,各地州路大员其实多暗中稍放开了对乡间豪族的限制。那谭稹来江东半年多毫无成效后,也有意让我等整肃厢军后帮他出力。王家出了个王虎后,早已经与我们不是一路人。王虎这些年来嚣张跋扈,横行秣陵,借着王虎的威势,如今这明山王家便连我等也有些不放在眼里了,倒也该是杀杀他王家的气焰了……”
周原点点头,这王虎确实是秣陵县的一号人物,若要说秣陵县方圆百里地面上最近二十年里头号狠人,那绝对是王虎无疑。
王虎本名王六山,身量不过中等,却极为壮硕,也生得一脸横肉。他的母亲本是江宁城中的名妓,被明山王氏的前代家主王元龙看上后,纳为小妾。
只是入得王家门后,王六山之母未足月而生下他来,即使他与王元龙眉目极近,王元龙也视他为己出,但从小到大王虎始终摆脱不了被秣陵众人质疑身份的声音。
少年时的王六山已经表现出好勇斗狠的性格,等到他近二十岁时,就已经是秣陵县里出名的勇悍,打架斗殴不过寻常,而且对得罪他的人出手颇重,不讲情面,动辄断人手足,乡人皆惧之,又因他出手极为阔绰,一时成为秣陵县一众地痞青皮的头领。
不过总有些人不屑于他的出身,而且秣陵县里不将他放在眼里的也大有人在。时秣陵乡豪张氏之主张至阳因与王元龙素有旧隙,在一次街头偶遇王六山时,戏言王六山之母未入王家门之前曾与他交流过好几次床上功夫,又言王六山与他眉眼间相似的地方极多,应该是他不小心留下的孽种。
王六山当即暴跳如雷,当街拔刀将张至阳一手斩断,又连续砍死保护他的两个护院后,追在张至阳后面,在张家宅院前不足百步处将他活活剁成数块。
张家人如何肯依,随即告上县衙,时任秣陵县尉的王元杰故意拖延时间,让王六山轻易逃脱,等得张家将状子递上江宁府时,他早已经逃得全无踪影,在王家搜家拿人时更是毛都找不到一根了。
再后不出一年,张家家宅突然夜起莫名大火,一家老小连带杂役仆妇数十口人居然无一人逃出,秣陵张氏便从此没落至底。尔后王六山便带着近百号悍匪大摇大摆的回到秣陵县,改王六山为王虎,占据天水寨半公开的做起了私盐买卖,秣陵厢军和江宁府上剿了两三次,损失惨重下都无功而返,也没心思再管他。
从那以后王虎便在天水寨上生了根,二十年来声势日盛,而明山王家虽因王虎之事被秣陵众豪族联合排挤出秣陵官场,但凭借王虎在秣陵县的无双威名,王家也无人去惹。
随着近年来王虎在秣陵县已经演变成能止儿夜啼的威势,王家子弟对乡间一般富户的田土侵占开始变得明目张胆。就如与周原庄子对面刘家数百亩田庄的买卖,即使不能算是上等良田,但换个人去,也绝不会五两银子一亩的离谱价格能买来的。
当然,这些年来王虎等匪寇在秣陵横行无忌,惹得天怒人怨,连带那明山王家如此作为,秣陵众乡豪早就看不过眼,只是一直隐忍不发。而周原听陈展江如此言道,估计沈陈等族也是有了拔掉王家的心思了。
再在庄子上巡视一周,见得持枪盾的庄户整齐的呼喝杀伐之声,感受到庄户投掷标枪的气势,陈盛也觉得凭借一两百山贼水匪想要拿下周原的庄子怕是艰难,而且还有数十个忠心的护院,依靠着周家庄子,山贼多半要无功而返。
陈盛放下心来,也不等周原留饭,将自己派来的护院训诫一番,又交代陈宜听从周原的安排,——只见到操训时陈宜对周原的言听计从,陈盛也知道陈宜与周原现在的差距。他既为自己妹妹的儿子能有如此的才能惊喜,又有些气馁自己的教子无方。###第21章 形势险恶
听得陈盛对陈宜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陈展江笑道:“老二不必如此,便是我家陈瑜,虽已大婚,可未经历许多事,还不能算得上成才。你观周原,虽年不满十八,但经前次劫难后,也早不是你以前来信中所说的那般模样,就算你我二人,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他也是远远不如。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你要想吟伦与顺容来日成就超过你我,该放手让他们多多经历一番。我陈氏在秣陵百年基业,要继续发扬下去,子弟也要多多磨难,便是阿瑜,我也会让他领着护卫来周原庄子上来帮衬一二。”
陈盛点头称是,再细想今日所见之周原,确实与往日所见大不相同,不说其他的才能,便是与自己与陈展江的交谈,虽秉承着晚辈的尊敬,可自能看出一番从容,再看他吩咐指挥庄上诸人行事,也是少有的干净利落,便是自己当年,也是很有些不及的。
陈瑜听他老子这样夸赞周原,心中有些不以为然,陈展江游宦各地,他也是一直跟在身边,自谓见识才学远非常人能及,不过既然他老子开了口,加之周原乃是他的表亲,他也不会太过计较这些。
陈盛告辞而去,陈展江将周原,陈宜及陈瑜召之跟前,让众护卫散开警戒,才对几人道:“阿宜你父亲虽居县尉数年,胆气却一贯的小,有些话我也不好对他说起,当前的局势虽不能说是危急,可这天下的贼寇闹得是越发的嚣张,就在月前,常州宜兴县里缴纳给朝廷的税赋居然被水匪强拉了两船过去,宜兴知县上报给府上,府上不敢声张,让宜兴县强令揽差的河帮补足才算完结;渠州邻山知县上任,耽误了十多日时间,府上本要怪罪,后来得之是被路上的山匪绑了去,家里拿银才赎了回来;河东安抚使年前巡视霸州,手下百十人的护卫,被逼着向山间的强匪捐了千两的过路银才被放行,何伯通督促府地的驻营去清剿,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山贼又趁势攻击益津县城,最后还是由县里富商凑钱买了个平安……”
周原听得有些惊奇,没想到如今各地匪患已经如此的严重,开玩笑的道:“如此看来,我被白虎寨的山贼抓了去,那可是平常得很了。”
陈宜倒是不能置信的张大了嘴道:“不会吧,我看过河北的邸报,不是说益津的山寨已经被州府派兵剿灭清净了么?”
一旁的陈瑜摇头笑道:“山贼攻益津时,我刚刚在邻近的信安,哪里还会有假。”
陈展江叹道:“告诉你们这些事,不是其他,在我看来,如今咱们的朝廷虽有百万兵甲,可能拿出手的,除去西军一脉,还能堪用的,恐怕也不多了。不要说北地的辽人,便是各地的匪患,早已是无能为力。除去西军各部所驻地外,各地的州府对当地的山寨水匪,若无力剿灭,只要不是扯了旗子造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是造反,能招安的也都尽力招安。王相虽有贤名,自拜相之日起也是励精图治,只是王相等诸公此时正谋划北地的大事,对府县之下也有些顾及不及,如今也都明示各地府县主官全力保持当地局势安稳,就算有些乱子,邸报塘抄也需尽力的遮掩,有违令者,皆严斥之。”
一旁的陈瑜等人还觉得无所谓,倒是周原,听到陈展江如此的说话,心里油然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看来无论在哪个朝代,这些东西都是差不了多少的。
陈展江看着几人道:“如今我们秣陵县城,匪患虽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不过若任由王虎这等凶匪闹将下去,怕离那些也不会太远,月前我离京之时,朱勔就曾对我与即将出任江宁知府的杜充建言,让我们上书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