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晋王大喝一声。
“拿酒来!“青瞳自己执壶,倒了满满一大碗,递给晋王:“朕回去了!皇叔不用送,待天下安定了,我再来会会皇叔!”
晋王将壶中烈酒一饮而尽,大声道:“臣助我王!驱除胡虏,以安天下!”
六十四个人的銮驾缓缓走出,临别没有按照惯例奏乐,却似有乐曲在每个人心中激荡。
第三章 偷羡鸳鸯 十九 别走
半个时辰后,銮驾离开晋阳,向官道走去,路上闲杂人等早已肃清,所以一到城外,就没有半点人声了。
青瞳靠在銮驾里,微微出神。晋阳之行收获很大,至少对她构成很大威胁的西瞻军和东林军暂时可以放心了。他在晋阳期间,元修已经和西瞻军小小的接触了一下,发觉很难动摇,于是立即改变策略,一边设下坚固的营盘,一边使用游击骑兵点式突袭扰敌。
西瞻军进攻的脚步被他拦在关中以北,双方尚在胶着。元修手握四十万军队,以绝对优势却能沉得住气,青瞳对此很满意。
另一方面的消息就不太好了,霍庆阳已经将西南军都调往麟州,却被陈王尾随突袭了一下,吃了个不小的亏。青瞳暗暗咬牙,好个陈王,趁火打劫居然趁着自家着火的时候打劫!腾出手来,绝对饶不了他!这銮驾走的实在太慢了,她很想还像来时候一样,骑着砚台飞一般奔驰,也让自己清醒清醒。
青瞳微微考虑一下,这样做毕竟有些任性,自己偷着出来京都群臣已经被她吓得不轻了,回去的时候还是稳妥点吧,这个大轿子要是能快点就好了。
正想着,銮驾微微一顿,居然停下了。前面隐隐传来喧哗,青瞳暗暗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让銮驾停下?
只一会,内侍总管姚有德就一溜小跑过来,躬身道:“皇上,刚才跳舞的那个男孩子跪在路边,不停的磕头,说是想跟了皇上回去,老奴怎么劝他也不听!”
青瞳脸色一沉,道:“赶走!”
姚有德现出不忍的容色,张了张嘴,还是低下头,应了声:“是!”
前面隐约传来哭声,男孩子的声音还比较清越尖锐,不大能辨得出是男还是女,六十四个内侍一起站起,銮驾微微一晃,又开始按照节奏移动起来。
那男孩被几个侍卫死死的按在地上,他好像力气用尽了一般,一直软软的趴着,谁知明黄色的銮驾来到近前,他却突然大叫一声:“皇上,带我走吧!”
他挺身跃起,拼劲全身力气向銮驾扑过去,原来前面的软弱都是装出来的,这孩子的力气竟然不小,实际上他自幼练习舞蹈,能一跃两人高,当然是身子灵活的。
众侍卫全都吓出了一身冷汗,一个猛然一跃,在半空中将他抓了回来,他恼恨这男孩累他失职,抓过他后反身将他双手拢在自己手中,随即施展擒拿手,咔吧一声将他手腕关节卸了下来。
那男孩失声痛呼,嘴里却是不停,道:“皇上,带上奴婢一起走吧,让我干什么都行,求求您,别把奴婢留给晋王!”
青瞳伸手在銮驾内壁上扣了一下,銮驾立即停下,姚有德上前给她打上帘子,青瞳往外看,见那男孩子脸色惨白一片,他还穿着刚才跳舞的瘦腰广袖的白衣服,仍旧赤着脚。大概疾跑了一阵,脚上黄土黑泥,染得脏兮兮的,地上早用过细的黄土垫过,四下都是软绵绵的,可这孩子的脚实在太嫩,还是有几处划伤,流出红通通的血来。
他看到青瞳,立即挣扎起来,抓他的侍卫发怒,手下大概用了暗劲,他立时又惨叫一声,随即用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銮驾。
青瞳皱起眉,他的叫声十分凄惨,便是再疼也应该忍一下,这分明想引起她的可怜,这孩子凭借自己过人的容貌,大概早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的怜惜,时时都忍不住拿出这项武器。
眼见青瞳看他,他的眼波又婉转了几分,流露出又讨好又楚楚可怜的神情,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猫。
青瞳在銮驾里弯□子与他对视,见皇帝看他,他更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相,那双美艳销魂的眼眸里已经蕴满了泪水,随时就会流出来。
青瞳静静的开口:“刚刚你跳兰陵王入阵乐跳的真好,就像借来了兰陵王的灵魂,就像那个战神又重临世间。”
男孩以为这就是喜欢他的意思,立即露出羞怯,又明显带着妩媚的笑,霎时便艳光四射、魅惑惊人。
“可惜跳完舞,你就立刻把灵魂还给兰陵王了!”青瞳缓缓开口:“所以,还是好好呆在晋王府吧,朕觉得你很适合在那儿。”不等回答,就用脚一踢轿底,姚有德立即长声道:“起驾……”。内侍们抬起銮驾,又缓缓的走了起来。
男孩张大了嘴,脸色瞬间灰暗。以前每当有人像青瞳刚才看他那样盯着他看,接下来都是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谁知皇帝竟然丝毫不为所动。眼看一双双一摸一样的官靴从面前整齐的经过,銮驾就在他面前毫不停留的去了。
他大叫一声:“不——!”一跃而起,连滚带爬的追了过去,嘴里大声呼喊:“皇上!皇上!你就留下奴婢吧,让我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做什么都行,做什么都行!皇上,我夏天给您打扇子,您闷了我唱歌跳舞给您解闷,我……我歌也唱的很好听的,您听听,您听听……”
他一边连滚带爬的追,一边磕磕绊绊的唱了起来,唱到后来全是哭腔:“夜深人愈静,独坐——寒灯下……又是五更风吹雨,思、呜呜……思君一席话……”
砰的一声摔了一个大跟头,他爬起来,銮驾已经走远了,可他还是执拗的唱:“……生、呜呜呜……生死、生死由天命,来去——无牵挂……”
青瞳在轿中摇了摇头,吩咐继续走,笨重的銮驾可比不得她来时候骑的砚台,半个月内要赶回京都,还有不少路要走呢。
行了一个时辰左右,前面转过一个山谷,銮驾又停了下来,姚有德小心翼翼的说:“皇上!那个孩子又拦住路了。”
青瞳微微发怒,自己伸手推开帘子,见那男孩头顶一片鲜红,大概在哪里撞破了,这一阵不知怎么绕路疾赶才拦在队伍前面,头先见他娇里娇气,竟然韧劲不小,她伸手示意姚有德把他叫过来。
那男孩来到銮驾旁跪下,扬起头看着青瞳,只是说:“皇上,你带奴婢回去吧。”
青瞳心道,这还是个半大孩子呢,他兰陵王的舞跳得好,就必须真的像兰陵王一般性情?他背影像某人,就得和某人一样?现在她已经恢复神智,自己也觉得自己未免太不讲理。于是声音也柔和下来:“皇宫之中并不像世人传言的一样美好,你一定要和朕回去做什么?你一个孩子,什么也不会,朕也没有用你之处。”
男孩道:“奴婢会唱歌跳舞,我……我我,我也能干杂活,喂马也行,抬轿子也行,我什么都能学,什么都能做,皇上,就带我回去吧!”
“抬轿喂马?你看你手白嫩的一点杂色也没有,朕料定你没试过这些粗活,不如留在晋王府唱唱歌,跳跳舞,你能安享优渥的生活,何必自讨苦吃?”
男孩紧咬嘴唇,嚎啕大哭起来,他用力拉开衣衫,露出白的耀眼的一大片肌肤,许多侍卫都转过头去不敢再看,青瞳却一眼看见他腰上用生牛皮拦着一个硬硬的箍。
男孩哭道:“皇上,你看!我从小就带着这个,所以我的腰才一直这么细,我每天要穿小孩子才能穿的上的鞋子,再用人参水烫,烫的一点儿硬皮也不留,所以我的脚只有八九岁孩子的那么大。皇上啊,您还不明白他们养我是干什么用的吗?
晋王殿下让我给您跳舞,我是拼了最大的力气在跳啊!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唯一能像人一样活着的机会了!您看到您右边那个李大人看我的眼神了吗?皇上,我也想像个人一样的活着啊,皇上,求您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知道您没有看上我,我还可以做粗活,皇宫里也得有人扫地擦桌子吧,也得有人洗衣服做饭吧,我干什么都行,我真的做什么都行,皇上,你就留下我吧!”
青瞳露出恻然的神情,他并不想要这种生活,这倒是没有想到。这孩子对前途看的很明白,自己这一放手,他大概只能沦为玩物了。她心中迅速盘算一下,他反正已经逃出来了,如果假作不知,随便他走行不行?
随即摇摇头,如果他长得没有这样漂亮就好了,这般引人注目的长相,根本掩盖不住,惦记他的人绝对不会少了,这样放他走,等着他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命运。也只有留在皇宫,才能让惦记他的人死心,不过青瞳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开口说了不要,现在走了又偷偷去要?晋王会怎么看她?
况且他从小到大,学的都是取悦人的玩意,这样一走,让他如何生活?结局只有更加悲惨!
她犹豫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朕既然已经开口将你留给晋王,又岂有反悔之理,朕是一国之君,不能出尔反尔,一会儿去姚有德那里领些赏赐,就回去吧。”
那男孩脸若死灰,一霎那间生气全无,同样的命运对于认命的人也许难过归难过,却还能自我安慰的过下去,毕竟还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对于不甘心于此的人,青瞳理解他现在的痛苦,但是却无暇关心这样一个人。
她望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小小身影,衣襟撕开,肌肤的白色竟然不逊于衣衫,暗中叹息:“太美了,自古因为容色遭致祸患的又岂止他一人?”
第三章 偷羡鸳鸯 二十 如意
铿锵声中,内侍又抬起銮轿默默的走了,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前面土坡上露出一个黑发披散的脑袋,随行的随州知州吓了一跳,皇帝銮驾要经过的所有路段都已经清理封锁,这人是哪里来的,侍卫们立即散开,将兵刃擎在手中。
待看清了那张满是泥灰的脸,又齐齐松了一口气,原来还是这个孩子,他竟然又一次追上来拦住路边,銮驾虽然走的不算快,但官道是笔直的,好走又不绕路,要想抄在銮驾前面可不容易,可以想象这个孩子在山路上如何拼了命猛跑攀爬。
男孩似乎用尽了力气,脸上汗水淋漓,趴在土堆上冲着銮驾大叫起来:“皇上,你不答应,我就死在这里!我宁死也不愿意做个男人的玩物。皇上,到时候,无论有多少人传颂,也总有一缕幽魂记得,你不能算仁义之君!”
青瞳怒起来,喝道:“让他死!”
她不能逼,她最恨有人逼她。仁义?哼!青瞳因为以前的封号是大义公主,不知为什么,她特别恨别人在她面前提这个义字,该怎么做她自己清楚,不需要任何人教!
姚有德同情的看了一眼男孩,挥手让内侍起驾,一队队侍卫目不斜视的过了去。
那男孩子绝望极了,他拼尽全身力气大喊:“登基的时候,皇上昭告天下,要还百姓安居乐业!你说你答应了一个人,一定要还大苑的百姓安居乐业!你说的话难道就不算了吗?刚刚你还在晋王面前说了,要让大苑的百姓,只要努力,就能安居乐业!我不奢求安居乐业,我只是想像个人一样活着罢了,怎么就不行?
我知道我卑贱,可那也是你们这些有权有钱的人逼的,我不是天生就想卑贱!不管你答应了谁?可是天知道!你说话不算数,你说话不算数——!”
这一声混不似人能发出来的大,走的已经远远的人全都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小小的身子里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然而这破釜沉舟、声嘶力竭的一声喊完,他声音骤然嘶哑,却是用力太过,声带撕裂,嘴里流出血来。
他仍然拼着最后的力气,用残破不堪的声音嘶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