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与自己计较;可一次次跟插刀似的言语;也令沈瑾心里都是窟窿。
如今有沈瑞在;沈瑾却不愿她再用言词来凌迟自己。
如今年纪越大了;他越发明白嫡庶之别的重要。
虽说他敢对自己的良心说;当年对沈瑞并未起什么坏心;可是他怕众口铄金;怕沈瑞相信那些话。
沈瑞见沈瑾没反应;拉了拉沈瑾袖子。
沈瑾这才醒过神来;茫然地看了眼沈瑞。
沈瑞低声道:“我还是走吧;惹了老人家伤怀不好……”
沈瑾眨了眨眼睛;忙点了点头;看了张老安人一眼。
张老安人正哭得来劲;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一边捶着床;一边嚎哭道:“太爷走的时候我才二十五哇;二十五就守了寡……多少人劝我走一步;为了那狠心的狼崽子我都舍不得哇……”
随着沈瑾蹑手蹑脚地推出来;沈瑞忙吸了一口气。
方才在屋子里屏气;倒是憋得够呛。
一直到了前院;方听不到张老安人的嚎哭声。
沈瑾讪讪道:“老爷没带老安人去扬州;老安人心里存了怨气……老爷本是要带老安人去扬州;是大夫说老安人不宜挪动……扬州虽不算太远;可也是几百里的路;过去了又是客居;到底不比在家里便宜。”
这已经是四房家事;沈瑞无心插手;不过心里对沈瑾的同情不免又多了两
照顾病人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沈举人这渣爹却都抛给沈瑾。只图自己清净;全然不怕耽搁了沈瑾课业;这自私自利的德行;还是与当年一般无二。
虽这样想着;沈瑞面上依是不动神色;从荷包里掏出几张庄票来;递给沈瑾道:“这是昨儿从全三哥那里取的;瑾大哥先拿去花用……要是不够花销了;直接叫万宁去寻我……”
万宁是沈瑾身边得用的长随;打小跟着沈瑾的。
倒不是沈瑞大包大揽;圣父之心发作;而是这几百两银子不多;且沈瑾还得起。
不管沈举人如何厚着面皮接手了沈瑾的私产;那些产业依旧是沈瑾的。当年分遗产之事;是沈瑞亲自经历的;自然晓得那些产业都在沈瑾名下。沈举人能占的便宜;不过是每年出息。
多少族人看着;即便沈举人有心;也不敢真的大喇喇去侵占发妻嫁妆。毕竟孙氏不再是当年没有娘家依靠的孤女;有个尚书夫人为“姐姐”;还有个亲生子为二房嗣子。
莫名地;沈瑞想到沈瑾的婚事上。
这婚事未成;真是是因沈瑾的出身被嫌弃;还是因沈举人舍不得儿子的私产;才借故不给沈瑾说亲?
以沈举人爱财的德行;还真的不无这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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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与人为善(三)
毕竟是回松江奔丧;不是走亲访友;除了回四房一趟;又抽半日去了城外西林禅院送了些香油钱之外;沈瑞就闭门不出。
在出殡前两日;走陆路的五房鸿大老爷夫妇、械大奶奶等人也终于到了松
身为一族之长;又是八旬高寿而亡;族长太爷也算是喜丧。即便是宗房嫡支子孙;也不是个个都像沈珏这样伤心难过。
族长太爷的后事;准备的很是热闹。
死后哀荣;说的就是族长太爷了。
当年四房孙氏;不过是一房主妇;只因有沈理捧场;使得松江府官场齐动。如今族长太爷是沈氏一族之长;坐镇松江几十年的人物;前来吊祭的客人更是络绎不绝。
宗房这一脉虽说眼下只有沈械一人出仕;不过五品京官;尚不及诰封三代;可是也无人怠慢族长太爷的后事。松江官场;都有自己的“护官符”;谁不晓得宗房与沈尚书的关系最为亲近;宗房嫡孙如今就是尚书府为嗣子。
送殡前一日;各房嫡支庶支族人齐聚;灵堂之上就有两、三百口。
沈家家族人口兴旺稠密;可见一斑。
要说当年孙氏怜贫惜弱;帮扶了不少族中孤寡;那族长太爷主持族务一甲子;受过其照拂恩惠的族人更是不计其数。
像五房鸿大老爷这样;本不在松江;得了消息千里回来送殡的族亲晚辈也不是一个两个。其他姻亲故交小辈;远来奔丧的也有不少。
次日;就是出殡的大日子。
从宗房老宅;到西城门;几里的路上;祭棚、祭桌就不只百数;布置的几步一个。
从晨初抬灵出来;到送殡的队伍;出了城门;足足用了三、四个时辰。这一路上撒的纸钱;就铺了厚厚的一层;扬给随行乞儿的真钱;也用去了十多贯
等到族长太爷的灵柩抬到西门;已经到了申时(中午三点)。
沈瑞、沈全等人还罢;一路上跟着众族人;停停走走的;热是热了些;并不觉得疲倦。等出了城;队伍排起来;还有小厮牵马过来;可骑马代步。
沈珏那里;却是满脸冒冷汗。
他随着本生亲这边执礼;跪了整整一路。
每逢祭棚、祭桌;对方祭祀;孝属都要跪着叩首还礼;从宗房大老爷、二老爷;到小辈、孙辈都是如此;沈珏既夹在其中;自然也不例外。
宗房大老爷的安排;是心疼沈珏;让他在族长太爷灵前行子孙礼;为了是怕他心里难过;表现没有将他当外人看待的意思。
沈珏感念族长太爷的情分;自己也心甘情愿;并不以为苦。可是他奔波一路;回来后又日日守灵;身体本就有些虚弱;加上年前膝盖上旧伤;现下折腾一路下来;就要了命了。
他只觉得双腿僵直;如灌了铅丸似的沉重。
沈瑞经历过孙氏出殡之事;晓得“孝子”、“孝孙”的不好做;随骑在马上;与沈全一道随着郭氏的马车悠哉前行;可也分出心神盯着沈珏那边。
眼见他后背都已经湿透;走路也僵硬;不由生出几分担心。
从城门到西山墓地;还有不远的路程。旁人或许还能骑马、坐轿代步;送殡的孝子贤孙门手中都有执事;却需要步行。
宗房大老爷、二老爷身边都有健仆搀扶;小一辈的孩子们也安排了奶公、长随等人在旁;疲乏了累了就被抱到女眷那边去了。只有沈珏这样半大不小的;就要靠自己生熬。
沈瑞想了想;就勒住缰绳;往郭氏的马车旁凑了过去。
虽说已经是八月;初秋时节;可松江本就炎热;加上大中午的;太阳正烈
郭氏本就不放心沈瑞;眼见他过来;额头上汗津津的;忙道:“外头太热了;瑞哥渴不渴?要不要进马车来吃茶?”
不过是借口罢了;是怕沈瑞太晒;想要叫他上马车里歇歇。
沈全就在沈瑞旁边;见状不由翻了个白眼。
自己也是满脑门子汗;娘却只当没看见。自从孙氏故去;自己这小儿子的地位还真是一落千丈。
沈瑞低声道:“婶子;侄儿没事……只是担心珏哥那边……”
沈全听了;便眺望队伍前面;也看出沈珏身影的僵直;忙道:“娘;珏哥瞧着走路都不稳当了;怕是方才路祭时跪的狠了……”
郭氏虽关心沈瑞;可对沈珏也不是全然无感情。毕竟这几年除了不在京城那一年半;其他时候沈珏就是沈瑞的小尾巴;也常到五房。
有孝心是好事;为了孝心损伤身体;就是让逝者难安。
郭氏想了想;也不吩咐沈瑞;直接对沈全道:“三哥去请珏哥过来;就说我有事寻他……”
沈全欢快地应了;策马往沈珏那边去了。
郭氏看着沈瑞正在拭汗;便道:“瑞哥也车上来。”
沈瑞应了一声;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长福;上了马车。
车厢都是用竹子编的;轻便透风;倒是不觉得闷热。
马车一边的小几上;放了茶壶;里面装的是凉茶。
沈瑞吃了一盏;只觉得口齿生津;身上松快了不少。
想到沈鸿今日也来送殡;沈瑞道:“鸿大叔那边;应该到了福地那边了吧
沈鸿这一路敢的急;回松江后即便没有病倒;体力也不足。可他是为送族长太爷最后一程才回乡的;九十九步都走了;也没有最后不来相送的道理。
可要是随着送殡队伍;各种繁杂的丧仪下来;他的身子骨也熬不住;于是就取了巧;今早在宗房那边起灵后;沈琦就先送沈鸿出了城;直接去福地那边候着。
“应到了。”郭氏看了看外头天色;道:“只是这边才出了城;到了福地的事情还不少;今晚怕谁要来不及回城……”
沈瑞道:“听说琦二哥已经打发人去祭庄那边收拾房舍……”
郭氏点点头:“他倒是个仔细人;准备的好;要不然这些人也没法安置。只是那边人多乱糟糟的;一会儿大事完了你同珏哥两个就随婶子走;我们在西山也有祭庄……”
沈瑞自然是点头应了。
他是为奔丧回来的;族长太爷大事完了;就不必要守在宗房了。
在未得族长太爷丧信前;沈沧、徐氏答应沈珏南下探亲前;曾吩咐沈珏离开松江后去南昌府。这次出京前;沈瑞想到此事;也问过沈沧夫妇;在拜祭完族长太爷后需不需要送沈珏去南昌。
沈沧道:“怕是珏哥苦于丧亲之痛;无心他顾;你们还是回京来吧。”
如今族长太爷大事就要完毕;回乡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
不过五房这里;鸿大老爷才奔波回来;需要歇息一阵子;恐怕不能同行。
想到这里;沈瑞便道:“三哥婚期既定在年底;那鸿大叔与婶子什么时候动身?”
郭氏叹气道:“陆路太遭罪;你叔父怕是来不了第二遭……水路行的又慢;想要在北边上冻前抵达京城;那重阳节前就要启程;如今已经是八月了;你叔父身体怎经得起连番奔波?如此是来不及……出京前;我已经同你瑛大哥交代过;请他与亲家那边说项;将婚期推到明年……”
“婶子与叔父要明年才上京?”沈瑞道问道:“琦二哥与全三哥呢?”
郭氏道:“我打算明年过了上元节上京;你全三哥随你们回京;你琦二哥留在松江照应。”
沈瑞想到福姐;为了赶路便宜;郭氏并没有带福姐南下。
“等侄儿回了京;就接福姐到崇仁坊这边……母亲向来喜欢女孩儿;与玉姐也能作伴。”沈瑞道。
郭氏摇头道:“得闲叫她同三哥过去耍半日便是;可不许纵得她淘气……福姐七岁了;也该到学规矩的时候……”
她虽想念幼女;可将幼女留到长子、长媳身边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尚书府那边;沈沧夫妇这两年连番生病;倒是令人忧心;还是不要去添乱的好。
正说话间;沈全已经搀扶沈珏过来。
沈珏气喘吁吁;连上马车的力气都没有了。沈瑞与沈全两个;一个拉、一个推;才将他带到马车上。
眼见他挥汗如雨;跟在水里捞出来的人似的;郭氏亦不忍;忙取了于净帕子;道:“好孩子;赶紧擦擦汗……”
“谢婶子。”沈珏也不客气;接了帕子;在额头上摸了几把。
郭氏见他脸色委实苍白的吓人;取了荷包出来;拿出了两片人参出来:“快含着。”
人参泛苦;沈珏最是嗜甜怕苦;眼下却是顾不得;接过人参片;送到嘴里;咀嚼起来。
沈瑞看了;不由生出几分自责。
虽说知晓丧仪繁杂累人;可是他还真没想到这个来。人参片的作用;就是后世的红牛饮料加强版;正是补充体力的好东西。
郭氏见了;安慰道:“寻常人谁会想着预备这个?婶子这还是前些日子赶路剩下的。瑞哥想不到这个;并不是什么错儿你若是色色周全了;还要我们老一辈有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