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交趾人的战船在,要么就是暗中潜行到上游或下游、没有交趾战船的水面去,从那里潜渡过江。又或者,在黑夜用木筏小舟渡过江面。两种方案不是不可以,但危险性都不小。谁也不敢保证交趾人一定发现不了。手上的兵力太少了,韩冈和章惇都不愿冒这个风险。
另外富良江口的永安州——在唐时,被称为海门镇的地方——是去年李常杰越海入侵的出海港口,那里决不会缺少船只,只是李常杰也绝不会忘记此事。尽管还是派了一队人马,赶去永安州,韩冈并不指望。但他和章惇都断定,在北岸肯定还能搜集到船只。
“反正我是不信,李常杰能将北岸所有的船只都搜走。”韩冈与李信并肩走上堤岸,“交趾的官府没有这个能耐,只看他们怎么坚壁清野的就知道了。别说交趾,就是在国中,每逢夏秋两季,胥吏下乡催税的时候,哪州哪县的村子不是转眼就少了小半人丁?耕牛猪羊能计入丁产簿的家当,全都不见踪影!富良江边渔民不会少,一艘船就是他们命根子,再怎么都会想方设法的藏起来。”
“现在官军都到了这里,他们肯定都躲到对岸去了。”
“不用担心。”韩冈摇头道,“财帛动人心,往上游去,在江岸边还有上万流民,藏在芦荡和树林中。章子厚已经派人去周围的几家部族,让他们不要去惊扰。这一个个都是有钱的,日夜盼着能过江,你说躲到对岸的渔家,能放过这么好的赚钱机会?”
“已经派了人去找了?!”李信问道。
“表哥你才从西面回来,所以不知道,早就派了人去盯住了。”
李信的确是才回来,自门州南下后的半路上,他就奉命带着两个指挥,去援助攻势受挫的广源州军队。
交趾人并不是完全没有血性,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腩,就在西北侧的清州,也就是广源州南下富良江平原的正面,当地的州官组织起了当地的百姓,共同抗击侵略者。左近州县的兵马和百姓全都往清州集结。一时声势浩大,集结了有数万人之多,还包括多达四百头的战象。黄金满和韦首安、申景贵三人,一时大意,都吃了不小的亏。
不论是三十六峒蛮部,还是广源州的蛮军,都缺乏足够的攻坚能力。安南经略招讨司早就跟他们约定好,如果敌军,就会派出援军。不过若是谎报军情,那也不会轻饶。而且章惇、韩冈事先都申明过,如果官军出手帮忙,当先就要瓜分六成的好处。
无利不早起,诸多蛮部都是出来赚钱的,哪一个愿意如此分账,能克服的困难尽量克服,都不愿到官军这里挨上一刀。加之一路上州县中的官员都事先逃跑了,缺乏组织的交趾百姓无人率领反抗,他们的抢劫都是顺利无比,故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求救。
章惇点了李信的将,让他领军去帮黄金满一把。尽管清州敌军的声势浩大,看起来也像那么一回事,但李信过去之后,也不用什么计策,直接拿着神臂弓和斩马刀就直冲敌军大营。
交趾军驱动战象反击,只是在李信的指挥下,官军先神臂弓射击,继而又是用掷矛,大象虽然皮厚肉糙,但神臂弓和铁矛都是能扎透铁甲的利器,那是血肉之躯抵挡得了,而且当象军靠得近了之后,官军将士又挺着斩马刀去砍大象的鼻子,那是大象最大的弱点。甫一交锋,象军就节节败退,李信所部并没有付出太大伤亡,就将象军给反着赶了回去。最后踏破大营的,竟然是交趾人自己的军队。
最为依仗的队伍被击败,为首的几人也被斩杀,失去了核心的交趾军溃不成军,最后被蜂拥上来的群狼给分食。而与此同时,一直不肯决定投靠谁人的广源最后一位大首领刘纪,也终于选择了放弃仇恨,投靠大宋。其实他若是再迟一步,李信就会依照韩冈、章惇事先的命令,配合黄、申、韦三家,一起瓜分掉刘纪的地盘和人口。
韩冈与李信一起沿着江堤走着。江堤有三丈多的厚度,一丈多高,夹着江水上下延伸。这一段堤岸虽说比不上黄河金堤,但耗用的人工当不在少数,以交趾的国力,要不是因为富良江两岸是交趾国的腹心精华地带,绝不会耗用上这么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去整修堤防。
“只要能守住那群流民,少说也能弄个五六条船回来。”韩冈继续着原来的话题。
李信摇摇头:“五六条渔船恐怕不够用。”
“足够将交趾人的战船,一口气给清理掉了。”
李信疑惑的看着韩冈,摸不清他的表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像李常杰想让我们仓促过江一样,我们也是盼着他的水军主动攻过来。”韩冈指着前方的远处,汇入富良江的支流河口处,一片面积广大的芦荡,“待会儿就去看看造船的地方,两边一起发力,好歹能将交趾水军给逼过来”
李信皱眉想了想,算是大体上有了数,笑问道:“又是三哥儿你的计策?”
韩冈摇了摇头:“不是。是行营参军们集思广议的结果,小弟可没有插上一句嘴。”他转头对李信笑着,“可比一两个人绞尽脑汁容易多了。”
第20章 冥冥鬼神有也无(21)
王安石奉召来到崇政殿的时候,正看见魏国公赵宗谔从殿中出来。
宰相位份最尊,而王安石更是连太皇太后和太后都要给他几分面子的名相。领头的赵宗谔虽然是天子的堂叔,也得避让到一旁,不敢挡着着王安石的路,还得先行拱手致礼:“宗谔见过相公。”
王安石拱手还了一礼,“安石见过魏国公。”
赵宗谔是英宗皇帝的叔伯兄弟,但他的名声不算很好,朝臣们没少找过他的错处,也不敢在崇政殿前跟宰相套近乎,“因皇六子诞,奉官家旨意去祭告太庙。皇命在身,不能延误,宗谔先行告辞,还望相公恕罪。”
“不敢,魏国公请便。”王安石疏远但有礼的回覆。
但凡国事,事无巨细宰相都有权过问,天子的家事也是一般。天子吩咐了赵宗谔什么事,赵宗谔在王安石面前都不敢隐瞒。不过王安石不需要赵宗谔多话,作为宰相,有关祭祀的典礼都是要他点头才能通过。
皇六子的诞生,不仅仅是赵宗谔要去祭告太庙,太常礼院的官员,也要去祭告天地、社稷和几代先皇的陵寝。同时主管婚姻和生育的神灵高禖,也得到了一头牛——也即是太牢——作为祭品。
这一切,都是普通的皇六子不应该享受到的礼仪——如果如今皇宫中不是只有他一位皇子的话。
就在一个多月前,当时天子赵顼唯一的儿子、被封为永国公的皇三子赵俊夭折了。宫中一时间愁云惨雾,天子更是悲不自胜,先是辍朝五日,又连着三天失魂落魄的不去政事堂处理政务。还以用药谬误的罪名,将两名翰林医官副使李永昌、张昭文除名编管,一个去了随州,一个去了唐州,以发泄心头怒火。
那几日,朝堂上都有些乱,陕西、河东的局势虽然初定,但河北对面的契丹人多了许多小动作,一时急报频传。加上南方还有对付交趾的战争,这些事少不了天子来过目。
但朝堂上的隐隐乱流不仅仅是因为国事之故毕竟仁宗立嗣时的乱局,当朝的重臣们基本上都是见证人;而英宗闹出的濮议之争,主要当事人的太皇太后曹氏也还在宫里。
也就在那几天,京城里面到处都是谣言,说宫里面不干净,只要是在宫中生出来的皇子都养不大——仁宗算是最后一个。从仁宗皇帝出生后的那一天开始,已经六十多年过去了,就再没有一个在皇城中出生的男丁能养活成人。虽然谣言荒诞不经,但根本就没法辟谣,事实如此。
幸好没隔多久,也就在一个月前,宫里面的朱才人又给天子添了一个儿子,让皇帝不至于后继无人。
今天是皇第六子的满月,天子遣魏国公赵宗谔祭告太庙、又遣太常礼院的官员祭告于天地、社稷、以及先皇诸陵,这些都是给元子,也就是嫡长子的礼节,但刚刚被赐名为‘傭’的幼儿,已经是天子的第六个儿子了,甚至不是嫡子。而且到底日后能不能保住,不至于夭折,也还是两说。
王安石长叹一口气,要是上下都有个万一,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可就不知道。
仁宗会选上英宗,是因为他本身就是真宗皇帝的独生子,没有亲兄弟可以接位。但当今天子,可是有两个兄弟,且年长的一个,与他的女婿结怨极深,一个不好,肯定是会拖累到了女儿。要是皇帝有他二女婿的一半能耐就好了,也就在韩冈南下后不久,女儿王旖又给自己添了一个外孙,二十五六的韩冈,已经是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个个健康得很,说起来,天子都是要羡慕的。
听着殿侍们的通传声,王安石跨步进殿。
“王卿。”前些天的满面悲戚已经消失不见,赵顼现在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方才朕命赵宗谔祭告太庙,忘了跟相公先说上一声了。”
“太常礼院即以奉旨祭告天地、社稷和诸陵,也自当祭告太庙。”虽然是应有之理,但其实是侵害了宰相的知情权,不过王安石倒也没有在这等小事上做文章的意思。
王安石没有提出异议,赵顼心情又好了几分:“二十天前,门州大捷,官军轻取交趾边塞。想必此事已经到了富良江边了。”
王安石也听说了门州的捷报,但他觉得还是要小心一点:“也要提防着交趾是在坚壁清野。眼下官军深入交趾数百里,但除了门州,都没有经过一次大战,可见交趾人必有谋算。”
“相公大可放心,章惇为人精细,令婿更是行事缜密。而且还有燕达、李信,都是能征惯战的将领,不至于犯下大错。”赵顼轻笑起来,“想必当能在明年三月之前,将攻进升龙府的捷报给朕送来!”
王安石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这战阵之事,哪有这般容易!
…………………………
李常杰都没想到宋军动作这么快,直接就在富良江边设立了船场,都已经看得见新船了。
他本以为宋人会设法利用海船,钦州的合浦港虽然毁了,但广州番禺港还在。有船在手,运粮、运人,甚至开进富良江来做渡船,都很容易,尤其是前些天永安州失陷之后,李常杰更是如此猜想着。
就在富良江口,他已经给宋人准备好了一个惊喜。即便他们用的是广州走外洋的水手,能与海盗厮杀的亡命之徒。,只要不熟悉富良江口的水道,在江口的伏兵照样能打得他们全军覆没。
可对岸的宋军竟然放弃了简单的手段,反而花费时间打造船只。以章惇、韩冈两人的才智,如果不能在雨季来临之前将船只打造好,他们决不会多费手脚。
“此事到底查实了没有?”李常杰亲自询问着从北岸回来报信的哨探。
哨探磕了一个头,道:“回太尉的话。已经查清楚了。宋军怕被我们发现,将船场藏在的漯河入富良江的河口上面一点的芦荡之后,那里本来就有几个深水塘,是北岸的渔家置船避风的地方。”
“这怎么可能!?”统管水师的主帅阮陶立刻在边上大叫起来,“铁钉、桐油、麻絮、绳索在,这些造船的资材从哪里来的?!船匠又从哪里来?”
“宋人缺这些东西吗?都不占多少地方,从北面运来都方便。更不会缺船工,永安州的船匠有一多半是汉人。”李常杰摇了摇头,这时候对于水师,也不便多加斥责,又问道:“船场中的船只形制如何?”
哨探猛的磕了一下头:“小人无能,宋人的船场守卫森严,都潜不进去。但船场中有不少人,夜里更有不少木排从漯河上游放下来。”
“新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