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和逐月一般,是个挥金如土的主儿。
一个乞丐抢得了那支良缘阁的玉簪,喜滋滋地插在一头污糟的乱发上,手舞足蹈地从小巷里窜出来,唱着不知名的歌谣越过两人身边,往市集另一头而去。
残烟将目光从那乞丐身上收回,一探手抓住柳清扬的手,不容反抗的拉着他往不远处的听风照影楼而去。
听风照影楼是座临水而建的酒楼,名字风雅得很,客人却是从白丁到鸿儒,三教九流的什么都有,只是依照三层楼将客人们略略分出了等级,倒与唐门的“未闲楼”有几分相似,但区分客人的可不是你在现世的名声,而单看小二的眼力——他若瞧着顺眼了,就算是个乞丐也必是恭恭敬敬地将人领上楼;倘若是瞧着不舒服,那便是皇家子孙来了也只能在一楼寻个座儿。
残烟拽着柳清扬,径直就上了三楼,早有小二唱了个喏,将两人引至临水的雅座。残烟点了几道招牌的菜式,又叫了坛十八年的上等女儿红,然后就和柳清扬大眼瞪小眼地默然相对而坐。菜上得很快,小二见两人间气氛怪异也不敢开口,利落的上齐菜后也迅速退了出去。
残烟先动筷,却是为柳清扬先布菜,然后自己才悠闲的品着杯中的女儿红。
柳清扬低头吃菜,偶尔抬起头就见她随性的倚着扶栏而坐,目光深邃而遥远。阳光洒下来,斜倚窗的人白衣冷冽姿容华美,扬眉而笑,仿如要融入身后的水天之间般,奇绝风流,冷香幽艳,恍恍惚惚间竟和另一道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逐月……
“就算古语有云‘秀色可餐’,柳公子也不必只盯着残烟啊。”残烟的笑容在看见柳清扬脸上一闪而过的赧然后更为欢愉,沾了酒液后更显娇艳欲滴的双唇更是弯出了美丽的弧度,暖洋洋的,“人家可是会害羞的呢。”
柳清扬忽然对自己这样被她戏耍着而生出无可抑制的怒气来,当下就嗤了一声:“我以为,残烟姑娘阅人无数,早就习惯了被男人看。”
轻轻摇晃着酒杯的手猛然顿住,本来温和阳光的笑容就瞬间凝结在清冷无情的目光里,看得柳清扬心尖一抖,暗自咬牙懊悔:“我……”
仰头干尽杯中的酒液,残烟笑不及眼底:“柳公子说得极是。”
之后便不再搭理他。
一顿饭吃得郁闷至极。
结了帐,再打赏小二一锭不小的银子,残烟踩着微醺的步子下楼,真是“摇曳生姿”,看得后面的柳清扬心惊胆战,几次想伸手去扶都被她不留痕迹的躲开,想到自己之前的失言,他也只能继续提心吊胆在后面看着。
才出了门,竟又遇上了之前那个得了玉簪的乞丐,怀里抱着不知打哪来的烧饼慌里慌张的冲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乞丐儿。
“慢着。”残烟一伸手拽住乞丐的破衣,将他甩给身后的追兵,笑呵呵地看着几个人抢成一团,最后将一个烧饼瓜分,“有趣,有趣。”
那乞丐自然不会觉得有趣,跳起来指着她就是一段污言秽语,末了气愤无比地道:“那家的小姐这么没教养,不在绣楼闺房里待着等男人挑跑出来拿可怜人寻开心!”
残烟瞥一眼柳清扬:“本小姐今个儿心情不好,算你倒霉。还有,你头上那玉簪儿,我现在不想扔了,还给我。”
乞丐朝她啐一口唾沫:“我捡到的那就是我的,凭什么你说给就给啊?除非……你出得起价钱。”
残烟冷笑着旋身避开:“小小个脏乞丐居然敢跟我叫价?!”
柳清扬见她眼中突生戾气,暗叫不好,还来不及叫那乞丐躲开,她已一扫云袖带起一道掌风将乞丐狠狠甩上旁边的青砖墙上,对方立即吐出一大口鲜血来。一条丝带从残烟袖中射出,准确无误地缠上乞丐发间的玉簪将其带回她手中。
“不知死活的东西,这次叫你长点眼力,日后看清楚这世上什么人是你惹不起的!!”
柳清扬先朝扬长而去的残烟追出一步,后又转回来掏出一锭银子放入乞丐手中:“你去看看大夫,我代她给你赔罪了。”
乞丐狠狠地瞪他一眼:“你与她什么关系,要你替她赔罪?”
柳清扬被他问得一愣,好一会儿才道:“我与她……算是仇人吧。”
“仇人你还待她这么好,疯子!”乞丐撑着墙壁起身,一摇三晃地缓缓离开,围观的人见没什么好看的了也各自散开,留下柳清扬一人在原地苦笑。
没人注意到,那乞丐虽然脚下不稳,嘴角带血,目光却是清亮非凡。
…………………………………………………………………………………………………………………………………………………………………………
有时候,柳清扬真会觉得萧天朗他们是不是疯了,居然会想到要派人去刺杀皇帝!且不说皇宫是如何的戒备森严,也不说轩辕昊自己就是个武林高手,单是无名山庄对他们的企图就早有所防备,必然也是在轩辕昊周围安排了人手的——唐门四子虽然都落入了萧天朗他们手中,但那武毒双修的唐邑曦却是不知所踪的,何况武尊东方追风手下究竟有多少一流高手隐入皇宫之中也无人知晓——在这样不明朗的情形下去刺杀皇帝,无异以卵击石。
“你们要唐鸿去?!”柳清扬瞬间明白他们没疯,相反还清明到了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地步。
唐鸿此去无论成功与否,叛国的这盆污水唐门都是逃不掉了的,这样一来,本来分散各地由无名山庄统一调遣的汤门弟子就完全失去了作用——逃避官府的追捕或武林追杀尚且不及,哪还分得出心思做别的?朝廷,毕竟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大势力。
萧天朗点点头:“少主以为如何?”
柳清扬压下心头的怒气,面上不见半丝端倪:“你们就不担心他会反咬一口?便是拿凤若兰等人的性命相要胁,只怕以他们的硬气,是宁可死也不愿做那叛国之事的。”
萧天朗却笑了:“少主应当知道,有些事……比死更恐怖。例如,把唐馨送给一群土匪般的男人……”
“……自古无毒不丈夫。”柳清扬微微低下头,小心地藏去自己眼中的鄙夷憎恨。待心绪稍稍平静后他道,“我有些累了,具体的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少主今日和残烟护法在市集玩了那么久,自然会累,早些歇息也好。”
柳清扬点头起身,不想旁边的残烟竟也跟着站起来:“我送他回去。”
苏缇见状轻掩笑颜:“残烟,你对殿下可真上心。”
残烟回头嫣然一笑,竟然毫不掩饰地道:“对自个儿喜欢的人,自然是要上心的。不然错过了,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教主,属下说的可有错?”
苏缇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然后从鼻间哼出一声:“残烟,我平日对你是否太纵容了些?竟敢拿我来碎嘴。”
“属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殿下这么好的人放过了多可惜?”残烟毫不避讳地拥住柳清扬的一条手臂,笑得跟多花似的,“再说了,残烟觉得能当皇后也是件极好的事呢。”
柳清扬断然没想到残烟会这样说,也不及细想她话中字句的真假,只想赶快撇开她,仿佛亲昵爱着自己的不是红颜娇娥,而是夺命毒蛇。可还没将自己的手臂抽回,就听萧天朗点头赞同:“仔细想想,倒也不错。贵教本就是西荻第一教派,若皇室能与贵教结为姻亲必是一大盛事。”
柳清扬闻言甩开残烟,冷冷道:“萧大人,本宫的婚事还轮不到你做主吧?”
“少主,属下只是……”
“够了!”柳清扬不耐地打断他,“你现在只要想好如何助本殿复国就是了,倒是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你的,便是一字并肩王,本宫也能封赐于你!”
“是。”
柳清扬在熄了灯火的房中等到月至中天,西门非花才悄然从窗子里翻了进来,看得他悄悄皱眉:怎么这些高手都偏好翻窗的?从门口进来不更方便?
西门非花可看不出他为了什么而皱眉,只当他还为之前的事气恼,便取笑道:“柳公子好福气呢,得残烟当众表述真情,真叫人好生羡慕。”
柳清扬也懒得与她生气,快速把萧天朗等人的计划说了一遍,然后担心道:“我听说你们这般的下人事不能出府的,你甚至连内院都不能出,而每个出府的下人都要经过严格的搜身方能离开……你准备如何把消息传出去?”
“飞鸽传书咯。”
柳清扬算是彻底见识了无名山庄人的古怪性子,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把他的焦急当戏看:“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在任何从府衙上空经过的飞鸟都会被人射杀!”
莫说是飞鸟了,整座府衙里压根不容许有任何除了人以外的活物,还四处洒满了硫磺粉,防的就是有人利用训练好的动物来传递消息。
西门非花依然笑着:“那就……飞鹰传书咯。”
“海儿?”
“逐月养它,可不是只为了弄出只天下独一无二的毒鸟的。”
彻底的利用身边的每一项资源,可是无名山庄的优良传统,所以他们四大护法才会被随枫和水龙吟榨得连渣滓都不剩。
提到逐月让两人都沉默了一会,然后西门非花用无名山庄特有的暗语将密信写在布条上,再将布条绑在海儿爪上后将它送上夜空。不想海儿才盘上半空,一道人影就从树尖窜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向它,一探手就将它牢牢抓在手中。
竟是残烟。
西门非花见此变故,立即从房中窜出,毫不犹豫地往房顶跃去,却在半路被齐鸣等人拦下,她却不恋战,寻得一个空隙后立即抽身离去,瞬间就消隐在了茫茫夜色中。齐鸣等人欲追,被苏缇叫住:“穷寇莫追,他们必然在周围安排了人手的。”
柳清扬才松口气,就听得海儿发出尖锐的叫声,慌忙看去却见残烟正死死掐着它的脖颈,他立即奔过去欲夺回海儿,被残烟避开,当即怒斥:“它不过是只鸟罢了,你何苦为难它!”
戴着鹿皮手套的残烟斯毫不在乎海儿的挣扎,手上的力道把握极好,恰让海儿能勉强呼吸却又要受尽折磨:“却是只吃里扒外的畜牲!”
柳清扬听得她这指桑骂槐的讥讽,脸色稍稍变了变:“吃里扒外总好过那些不自量力之徒!”
萧天朗此时也没了好脸色:“少主这般作为是何用意?”
柳清扬接住被残烟丢进怀中的海儿,小心翼翼地抚慰着,待它稍稍好转后方冷冷道:“你不是白痴,我是何用意你还看不出来么?”
萧天朗握拳上前一步,强压自己的怒气:“微臣实在不明白,微臣等为了殿下尽心尽力,殿下却一心只为了自己的杀父仇人。难道这十几年的安逸生活已让殿下忘了自己肩负的血海深仇了吗?!”
“少在这说的冠冕堂皇!”柳清扬朝他逼近一步,怒道,“今日之事便可知你并不信我,日后便真是成功复国,想来我也不过是你萧天朗手中的一个傀儡皇帝,保不定什么时候一样会被你废了并取而代之!更何况,不说悍龙皇朝正是如日中天之时,就算你这小小蚍蜉真那么好运的撼动了大树,战火一起,苦的依旧是天下苍生,千年风云尘土蒙,那样的结果真是西荻百姓想要的?!百姓要的,不过是安居乐业,至于这天下是姓轩辕还是郝,他们根本不在乎!萧天朗,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逆天而行……自古,逆天者,死!”
残烟看着他,突然道:“只是如此么?当初悍龙一统天下,不也是血流成河?”
“不错,是我没有那样的野心。我的心从来很小,装了家人,装了朋友,就只装的下与我死生契阔之人。我的愿望也从来很简单,只想与珍视的人平平安安简简单单的过一生……可你们却毁了它!”柳清扬的怒气将所有围在他身边的人逼退一步,“我不要流芳千古,我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