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夫人放心。”莫绪慈撇撇嘴,“我若真想他死,当时就不会去告诉夫人他去了清心苑。他既然已醒,容属下告退。”
“北堂夫人请留步!”急急说话的后果就是受创的喉咙剧痛,柳清扬当场一头冷汗,“对于辰将军……”
“你不必多说。”莫绪慈看着眼前有些畏惧有些内疚还有些忐忑地望着自己的青年,最后叹口气,语气也稍稍缓和,“我知道你不是有心,否则就算有主子护着我也一样会亲手杀了你。当年你也不过是个孩子,又怎能怪你?只是,辰因你而死,逐月又因你变成现在这样,我当然不会甘心。柳清扬,我不知道当初你和逐月之间发生过什么,可你若真对她有心,就把真正的北堂逐月找回来。到那时,无论逐月是接受你还是放弃你,你欠北堂家的一切才能一笔勾销,你和她也才能有真正的将来。”
待莫绪慈离开,随枫看着柳清扬将汤药喝尽方道:“清心苑是小月的居所,但逐月并不知道自己每月都有几日要独自住到那。我叫你来无名山庄,就是让你来解这个结的。
“十六年前,绪慈带着逐月去了柳家——当时你到那已有两年了——回来时逐月是病着的。可是,本来和辰一样拜于神医门门下学医的逐月却在病好后突然改学毒,神医门不教,她就边学医边自己看书研究毒药。当然这不重要,反正我从没打算让无名山庄当名门正派,她喜欢玩毒就玩呗。但是从那时起,她开始穿男装,以男子的方式生活着,若有人要她换回女装或说她是女孩她就生气——因为当时我仍多做男子打扮,大家以为她是想学我也就不太在意,直到她十二岁。
“那年,逐月第一次来了天葵。那时的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脾气极为暴躁,几乎可说是六亲不认。起先我们以为那是她初来天葵所以心中不安,可渐渐的我们发现事情并不是我们想得那样简单。平时的逐月认定了自己是个男子,而她日渐出众的容貌也成了她的禁忌,绝对不容人说道,更遑论将她当成女子来赞美;但来天葵时的逐月——后来我们称她为‘小月’,她却很清楚自己是女子。逐月不知道小月的存在,但小月却清楚逐月所经历的一切。
“觉得很混乱是不是?当时我们也很混乱啊,就连逐月的师傅,当年的药圣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要知道过去的小月可没现在这么好说话,见谁都来气,偏偏那时她玩毒已小有成就,闹得整个庄子鸡犬不宁,我只得在后山建了清心苑,又在竹林中布下迷阵,小月一出现就把她关在那。然后我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才从小月口中理出个大概来。
“十六年前在柳家,不知道你对逐月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刺激了她,让她决心不再做女生而相信自己是男生。最初几年还没什么问题,但一旦开始来天葵又不同。天葵清楚明白地提醒着她,无论她平时再如何的像男子甚至比男子做得更出色,她也终究是个女子,这是她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偏偏当年你给她的刺激太大,她怎样也不愿做回女子,于是竟然在心底生出另一个和平时的她完全不同的逐月,也就是现在的小月来——其实应该说小月一开始就存在,只是天葵的出现让她得以长时间的将自己展现在我们面前。小月打理着北堂逐月必须面对自己是女子这件事时的一切,如天葵、沐浴、如厕等等,而逐月则继续过着自己的男子生活,不但不记得小月的一切,还会自发地编造一段虚假的经历来填补小月出现时的记忆空白。”
说了很多话,随枫觉得有些口渴,于是停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而柳清扬,此时已不是呆若木鸡可以形容的。
一杯茶下肚,随枫在柳清扬眼前挥挥手,确定他回神后又继续震撼他。
“逐月或许在心底知道自己不是男子,所以他更努力的去做很多事来证明自己是个男子,例如贪杯中之物,也例如……喜欢流连秦楼楚馆。不过她很聪明,去的地方都是无名山庄名下的产业,挑中相陪的人说白了就是我们在各地的负责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非但如此,自初次来天葵后她就学会了摄魂夺魄之术,此后任何人都会在第一次见她时就中了她的暗示,记得北堂逐月是男人,是个比女子还美的男人;而她若偶尔扮上女装,这种暗示会更强烈,让所有人都觉得她一点也不适合女装——当然,逐月并不知道自己随时都在以摄魂夺魄之术暗示他人——这门功夫若学精了,便是睡着了也能用,而且不费什么气力。做什么这样看着我,那摄魂夺魄本就是我教她的,她内力又不及我,我自然不受影响。庄中其他人便是知道前因后果,但抵挡不了只能被她暗示,又怎么会提醒你?吟儿他们……纯粹觉得那样好玩,也就放任逐月对他们施以暗示了,你若觉得不平,自己找他们算帐去。
“逐月活得如鱼得水,小月则不然。我说过小月记得一切,包括逐月变成这样的原因——到现在都不肯告诉我,那丫头嘴真倔。也许是不甘自己不被逐月记得,也许是心疼逐月活得太累,也许是气自己每次出现都只能独自一人——就算是在外面,据说逐月会自己在来天葵前找个没人的地方先躲着——总之小月的性格很差。这么多年来,毁在她手上的佛珠佛经不计其数,现在虽然能安心待在清心苑里,对你却可说是恨之入骨……别急着垂头丧气,真正的北堂逐月未必就恨你。我说柳清扬,她还真是你的克星啊,喜怒皆随她,一说不会恨你眼睛连都亮了。行了行了,别扯我衣服,我说就是了!
“逐月既然恋着你就不会恨你,当然这不是两两相加再切一半那么简单的事。不过,一旦逐月和小月合成一个人,逐月的感情就不可能对北堂逐月没有任何影响。何况,昨日我赶到清心苑时小月已把你丢在一边,瞧她的神情似乎颇为懊恼。而你,虽然气息微弱却还活着——柳清扬,小月在最后一刻,手下留情了。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柳清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着自己的意愿去解释那个“意味”,他看出这事随枫就打算管到这了,之后的路只能由他自己去走,北堂逐月最后会如何判决他他不得而知。可他又必须走下去,如莫绪慈说的,只有找回真正的北堂逐月,他和她才能有将来。而且,身边这个正在悠闲的喝着茶的女子,大概也不允许他找不回北堂逐月吧?她对这事的容忍,似乎也到了限度。
柳清扬呼出一口长气,忍不住苦笑:本以为苦尽甘来,不想却是波折再起啊……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山重水复
“和小月独处?”随枫微有些愕然的看着立在面前的青年,而后皱眉饮尽碗中的汤药,咂嘴,“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柳清扬笑道:“清扬当然怕死,所以才来请十三婶帮忙。”
“你有几分把握?”
“不知道。”柳清扬老老实实地摇头回答,旋即又舒眉,“这次不成便换个法子再试就好,反正……我至少还有九个月的时间不是么?”
随枫突然急着要恢复北堂逐月的原因其实一想就能明白——她要放权。她要真正的从世人眼中淡出,因此必然成为水龙吟得力助手的北堂逐月绝不能有无谓的弱点。而她怀胎的这十个月,正是无名山庄权力交替的最好时机。
随枫正用银匙搅着面前的药粥,边想着要怎样把它给处理了边偷瞄身边的水寒烟,最后只能挫败的乖乖一匙一匙往自己口里送:“你倒看得通透。”
柳清扬在水寒烟的招呼下坐在对面,静静地等候随枫用完药粥,其间看着随枫几次不想再吃,然后又在水寒烟得好言劝慰下继续拿起银匙直至将一碗药粥全部吃净,被两人间的温馨气氛所染,他亦不觉温柔了眉眼。
用过药粥,随枫借口犯困要水寒烟替自己取薄毯来,自己则舒缓腰身半倚在软榻上看着柳清扬:“当年我救下你时曾告诉过寒烟,但绝不容许你日后成为悍龙皇朝或是无名山庄的威胁。”
柳清扬笑容微逝:“九个月后,若无法让逐月复原,世上便再无柳清扬此人。”
他于北堂逐月,无论是逐月还是小月,都是一个极不安定的存在。
“……不……我的意思是,九个月后若你无法让她复原,你就得入赘无名山庄。”随枫极其郁闷地看着他,而后叹气,“敢情我在你眼中就是个冷血无情,只会杀人的魔头啊……”
逐月愿为他赴死,小月未必就能受得了有人将刀剑架在他脖子上,至于病好后的北堂逐月更难说。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严严实实地保护在无名山庄里,谁也伤不得。
柳清扬哑然,好一会儿后才合上自己的嘴:“我以为,无论怎样我都是入赘的份呢。”
“你可真舍得牺牲。”随枫也笑了,语调轻松如在与水龙吟说话般,“逐月现在就是个不安份的性子,日后没了性别换来变去的后顾之忧只会更不着家,你若真入赘了这,恐怕一年里有大半日子都得独守空房。”
柳清扬面上一片粉红,急急起身告辞,还险些与拿了薄毯回来的水寒烟撞上,最后在随枫的朗笑声中落荒而逃。
次日清晨,小月奉命离庄到了西湖,最后被一叶扁舟送上了泊在湖心的一艘乌篷船上。
薄烟笼罩着秋湖,日光柔柔洒在湖面上反射点点璀灿金光,两岸青山隐约,湖中绿水迢迢,几只小船不远不近的四下散在周围,岸边垂柳飘斜,莺声鸟语。
小月目送那只小舟离去靠岸后方进掀帘入舱,也不对坐在矮几后泡茶的柳清扬表现出丝毫吃惊就径直在他对面坐下。撑起旁边的木格纸窗,她取过一杯茶饮下:“我武功被禁,身上的毒药也被夫人搜了个干净。”
柳清扬端起茶杯微微一笑,温和若旭:“可你依然能杀我。”
小月也笑了,温柔如水:“对,只要把你从这踹下去便可——因为你是只旱鸭子。”
难道西荻人就天生学不会凫水?庄主不会,他也不会。
“我柳清扬宁可娶一个无盐女,也不要你这不男不女的怪物。”柳清扬忽然抛出一句,惹得小月当场变脸,本就冷冽的凤眸更是宛如生在了剑刃之上,只一眼扫过便已将他剐得遍体发寒。
小月不同于逐月,近十年时光积累下的怨与恨让她比逐月更邪魅狂肆,此时怒极,她那与生俱来的气势更是逼得人难以喘气。眼见着舱内的气氛紧张到极点,她却突然嗤笑一声,转而玩起了手中的茶杯,仿佛里面盛的不是怡人的清茶而是散着醇厚酒香的美酒:“我以为你把这句话也划归柳清扬所有,一场重病后就全部尘归尘土归土了。原来……你还记得。”
“我讨厌你。”
小月听见后撇出一抹淡淡的冷笑,胸口却不自觉地绷紧,心底郁郁地生出怒气来:郝清扬,你今天是存心来找死的么?一句两句的竟然尽挑能让我发火的说!
完全没想到自己为何要因他的讨厌而生气。
“当年娘将你带到我面前告诉我你就是北堂逐月时,我就很讨厌你。”柳清扬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小月的异常,自顾自说着,“怎么能不讨厌呢?你是北堂逐月啊,是那个柳清扬冒死救回的、发誓要呵护一生的北堂逐月,是那个为了柳清扬去看曾是自己最讨厌的医书、立志成为神医的北堂逐月……可这样出色的、令人心动的人儿是属于柳清扬的,与我却没有半点干系。何况你还是辰将军的女儿,我又该如何面对你,面对你毫无芥蒂的笑容,面对你那一声‘我一样会保护你’?难道在我顶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