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风雪早已停歇,四下里粉妆玉砌,白皑皑一片世界。陆逍赶着黑驴,在尺许深的积雪中奋力走了一阵,日色渐渐西沉,正焦急间,忽见道旁有条小路,弯弯曲曲地直通到一座林子里,远远望去,影影绰绰可见青砖灰瓦、斗拱飞檐。心中不禁暗喜:“这林子里的大概就是药王庙了,我先进去看看再说。”当下扶稳了驴背上的鲁老汉,拉着黑驴,匆匆下了道路,踩着积雪向林中走去。
片刻功夫就到了林中,只见果然有一丛殿宇,只是不甚大,门前的空地上有座木牌楼,上面写着“仁心济世”四个红漆大字。陆逍不禁欢喜道:“这一定是药王庙了,真真药王尊神保佑!要不是雪停了,哪能那么容易就找到这里。”边想边牵了黑驴快步走近前去。
到了门首一看,匾额上写着“药王行宫”四个字。心中大喜:“就是这里!这下可好了!”连忙几步跑上台阶,举着木杖猛敲大门,边敲边喊:“徐阿爷!我是陆逍!开门!开门!”叫了好一会儿,里面绝无回音。正在纳闷,转头看见旁边小门上挂了锁,门前横了条破板凳,不由暗暗叫苦,原来这里风俗,主人外出不归,便横条板凳在门首,本乡之人一望便知,也就不再相扰。
陆逍心中焦急起来,思量道:“徐阿爷不在家!这可怎么好?!回家要走五六十里,去镇上也还有二十里路,眼看天就快黑了,道又不好走,这可怎么好?!怎么好?!”转身摸了摸外祖的额头,觉得烫得又厉害了,心中愈加焦躁,忽又想道:“我听村里小六子说,药王庙常有人求医,最是灵验,不如开了门进去找找药看,要是有,或许能救我阿公一救,没有再想其他办法也不迟。”
这男孩平时最为顽皮,翻墙走瓦是拿手好戏,当下向四周望了望,见院墙边有棵大树,就抛下木杖三五下爬了上去,顺着枝杈一溜,轻轻越过墙头,落在院里,不一会儿就从里面打开大门,拾起木杖将黑驴赶了进去。
到了院内,只见一片空地,正中是一座大殿,两边有几间耳房,此时天色已经昏黄,西斜的日头照得院中积雪泛光,没有半点人迹,四下静悄悄的,听不到丝毫声响。陆逍又喊了几声,见实在是没有人,就把黑驴拉到大殿门口,将殿门用力一推,却是应手而开,原来只虚掩着,也未细想,匆匆拉着黑驴跨了进去。
陆逍借着雪地映进来的光亮,依稀看见大殿中间供奉着一尊神像;左手边有排柜子,柜边贴了老大一张红纸,上面写着“问卜”两字;右手边也有排柜子,也贴了红纸,写了两个大字,却正是“求医”。心中喜道:“真和小六子说的一模一样!那药定是在求医的柜子里了。”忙丢下木杖和黑驴,跑过去拉开几个抽屉一看,果然全是包好的药材,药包上还用红纸写了“安胎”、“催产”等字样,不觉大喜,自语道:“这下可好了,果然有药。”
想到这里,手下不停,连翻了十几个柜子,找了一堆“金疮”、“接骨”、“风寒”、“痔疮”等名色的药包,也不管用不用得了,一股脑儿抱了出来,放在地下。又去神座前找了几个蒲团放好,让黑驴伏倒了,解开绳索把鲁老汉放下来,费了半天力气,将他推在蒲团上侧卧了,用破袄盖好。喘了几口气,自言自语道:“药是有了,要再去弄点水来才好。”抬头看见供桌上摆了个铜磬,约有五六斤重,就踮起脚尖拿了下来,抱在怀里。正转身要出殿去找水,却不防殿门前静悄悄地站了个人,一不留神,一头撞了上去,心下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只见那人白惨惨一张面孔,身上血迹斑斑的,不由吓得陆逍汗毛倒竖,“啊”的声坐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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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异人医病
两人对望了片刻,那人忽地咧嘴笑了起来,开口道:“你这小孩,莽莽撞撞地走来撞我一头,却自己先叫了起来。”说着掩上殿门,走到供桌前点亮了烛火,又转过身来。只见他约有二十八九年纪,身形矫健,面色苍白,披散了头发,穿了件血迹斑斑的青袍,身后背着个长匣子,手上拎了个鼓鼓囊囊的皮口袋,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陆逍这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抱着铜磬站了起来,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抱怨道:“大叔!人吓人要吓死人的!”说着转过身来,只见那人将皮口袋放在供桌上,蹲下身子,正伸手向自己外祖摸去,连忙急道:“你要干嘛?!别碰我阿公!”那人抬起头来笑道:“我要是碰了,那又如何?”说话间一把抓住了鲁老汉的手腕。陆逍心中大怒,将手里的铜磬向那人用力掷出,合身便扑了上去,却被那人将铜磬一手轻轻接过,放在地上,又转手一把揪住了陆逍的脖领,笑道:“哎呦,还挺凶!”陆逍挥起手脚奋力踢打,却被那人牢牢揪住,挣扎不脱,当下心生一计,于是停手叫喊道:“你快放开我阿公!”
那人笑着道:“要是我不放开,那又怎样?”
“不放我就要骂人了!”
那人笑得直打仰,连声道:“好好,不想你还有这样的本事!那我们打个赌,你要是能骂得我松手,就算你赢了,我便立刻放开你阿公,如何?”
陆逍道:“好!你别反悔!我可开骂了啊。”说着拍手唱了起来:“你这老不羞,是我旧冤仇,斜眼塌鼻头,没脸只有口……背生三只手,断脚滚地沟……会爬不会走,原来不如狗……”边唱边偷眼瞄去,突然扭身一把搂住那人手臂,张嘴就是一口,顿时觉得脖子上放松了些,着地就是一滚,滚到自己外祖身前,挡在那里,警惕地看着面前那人。
那人虽被咬了一口,却混不在意,只是呆呆地发了会儿怔,忽地叹气道:“不想你这样会骂人,真是好本事!是我输了。”说着松开鲁老汉的手腕站起身来。原来那人从小随师长在山中修行,每日不过看些拳经道书,就有几个师兄弟也是兄友弟恭的,虽在江湖上行走了数年,听了些粗鲁汉子的醃臜言语,却未没领教过这村中顽童们唱惯了的俚俗歌谣。一时听陆逍连珠般地唱了出来,虽是骂人,却半个脏字也无,不由得呆住了。
那人定了定神,正色道:“你阿公实在是病得厉害,若再拖延,恐怕性命不保,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就帮你医治。”
陆逍听了这话,一骨碌站起来问道:“你说真的?!你会医?!”
“那是自然,刚才打赌,我可有骗过你?”那人答道。
陆逍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你刚才倒是说话算数。”又俯下去摸了摸他外祖的额头,直起身咬牙看了那人一阵,猛地跺脚道:“好!哪怕是个庸医也好过没医!那大叔你就给看看吧。”
那人哭笑不得,无奈道:“怎么我就是个庸医了?大叔?我很老么?”叹了口气,对陆逍道:“那我先给你阿公瞧病,你把刚才那些药包给我拿来,再去打点水。”
陆逍应了声,转身将丢在地上的那堆药包尽数抱起,放到那人身边。又拿起地上的铜磬,抱着出了大殿,四下找起水来。走了几步,看见殿旁放着几口大缸,原是防火储水所用,连忙跑过去,掀开盖子一看,连底都冻上了。再要搜寻,只见地下积雪正厚,不由灵机一动,把铜磬向地上一扑,扣了满满一磬的雪,又怕不够,拿起来几下打实了,又捏了几捧放在里面,这才抱起铜磬回到殿中,一边用脚勾上殿门一边喊:“外面好冷啊!连缸里的水都冻上了,我只好找了点雪来。”正说着,见那人正盘膝坐在地上为自己外祖诊脉。连忙把铜磬就地一放,走上前去蹲下来问道:“怎么样?大叔,我阿公的伤要紧吗?你能医得好不?”
那人叹道:“你阿公身上的鞭伤虽然厉害,倒不难治。只是他年纪大了,受伤后又外感风寒,就有几分棘手,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却不知怎么的,又耗竭了心力,还受了惊吓,这下可就凶险了。医不医得好,我也没太大把握。”
陆逍顿时慌了,带着哭腔喊道:“那怎么好?!大叔!无论如何你救我阿公一救,我给你磕头。”说着跪了下去。
那人伸手扶住陆逍,皱眉道:“别哭,男儿膝下有黄金,怎可轻易给人下跪磕头?再说你阿公又不是没救了,去,把水拿来。”说着从地下摸起几个药包,仔细一看,只见药包的红纸上写了“痔疮”两字,当下便忍不住笑道:“你这小孩,原来不识字,这药拿来有什么用?”
陆逍正拿了铜磬回过身来,听了那人的话奇怪道:“怎么?不能用?上面不是写的什么疮吗?”原来这男孩只跟自己二哥读过几本蒙书,识字不多,方才找药时,匆忙中但凡有个“疮”字的就拿了,却不认得前面的“痔”字。
那人心中暗笑,不由调侃道:“也罢,那就将就将就,兴许你阿公本来便用得上的也未可知。”抬头见陆逍正抱了铜磬向供桌上爬,不由奇道:“你爬上去做什么?”
陆逍答道:“大叔,你不是要水么?我把这铜磬在烛火上烤烤,等里面的雪化了,就有水啦。你再仔细给我阿公看看,我马上就好。”
那人点头称赞道:“你这小孩,真是聪明伶俐,自从先前进殿后,安置阿公、找药、找水等等事情,件件做的是有条不紊,且又胆大心细,十分难得。”停了停又道:“只是化雪这事,何必要如此麻烦,把铜磬拿来给我。”
陆逍听了,连忙跳下供桌,把铜磬递给那人,奇道:“大叔,你怎么知道?莫非你早就来了?”
那人笑道:“也没早多少,和你不过是前脚后脚。”说着接过铜磬,道了声:“小心!”只听“腾”的声,从他手中冒出股火焰来,铜磬里的雪顿时就化了,陆逍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细看,“呼”的下火焰又灭了,只剩那铜磬还冒着热气,里面的水“咕嘟咕嘟”乱响。
那人放下铜磬,抬手将身后的匣子摘下来横在膝上,向匣底轻轻一拍,“呛”的声弹出口宝剑来,明晃晃约有三尺多长。又伸手接了,捏个诀法向剑身上拟去,只见那剑越缩越小,一会儿就变得只有三四寸长短,和根银针仿佛。
陆逍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忽然拍手欢喜道:“这下可好了!有大叔医治,我阿公算是有救了!”
那人奇道:“你方才不还说我是庸医么?怎么这下就好了?还欢喜起来?”
陆逍欢喜道:“刚才我胡言乱语,得罪大叔,是我的不是,陆逍给大叔赔礼了。”说着抱拳揖了一揖,又欢喜道:“我看大叔既会喷火,还会变剑,又能医病,一定是个走江湖打把式、卖药治病的师傅,上次村里的水根叔被牯牛顶坏了,就是这么个师傅治好的。那大叔也一定能治好我阿公,所以欢喜。”
那人翻着白眼腹诽道:“这小孩,居然把我这师传法门,说成是走江湖打把式的买卖,要是被我师傅知道,定然要……要……罚去打扫净所五百回。不过他说得这样赤诚,看来也不是故意取笑。”忽又想起自己在山上被罚的情景,不禁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道:“原来你叫陆逍,我也有哥名字,叫易寒生,你好好记住了,以后可别乱叫了。”说着将匣子摆在旁边,将鲁老汉扳过身来,手中小剑闪电般一气连扎了十数个部位,举手一掌拍在鲁老汉颈后,暗自运转玄功。过了片刻,只听鲁老汉喉咙里咳咳作响,“哇”的声吐出口黑血来,又低低呻吟了几声,却不见醒转。
陆逍大急道:“易大叔!你看!我阿公他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