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比程医生年纪小,平时两人在工作的时候都是以程医生和李队称呼彼此,此刻李维一声“程姐”明显是讨好的态度,但是程医生却似乎并不领情,礼貌性的冲李维点了点头,带着助手绕过他径直离开。
其实程医生这样的态度并不奇怪,一周之前,A市北豫中学校区内出现了第二具蛛丝女尸,之后在女尸的白裙之上查到了名为“杨红”的名牌,经过深入调查之后,已经证实了杨红正是当年位于北豫中学地界上的如歌女校的学生,七十多年前就已失踪。
经过鉴定之后确认为狼蛛蛛丝结成的网,七十多年前失踪的女学生,在原如歌女校校址发现的模仿当年失踪女生的尸体,再加上尸体之上虫类噬咬的伤痕——只要查清当年名叫杨红的女生失踪的原因,所有的证据之间就可以串联起来,继而找到凶手的办案动机,侦破案件。
找到了如此重大的突破口本是好事,结果却是在三日之前,刑侦大队突然接到市民举报说市郊的一处别墅地下室散发出恶臭,警方即刻出动,竟是意外的发现了疑似凶手藏匿被害人的窝点,一举救出了十几个女学生。
意外的收获立刻被上级部门抓住透过媒体大肆宣扬了出去,女学生的获救无疑成为了压抑了近半个月来人心惶惶的A市居民心头的一剂强心剂,在所有人都期盼着好消息期盼着破案的热切注视下,上级部门将别墅地下室发现的一具焦黑男尸作为凶手送到了公众面前,随后A市虐杀女学生案宣布告破。
这样一个结果,是程医生不能接受的。
李维又何尝不知道程医生心里的想法。办案人员凡事都讲究证据,一步一步推论一步一步证实,最后将凶手绳之以并法解开所有谜题,才是一宗案件的真正告破。只是上级部门关心的却远不止这些,如何缓解舆论的压力,如何安定民心才是他们最看重的。对于一个已经可以结案的案件就犯不着再查下去,随着案件宣告告破,所有未解之谜都一并封存再也无从考究,程医生没有办法申请继续调查,但是她有资格表达自己的态度,如今程医生这样的态度,就是无声的宣告着不满。
李维又何尝不知道程医生心中所想,他这次来也没指望说点好话就劝好对方,所以拿了一份卷宗来,却是递不出去。几人走过走廊来到一楼大厅,正逢大厅里闹哄哄的有人在争执,挡住了出去的路。
“我的孙女啊,失踪都已经有一周了!都是因为你们,因为你们办事不利,说什么非要24小时才能立案,现在人找不到了,你们说怎么办?怎么办?!”大门口,身穿黑色套装的银发老奶奶正拉着负责报案笔录的民警,声嘶力竭。
这位老太太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很多民警都认识她。老太太自称是昼公馆前任老管家,孙女陈希希自上个周三晚上出门之后就失踪了,至今杳无音讯。当时按照一般的办案程序民警预留了24小时立案,如今孩子还没找到,老太太坚持是他们办案不力,天天来闹着要说法。
陈希希并不在前几日获救的女生当中,经过搜寻也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其实A市每年这样离家出走之后失踪的少女非常多,最后除非自己回家,否则找到的机会非常渺茫。
这样每天被闹一次,民警从同情,到忍耐,再到如今的不耐烦,局里面还有很多其他的案子要办,没有办法天天为了一个断了线索的少女出走案拨出警力。门口正要出去巡逻的警官被老太太大庭广众之下拉着骂终于失去了耐心,冷冷来了一句:“老人家,之前看您年纪大,很多话我们也不太好说,但是事实就是,您的孙女是当晚自己从家里离开的,当时你们大人都做什么去了?还有,上周正是北豫弃尸案发生的那一周,学校停课就是为了让学生们待在家里不要乱走,结果您孙女大半夜的一个人往外跑,这不是胡闹么?!”
民警一句话把老太太噎住了,他趁机甩了甩手离开,程医生看着过道让了出来,直接跟着往门口走,却是被李维一把将手里的卷宗塞到了面前。
“程姐,这个新案子真的很古怪,你就看一眼!刚刚从片区民警手里转上来被刑侦队接了,下午尸体送到。”李维形容恳切。
其实这个案子一旦转到了刑侦队程医生就必须接收,他提前拿着卷宗来让程医生过目,无非是想表示其实队里还是很需要程医生的帮助,外加分散她的注意力。
望着李维恳切的模样,程医生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没有把卷宗推开,接过翻开粗略的看了一眼。
水中浸泡过的男尸,年龄35岁上下,死亡时间预估在三天前,身体除头部之外没有其他明显外伤,只是那头部处的伤口…
程医生抬起头来,表情严肃:“…脑部组织缺失?”
“嗯。”李维点点头。
“可能是在水里泡久了被水冲走了,或者是被鱼吃了。”程医生面上还是淡淡的样子,只是之前李维那样激动的态度,她心知这个案子不可能那么简单。
捕捉到程医生眸中一闪而过的迟疑,李维笑了一下:“下午尸体就送到,程医生到时候看了就明白了。”
——
同日,雨过天晴的午后,岚山大宅,清越的手机铃声在走廊上响起,夜福掏出手机一看,连忙小跑两步到了楼梯拐角,压低声音接了起来。
“喂阿福,情况如何?”电话那头传来阿零有些紧绷着的声音,看来小丫头的确很在意这件事啊,午休的时候还想方设法的打电话回来…
夜福回头朝走廊瞥了一眼,低声开口:“不清楚,殿下正在房里谈着,还没出来。”
“哦…”电话那头阿零的声音似有些踌躇,想了想却又不知道还能问什么,默了一默,夜福在电话那头安慰了一句:“没事,今天放学回来就知道情况了,应该…应该没问题。”夜福违心的安慰了一句,要阿零安心上课,挂了电话。
自那一日从北豫中学回来之后,受了重伤被带回来的那百里门的男孩儿就被安置在了岚山大宅,由他负责照顾。男孩儿伤得很重,可见当时殿下确实是下了杀手,却不知最后为何会突然改变了心意。夜福晃回到走廊,在听不见什么声音的房间门外站定,不过就那个男孩儿虚弱的体制来看,他早晚被体内的肆虐的灵力虚耗而死,活不过几年了。
而方才阿零打来电话,询问就是关于那一日在北豫最后听到的那一段,关于跟谁修行才有用的对话。对于男孩儿说的话,夜福的态度半信半疑,而且在他看来阿零有殿下罩着完全没有变强的必要,所以殿下八成是会拒绝。只是啊,阿零似乎却不是那么想的呢,早在几日前男孩儿还没醒来的时候她似乎就去殿下那儿请示过了,也不知结果如何…
房门内,那一间向阳的房间里午后的阳光正好,百里容笙一脸病容勉力坐在大床中央,脸上毫无血色苍白的样子,和室内一室的温馨格格不入。而他的对面,黑发墨瞳保持着白日形态的昼焰行双腿交叠神色淡淡的坐在沙发上,即便是褪去了夜间妖异的模样周身的寒意却犹在,便似阻隔了阳光,那一处整个都显得阴冷沉寂。
百里容笙仍旧穿着一身白衣,一双墨色的眸子望着对面的黑衣男人,仿佛弱不禁风到了一开口就要吐血的样子。昼焰行在对面坐了一刻,薄睑轻揭对上了那双清淡的眸子,冷冷开口:“你那一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百里容笙微微蹙了蹙眉似开口都艰难,淡淡说道。话音刚落,便见对面那双青黑如玉的眸子猛得眯了一下,一瞬露出了凶光。
那一日,爆裂的火光之中,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对面的男人耳边说了一句话。便是因为这句话,他赢回了一次活下去的机会,才能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和他再对等的,谈上一次。方才他的回答又一次触怒了他吧,但是他却没有真的动手,百里容笙微微垂了垂眼,他想,这一次的谈判,他未必毫无胜算。
清冷的声线带着一丝压抑的痛楚,在秋日午后微暖的阳光中轻散:“昼零她生来便是聚灵的体制,常年与灵体接触,体内必定会留下灵体的阴寒之气,久而久之,便会伤及体魄。这就是昼零长到十岁,外表看着却和普通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的原因…”
“而这样的影响,随着她的年纪增长,只会越来越明显。其实早在几年前,你就已经察觉到昼零体内的阴气对她的影响了吧…所以你喂她吃灵魄,将自己的灵力灌入她体内,目的都是为了激发她体内的金色灵魄,却是毫无效果…所以早在几年前你就已经知道了,你的方法对于昼零,是无效的。”
百里容笙抬眼,直直看入对面的清冷墨瞳,语气清淡而冷静:“那一日,我说昼零会死,并不是确信,只是一个推测…只是这样的推测,并不是毫无依据。阴寒之气并不是人类的身体可以承受的,而昼零如今的状态已经反映出了一些先兆…当然,我的推测有可能是错的,你也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只是,你绝对不会拿昼零的事情冒险,所以哪怕我的推测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你也不会不顾——而我赌的,便是这,万分之一。”
百里容笙是极为冷淡的个性,不同于昼焰行对待外人时退人千尺的冷漠态度,他的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淡漠。看着那样一双眼,听着那样的一副声线,你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的事物能入得了那样一双眼,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那副声线产生波澜,面前的这个白衣男孩儿,就如同一整面坚硬的冰墙,便是最尖锐的冰锥刺上,都仿似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只是却是这样的一副性子,这样的一个人,暗中注视了阿零整整五年!这,才是昼焰行最为不爽最想杀人的原因!
反常即为妖,做出了本性做不出的事情,说出了本性说不出的话,他观察了阿零整整五年连带着她身边的人都观察了透彻,如今千方百计冒着生命危险只为了接近一个杀害了自己同门师兄弟的仇人,还真心不是为了报仇!这样的态度要他相信他不是另有企图?!即便他以为没有,也是他还没有意识到,怎么可能没有?!
想到这里,青黑墨瞳一瞬翻滚上杀意,只是那杀意之中却是又纠结着一抹矛盾,这样的矛盾,更加成了昼焰行恨不得当即就把人劈死了事的无端恨意!
有关阿零的事,他从来做不到冷静,却是有关阿零的事,他必须谨慎处之容不得半点差池!这是第一个威胁到他,他想杀却是不敢杀的人,意图,谋划,所有的伎俩他都一一直言不讳说了出来,那么,理由呢?
“为什么?!”咬牙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那素来清冷无双的墨瞳之中竟是泛起了一抹血色,百里容笙在那视线之中微愣了一下,他想,关于昼零,关于这个男人,也许他还有很多的事情并不了解,比如眼前这般,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他只因一句话,就会带上的眼神。
“因为昼零,她是百里门要找的人。”
“…还因为,除了我,你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做这个事的人了。”
平铺直叙的两句解释,话音刚落,对面的墨瞳之中却是倏然带上了一抹寒意顷刻就到了眼前!那瞬移的速度那凌冽的杀意,百里容笙这样伤重的状态完全无法躲开,被拉着衣襟狠狠一把按倒在床上,百里容笙终于抑制不住心口剧烈的疼痛猛咳起来。
“除了你,本座再也找不到可以做这个事的人?呵,你是说,现在这个就快要咳死的…你么?”耳边传来的冰冷男声含着淡淡戏谑,百里容笙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