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倒下滚开之前,连忙抓住他的蜡烛。
我趁他分心之际,点燃他的蜡烛。我用体热引燃,感觉到一股寒意从我握住麦秆的右手往手臂窜升。结果什么也没发生,他的蜡烛还是暗的。
我用手罩住烛芯,挡住他的视线,这是个小伎俩,用来对付技术纯熟的共感术士大多没什么效用,不过我只是想藉此干扰他。
「嘿,芬顿。」我说,「你听过有关匠贩、泰伦教徒、农夫女儿,以及奶油搅拌器的故事吗?」
芬顿没回应,他苍白的脸努力地集中注意力。
分散注意力这招确定无效,我放弃这种方法,芬顿太聪明了,没办法让他分神。此外,我也很难维持专注力以保护我的蜡烛。我让自己更深入石心的状态,从脑中摒除两根蜡烛以及烛芯和麦秆以外的一切。
一分钟后,我全身都是湿黏的冷汗,开始颤抖。芬顿见状,他无血色的嘴唇露出了微笑,我加倍努力,但他的蜡烛就是怎样也点不燃。
五分钟过了,全班静得跟石头一样,多数决斗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两分钟,其中一位参赛者很快就能证明他比较聪明或意志比较强,但是我现在两手冰冷,我也看到芬顿脖子的肌肉抽动着,就像马抖动侧身以甩开牛蝇一样。他想按捺住颤抖的冲动时,姿势僵硬了起来。我的蜡烛烛芯开始飘出一缕轻烟。
我使劲地施力,咬紧牙根,龇牙咧嘴,如猛兽一般,连齿缝都发出了嘶嘶声。芬顿似乎没注意到,他眼睛变得愈来愈呆滞无神,我又颤抖了一次,这次抖得太厉害,差点就没看到他的手也在颤动。接着,芬顿的头开始缓缓朝桌面倾斜,眼皮下垂,我进一步咬紧牙根,终于看到他的蜡烛烛芯飘出了一缕轻烟。
芬顿茫然地看向那边,但他没有重新振作保护自己的蜡烛,而是缓缓做出放弃的手势,把头枕在他的臂弯上。
他手肘附近的蜡烛亮起火焰时,他也没抬头看。这时教室里响起零零落落的掌声,夹杂着不敢相信的惊呼。
这时有人拍我的背,「这招还真不赖,让他把精力耗尽。」
「不是。」我口齿不清地说,伸手到对面,用笨拙的手指扳开芬顿握着烛芯的手,看到里面有血。「达尔大师,」我尽快说,「他冻僵了。」说话让我感觉到我的嘴唇有多冰。
不过,达尔已经冲上前,拿毯子包住芬顿。「你,」他随手指着一名学生,「快去找医护馆的人来,快!」那学生冲了出去,「真傻!」达尔大师低声唤着加热缚,他往我这边看,「你应该起来稍微走一下,你看起来也没比他好多少。」
当天就没有再举行其他决斗了,全班看着芬顿在达尔大师的照顾下逐渐苏醒。等医护馆的菁士抵达时,芬顿的身子已经暖到开始猛力颤抖了。裹了十五分钟的毯子,再加上共感术的加持以后,芬顿已经可以喝点热的东西,不过他的手还在颤抖。
等所有骚动都结束后,已经快三点了。达尔大师设法让所有学生都坐好,安静下来,以便说几句话。
「我们今天看到的就是典型的『缚者恶寒』。人体是很脆弱的东西,迅速失温几度可能会破坏整个系统,比较轻微的例子就是那样,冻僵。但比较严重的情况可能会导致休克与失温。」达尔环顾四周,「谁能告诉我,芬顿犯了什么错?」现场安静了一会儿,接着有人举手,「布瑞,请说。」
「他用血液撷取能量。当热量从血液里流失时,整个身体就会冷却下来。这一招不一定都有效,因为四肢比内脏更能忍受激烈的降温。」
【文、】「为什么会有人想用血液撷取能量?」
【人、】「因为血液可以比肌肉更快提供能量。」
【书、】「他撷取多少能量是在安全的范围内?」达尔环顾教室。
【屋、】「两度?」有人出声。
「一点五度。」达尔纠正,并在石板上写下几个等式,说明这样能提供多少能量。
「以他的症状来看,你们觉得他用了几度?」
大家陷入一阵沉默,最后萨伏依大声说:「八或九度。」
「很好。」达尔勉强地说,「至少你们之中还有一个人读了书。」他的表情变得严肃,「共感术不适合意志不坚的人,也不适合过于自信的人。今天要不是我们给芬顿他所需要的照顾,他可能就这样静静入睡,离开人世。」他停顿了一下,让我们充分听进这些话。「你们应该要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不要高估自己的能力而失控。」
三点的钟声响起,学生起身离开,教室顿时充满噪音。达尔大师拉大嗓门说:「颖士克沃思,留下来一会儿好吗?」
我皱了一下眉头,萨伏依走到我身后,轻拍我肩膀,轻声说:「好运。」我听不出来他是指我刚刚赢了,还是在祝我好运。
等大家都离开了以后,达尔转身,放下他用来擦净石板的抹布,以聊天的口吻说:「所以你们是赌多少?」
他知道下注的事,我并不觉得意外,「十一比一。」我坦言,我赚了二十二铜币,比两银币多一些。那些钱在口袋的感觉让我感到温暖。
他疑惑地看着我,「你现在感觉如何?最后你自己也有点发白了。」
「我抖了一下。」我谎称。
其实芬顿倒下来引起骚动后,我溜了出去,有几分钟在后面的走廊上浑身发软。我的身体像心脏病发似的颤抖,差点就站不稳,还好没人发现我在走廊上颤抖。我咬紧牙关,感觉牙齿都快咬碎了。
不过没人看到我,无损我的声誉。
达尔的表情让我觉得他可能在怀疑事实的真相,「过来。」他对着仍在燃烧的火盆做了一个手势,「温暖一点对你无害。」
我没多争辩,把手伸到火上,感觉自己放松了一些。我突然发现自己有多么疲倦,眼睛因为睡眠不足而发痒,身体变得很沉重,好像骨头是铅做的一样。
我不情愿地叹了口气,把手缩了回来,睁开眼,看到达尔正仔细地盯着我的脸。「我得走了,」我说,语带一丝歉意,「谢谢您让我用火。」
「我们都是共感术士。」达尔说,我收好东西朝门口走时,他友善地对我挥手,「随时都欢迎你用。」
◇◇◇◇
当晚在笼楼,我敲威稜的门,他开了门。「老天,」他说,「一天见到你两次,我怎么有这样的荣幸?」
「我想你知道。」我喃喃地说,往那个像囚房的小房间里走。我把鲁特琴箱搁在墙边,跌坐到椅子上。「基尔文禁止我到他的工作室打工了。」
威稜坐在床上,把身体往前移,「为什么?」
我露出了然于心的眼神,「我想是因为你和西蒙去找他,给他的建议。」
他看了我一下,然后耸耸肩,「你比我想的还快发现。」他搓着脸颊,「你看起来好像没有很生气。」
我之前是很生气,我的财运正要开始好转之际,却因为朋友的好意干涉,而害我丢了唯一的打工机会。但是我没有冲去找他们发飙,而是到主楼的屋顶上弹了一下琴,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如既往,音乐让我平静下来。我弹琴时,也好好把事情想清楚了。我跟着马内见习得很顺利,但是东西实在多到学不完:如何起炉火、如何拉出一致的金属丝线、什么合金的效果最好。我不可能像学神秘记号一样迅速把一切学透。在基尔文的工作室里打工,我无法在月底前就赚到足够的钱,偿还戴维的利息,更何况是攒够学费。
「我可能会很生气。」我坦承,「但是基尔文要我照镜子。」我露出疲倦的笑容,「我看起来糟透了。」
「你看起来像死人一样糟。」他坦率地纠正我,然后尴尬地停顿了一下,「还好你没有生气。」
西蒙敲门后,推开房门,他看我坐在那里,先是一脸震惊,随即露出内疚的表情。「你不是应该在工艺馆吗?」他心虚地问。
我笑了,西蒙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气。威稜把另一张椅子上的一叠纸挪开,让西蒙瘫坐在椅子上。
「我原谅你们了。」我大方地说,「我只有一项要求:告诉我你们所知关于伊欧利恩的一切。」
第五十三章 缓慢兜圈
对于一心期待能崭露头角的表演者来说,置身伊欧利恩如同站在舞台翼幕的等候区。我从未忘记这是我前进的目标。如果我听起来像在这个主题上缓慢打转,其实那是个比较恰当的方式,因为我和伊欧利恩之间总是以缓慢兜圈的步伐接近彼此。
还好,威稜和西蒙都去过伊欧利恩,他们告诉我少数我还不知道的事。伊姆雷有很多地方可以欣赏音乐,其实几乎每间旅店、酒馆、客栈里都有音乐家在里面弹奏、歌唱或吹笛。不过伊欧利恩不一样,那里是全城最佳乐手聚集的地方,如果你懂得分辨音乐的好坏,就会知道伊欧利恩是最好的地方。
踏进伊欧利恩的大门就要一铜币,进去之后,你要在里头待多久,听多少音乐都行。
但是光是付入场费,并没有给乐手在伊欧利恩演奏的权利,想上伊欧利恩的舞台表演的人,还得付一银币,才能取得那样的特权。你没看错,想上伊欧利恩表演,还得付钱才行,而不是别人付钱请你表演。
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付那么多钱,就只是为了演奏音乐?有些付钱的人只不过是娇纵的有钱人,对他们来说,付个一银币上台炫耀一番,并不是多大的代价。
不过,专业的乐手也会付钱,如果你的表演能让观众与业主激赏,你会因此获得一个徽章:可以挂在别针或领带上的小银笛。在伊姆雷方圆两百里内,银笛徽章在多数大旅店里都是优秀表演者的最佳证明。
获得银笛后,你就可以免费进出伊欧利恩,随性地上台表演。
获得银笛的唯一责任是表演,当你应邀表演时,就得出席,这通常不是很大的负担,因为常去伊欧利恩的贵族通常会以金钱或礼物犒赏他们欣赏的乐手,就像我们一般人会请小提琴手喝一杯一样,那是上流社会表达欣赏的方式。
有些乐手表演时,并没有对银笛抱着太大的希望。他们之所以付钱演奏,是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你演奏的当晚,谁会来伊欧利恩聆听。精彩演奏一曲后,不见得能帮你赢得银笛,但或许可以帮你赢得有钱赞助人的青睐。
没错,就是赞助人。
◇◇◇◇
某晚我和西蒙坐在旗杆下的老位子上,当晚威稜没来,他到安克酒馆去对女侍挤眉弄眼了,西蒙说:「你绝对猜不到我听说了什么,学生晚上常听到主楼里有各种怪声。」
「是喔。」我假装没什么兴趣。
西蒙又继续说:「是啊,有人说那是在主楼里迷路饿死的学生鬼魂。」他用手指轻敲鼻翼,就像老人讲古一样,「他们说她到现在还是在走廊上徘徊,永远找不到出口。」
「嗯。」
「有人则觉得那是恶灵,说他会虐待动物,尤其是猫,学生半夜听到的是虐猫的声音,我知道那声音怪可怕的。」
我看着他,他一副快要笑出来的模样,「噢,你想说什么,就快说吧。」我装出严肃的语气,「说啊,既然你那么聪明,虽然这年头已经没人用猫肠当琴弦了。」
他开心地咯咯笑,我为了不让他太得意忘形,拿起他的一片糕饼,开始吃了起来。
「所以你还在为那件事努力?」
我点头。
西蒙看来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你改变主意了,最近我都没看到你带着鲁特琴。」
「没必要。」我说,「现在既然有时间练习了,我就不需要随时把握零碎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