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优像触电一样,呼地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
“你……”她说不出话来。
“我爱她。”他眼低垂,好像在跟内心的自己说话,“这种爱美丽、炽烈又充满绝望,就像飞蛾扑火。对,就是这四个字,飞蛾扑火,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四个字的意义。”他眼神焦灼,声音却异常冷静。
她望着他。一时间,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千言万语,这种目光令岳程想起了金小慧写给陆劲的信,那是一种想倾诉的眼神,她会不会突然哭出来,或者突然开始滔滔不绝谈自己跟李亚安的爱情故事?但是他想错了。郑小优低下头,走到窗边,回过身来看着陆劲静静地说:“你们没有证据。”
“我们是没证据。”当天晚上,在简东平朋友的寓所,岳程对陆劲说。
陆劲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第三次强调那三个岳程已经听腻了的字。
“是他们。”陆劲声音呆板地说。
妈的!岳程心里骂了一句。
“陆劲,这只是你的感觉。对,我承认,他们嫌疑很大,非常大,最大,但是不能因为他们有嫌疑就认定他们有罪。”岳程在桌上拿了瓶矿泉水,在桌边坐下,同时环顾了一下这个面积不大的房间,心想屋子的主人一定想不到,她这间布置温馨的小屋现在成了一个杀人犯和他的悄人幽会的场所。
陆劲没有说话,这迫使他不得不把话说下去。
“首先,有人看见一个貌似元元的姑娘离开那幢楼,虽然你和简东平都说,元元没有戴墨镜,但也不排除她从电台出来后,戴上了墨镜,也许她办公室的抽屉里有副墨镜呢?谁也不知道。所以有没有戴墨镜并不能成为判断那个女孩是不是元元的唯一标准。”
“还有头发。”陆劲有气无力地说。
“对,头发。元元的头发是褐色的长鬈发,但她从那幢楼出来后,便直接打的走了,她没有停留,匆匆来匆匆去,所以没人注意到她的头发颜色,大家都只看见一个长头发的戴墨镜的女孩在这里出现过。既然没人注意到这点,头发的细节就只能被忽略了。”
陆劲似乎想说什么,但他的嘴张了张又闭上了。岳程继续往下说:“第二,那个长途电话。对,元元是用她的手机打过一个泰国长途,我们刚刚也跟那个童雨的老同学通过话,但她是怎么说的?郑小优只跟她说了一句话,她说听上去很像童雨。但是很像,并不代表就是。她自己也说,已经好多年没听见童雨的声音了,她拿不准。”岳程喝了一口矿泉水,“第三,那个嘴角流口水的后遗症。谁能保证这世界上只有童雨才有这样的毛病?第四,李亚安是四点不到离开家的。你说,他很可能是把元元放在车里带走了,然后让他的妻子郑小优穿上元元的衣服,戴上墨镜假装离开家,是不是?”
陆劲瞄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只是你的猜想,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岳程注视着陆劲,稍作停顿,然后说,“我也问过门卫,郑小优今天下午都没有出过门。”
陆劲低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岳程可不喜欢被人嘲笑。
“郑小优既然能装成元元出去,为什么就不能装成别人回来?”
这一点岳程也想到了,他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没证据。”岳程觉得自己前面的路好像被巨石封住了,他不知该怎么排除这些障碍往下走。
“你好像突然从一个警察变成了一个律师。”陆劲嘴一歪,笑道,“什么证据不证据的,你们对付犯人不是有的是办法吗!”
岳程没理会他话语中明显的嘲讽,说道:“是啊,我们可以找他们来问话,但是……如果他们坚持自己的说法,我们也无计可施。”
“如果李亚安用车把元元带走,那他车里一定会留下元元的痕迹,最有可能的就是……头发,你现在应该立刻查封他的车,做一个彻底的搜查!证据证据,你要的证据就在那辆车里!”陆劲的声音忽然提高了。
但岳程很冷静。
“头发并不能成为他绑架元元的直接证据他可以说,元元以前坐过他的车。再说,也许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清理过他的车了,觉得他肯定会这么做。”
陆劲瞪着他。
“想想看,如果你是他,如果你绑架了元元,你会怎么做?你一定会清理你的车,或者,为了避免留下痕迹,一开始,他就用什么东西包住了她……总之,我觉得搜査他的车,不会有什么发现,但是,我这么说并不意味着,我会放过他那辆车,我还是会派人仔细搜査的,你放心。但要等明天。”岳程道。
“明天!”陆劲叫了一声。
“公家办事总是需要一些相关手续的,总不能随便查封某个公民的车吧。再说,现在还不能肯定元元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的失踪至少得超过二十四小时以上,才能被勉强被当做失踪案处理,但失踪跟凶杀还是有区别的,即便查封了李亚安的车,鉴证人员也不可能放下手里的工作,立刻赶来检查……我想最快最快也得等到两天以后,才会有结果。”
岳程看见陆劲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道:“陆劲,如果车里有元元的血迹,他就算洗过车,也能查出来。”他觉得胸口像被捶了一拳,“如果没查到血迹,那么元元也许……只是失踪……”他不愿意往下说了,他相信陆劲能听懂他的意思。
陆劲把头埋在双掌中,过了好久才说:“你的意思是,你没办法,对不对?”
“我只能按程序来。”
“妈的!岳程!就是他们!就是他们!”陆劲一拳砸在沙发上,高声吼道,“你只要把他们抓回来,多问几次,他们一定会露出马脚!”
岳程不说话,他确实觉得很难办,他喜欢元元,为她的安危担心,但他是警察。做任何亊都得三思而行,不能随心所欲,他现在得好好想一想。
“郑小优和童雨的直系亲属都死了,你不觉得这很不正常吗?为什么你不去查一查郑小优的历史,为什么不去査一査她过去的身份证照片?为什么不去找一找郑小优的家人和同学?你到底在干什么?”陆劲朝他怒吼。
岳程瞥了他一眼,平静地说:“我已经查过了,她的身份证是真的。至于她过去的身份证照片,我明天就去査。但是,就算她跟过去的身份证照片形象上有出入,也不能认定她就不是真正的郑小优,因为成年后,很多人的外貌都会发生变化,也许她整容了……只有DNA才能确认她真正的身份,但是就如你所说,郑小优和童雨的直系亲属都已经死了,怎么查?”
陆劲呼地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疾步走到窗前。
过了好久,他才背对着岳程说道:“看来,现在只有等了。”
岳程觉得这声音好像是从黑夜的坟墓里冒出来的。
次日清晨,岳程从睡梦中醒来,如他所料,陆劲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早就料到陆劲会这么做,他庆幸自己已经事先做好了准备。
不错,准备……
他什么都不怕,因为他知道陆劲仍然在他的掌握中。
迷宫蛛Ⅲ 三十三、绑架
“嘟嘟……嘟嘟”
又是忙音!李亚安心烦意乱地挂上电话,这已经是一个小时内他给妻子郑小优打的第二个电话了,竟然都是忙音,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在他的印象中,小优可不是个喜欢煲电话粥的人,况且她也没有可以长谈的对象,会不会是话筒没挂好?他改拨了她的手机,但手机关着。这不奇怪,在家里,她常常一天都忘了开机。
他不甘心地再次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期待在电话里听到她那熟悉的声音,但是,他听到的仍然是鬼叫一样的“嘟嘟”声。
“啪!”他摔下了电话。
小优是在打电话吗?不可能!快一个多小时了,她跟谁会有那么多话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脑子里忽然闪现出昨天晚上她那张忧郁彷徨的脸。
“亚安,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不想,我受不了了……这样下去,我快,快疯了。”她跪倒在他的脚边,双手抱住他的腿,眼睛里含着泪光。
每当她这么望着他的时候,他都会忽然觉得自己好恨她,他真想拽住她的头发把她整个人扔出窗外,扔出他的生活,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每次真的把她扔出去,过后都会花更大的力气把她拉回来。
“本来我以为她死了,一切都会过去,可是……好像又开始了。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低声说。
“可是……可是,我们可以走,可以离开这里,我们去外地吧,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她的声音里满是哀求。
那我在这里辛苦建立的事业不就前功尽弃了?他很想反问她,但他没说,只是抚摸着她的头发,他从没对她说过,这么多年以来,每次摸她的头发,他都有种沉在水底被水草缠着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永远也摆脱不了,只能无比清醒地看着自己慢慢死。
“亚安,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在这里,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背后偷偷看我,我害怕。亚安,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她一边说,一边急切地朝门那边看了看,好像一出门,就有一条路通往她想去的地方。
“小优,你太紧张了,其实什么事都没有。”他的手落到她光滑的皮肤上,然后在心里又确认了一遍他对她的感情,这些年能跟她每天生活在一起,他是幸福的,虽然他为此付出的代价难以估量,但是他认为值得,因为他爱她。他温柔地说,“只要有耐心,一切都会过去,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今天……”她没说下去,身子在瑟瑟发抖,他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到他怀里。
“小优,你记住,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事都没有。你只是在家看电视而已,仅此而已。”他盯着她的眼睛,用无比肯定的口吻说,“你只要记住我的话,什么事都会过去。”
“但是那个人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他看着我的样子……”恐惧让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猛然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双手抓住他的衬衣前襟,焦躁地说,“我们走吧,亚安,我们今晚就走,到一个别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他看着她的眼神笑了笑,心里却极度不安起来,外人他不害怕,他只怕她,他怕她会在重压之下垮掉,精神再次崩溃。以前,他见识过她的忧郁和狂躁,她曾因伤心过度跳过公园的小河,那时他就躲在一棵树后面,他已经跟踪了她好长一段路,他把自己的行为解释为“善良”和“责任”。当她从河边忽然站起身来时,他感到既恐惧又兴奋,他甚至听见自己的心在欢呼,那一刻他希望她跳下去溺水而死,这样就能让两个人都得到解脱。但是一旦真的看见她跳了下去,他却又情不自禁地把她救了上来,他还记得自己在跳下水时,喉咙里发出的带着血腥味的嘶叫,“你——不——要——死!我——要——你——活!我——爱——你!”那时候,他终于明白爱情是什么了,那是一种能让你不顾一切的东西。
“你想上哪儿去?”他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不知道。”她用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他的嘴唇,眼神呆滞,“我只想离开,哪儿都行。哪儿都行,我只想跟你两个人过平静幸福的生活,我的要求高吗?”
他看了她一会儿,抱住了她。
“不高,一点都不高……”他轻声回答她。
“亚安……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过最普通、最普通的生活。”她抚摸着他的脖子和胸膛。
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好吧。”他终于屈服了,“听你的,我们离开这儿,但是我得先准备一下。去昆明好吗?”
他们结婚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