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谬赞,儿臣只是在做好分内之事罢了!”三皇子拱手行礼。
“泽宇,说实话,朕心中最不喜的就是你!你性子太过阴冷狠辣,做事不讲原则,戾气太盛,有违皇族浩然正气。可是啊,自闻梦阳林夕皇帝的手段,朕只觉后生可畏,屠城十万,不敬死者,阴尸横行,不怕天谴,梵阳便是要与这样一位皇帝掌控的梦阳抗衡,朕甚心忧。梦阳林夕皇帝像毒。药,侵蚀我梵阳大好河山,那好,朕便以毒攻毒,杀他个片甲不留。敌欺我太甚,我自当奋起反击,泽宇,你是乱世枭雄般的人物,镇住庙堂群臣,不在话下,你真正的对手是梦阳,是那做事毫不顾忌的林夕皇帝!文恺经略才气在你之上,只是生不逢时,而你,生逢其时,切莫让朕失望。”皇帝凝视着二儿子,沉声说道,字字珠玑犹如珠帘寸断,颇有交代后事的感觉。
“朕决意已定,朕的二子,皇甫泽宇,立为太子。长子皇甫文恺封为睿王,封地霸州,并州,博州,陈州。三子皇甫武贲封为靖王,封地伊州和宥州。”
皇帝顿了顿,目光敏锐如鹰,凝视三个儿子。结果令他诧异,大儿子没有预料的患得患失,二儿子没有欣喜若狂,三儿子没有因封地偏远有所异议。原以为三个儿子会吵得不可开交,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形。
“如若没有异议,就且退下,朕择日宣旨,昭告天下。”
无人退去,三个皇子静静站着,皆是欲言又止。
皇帝无声轻笑,“武贲,你先说说吧!”
卸去甲胄的皇甫武贲拱手行礼,“父皇,儿臣斗胆问一句,您今日召集儿臣,并非商议,只是告知吧?”
皇帝不可置否,轻轻点头。
“既然如此,儿臣无话可说。”皇甫武贲洒然转身,朝殿外走去,犹如当年刚十四岁便被逼出皇宫时那般,不恨不怨,好似认命。
皇帝看着这个生平最亏欠的儿子的背影,觉得这辈子亏欠他的又多了几分。
帝王家事,社稷为重,何谈情分?遍阅历史,为了皇位死的皇子皇孙还少么?武贲就这么置身边境军伍,不失为明哲保身之选。武贲性情耿直,不喜庙堂勾心斗角,活得简简单单,也算好事。
“文恺,你还有事么?一直以来,朕都将你视为臂膀,帝国向来长子为尊,到了你这里,朕坏了规矩。可朕觉得,太子帝位,应时运而生,若是盛世,太子之位非你莫属,可恰逢乱世,你生不逢时!”皇帝声音柔了些。
“父皇,儿臣知道,沙河洲与弟弟博弈,动用诸多人脉手段,结果还是儿臣输得一败涂地。但是,儿臣赢得起输得起,沙河洲一战也是父皇权衡儿臣能力的考卷,儿臣输了,太子之位该属于弟弟,他生逢其时,他应运而生。”大皇子洒脱道,苍白的面容有了些血色。
“好!好!文恺,不亏是朕最中意的儿子,大丈夫能赢能输,你读了满腹经纶,能有这份抉择取舍,难能可贵,朕甚欣慰。”皇帝点头道,不管大儿子这番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都难能可贵。
“儿臣先行退下!”大皇子躬身行礼,转身离去,转身那一瞬,看了二皇子一眼,神情复杂。
殿中只剩皇帝与太子,皇帝凝视这个他其实并不看好的儿子,“泽宇,现在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不必抻着,想放声笑就笑吧!你是朕三个儿子中最轻狂的一个,朕还不了解自己儿子的性情么?”
二皇子只是淡淡地说,“谢父皇赏识,泽宇临危受命,自不辱皇命!”
“呵呵呵!”皇帝轻声笑了笑,竟被这个儿子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
“既然如此,你且退下吧!今后梵阳,要看你了啊!与林夕皇帝那般帝王对抗,朕仍是担心……”
“父皇不必担心,儿臣不惧!”皇甫泽宇眼眸平静如死,两枚漆黑的瞳孔像幽深的隧道,将所有光线都吸收掉。
“嗯,朕知晓!退下吧!”皇帝继续捻动念珠。
三个儿子,一位太子两位藩王,突然就觉得自己老了。忽地一想,过了今年,他就在这皇位上坐了二十一年!二十一年啊,人生有几个二十一年?终归还是年轻人的天下!
“洪连!”皇帝唤道。
隐在帷帐后的红衣蟒袍小步快趋而来,俯首听命。
两天前,他终于成为了御前总管大太监,衔令皇宫五千宦官,坐到了与大宦官郭阿蒙相平的地位上,换上了这身令多少人眼红又畏惧的大红蟒袍。
“从今天起,你的主子便是太子皇甫泽宇。”皇帝淡淡说道。
“陛下,只要您一天是陛下,奴才便服侍您一天!”白洪连细声说道。
“呵呵,现在泽宇是太子的消息还没传出去,你不着急去表明心意?等天下昭告后,去他面前一表忠心的如过江之鲫,那时再去,就是锦上添花多此一举!”皇帝似笑非笑地说。
“奴才只记一个主子,便是您!”白洪连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小心说道。
伴君如伴虎啊!他暗暗想道。
“你有这份心思就够了。”皇帝笑容缓和了些,“现在你是宦官之首,御前总管大太监,掌印大貂铛,统领皇宫五千宦官。”
“马上就是新年,新桃换旧符,皇宫里的面孔也该换一换了。”
“陛下是说郭阿蒙郭公公?”
“嗯。”
“郭公公擅自出宫,回宫这么些天,也不见来向陛下谢罪,身为宦官,竟不遵主令,的确该罚。”
“郭阿蒙啊,是看着朕长大的,又看着朕几个儿女长大,可以说现在皇甫氏皇族这些人,都是被郭阿蒙一手照料养大。他不来见朕,朕不怪他,他是个玲珑心巧的人,知道朕的心思,见与不见,这份香火情总归是断了。但这杯鸠酒,朕已斟下,他不得不饮,即便朕也于心不忍,可宦官乱政,有违朝纲历法,法不念情,朕身为帝王,只能硬忍铁面。”
“这杯鸠酒,你替朕送过去吧,看他饮下,再稍一句话,皇甫家欠你太多,无以回报,朕有愧于你!”皇帝说道。
“是。”白洪连突然涌出一股惺惺相惜来,郭阿蒙的下场,也许就是他的下场。为皇甫家尽心尽力一辈子,到头来饮得一杯毒酒,可悲可怜可叹。
宦官命贱如狗,若不自怜谁人怜?
皇帝起身离开皇座,白洪连孑然而立,久久难以释怀。
一直候在养心殿外的大皇子看到二皇子出来,上前一步,低声痛斥道:“皇甫泽宇,现在你满意了么?”
已贵为太子的二皇子平静道:“很满意,今后还劳烦睿王与本太子一并治理梵阳。”
一声睿王,听在大皇子耳中犹如刀绞。
“那解药拿来!”他摊开手掌,双目怒睁,“我知道你心思阴沉,没想到你为了皇位连下毒这种龌蹉之事都干得出来,皇甫泽宇,你狠啊,算你狠!”
“为江山社稷着想,小痛而已。”二皇子从怀中摸出一个铜绿小瓶,放入他掌中,“这是一个月的解药,只要你不乱我大事,以后的解药我会按时给你。”
“什么?这不是解药么?为何不能根除?”他心中更怒。
“难得给鹰套上枷锁,怎会舍得让它再飞走?”二皇子冷声道,“我给你下的毒是冰寒粉,进入体内无法化解,无法排除,只得靠解药维持。解药若是供不上,你的血就会渐渐凝固,浑身冰冷僵硬,变成一具僵尸。所以,你若想活,就听我命令做事!”
“你我是兄弟,为何如此对我?即便我看不惯你,我也未用过如此下作的手段……”
“我厌烦了,不想再等,不想再跟你周旋,这样简单明了做事,我会轻松很多。”二皇子的声音没有一点感情,像埋藏在雪地里的铸铁。
大皇子凝视他的眼睛,恨声道:“你变了,皇甫泽宇!我一直将你当作一个喜欢跟我作对,性情略有顽劣的弟弟,没想到你是一条毒蛇,一条潜藏在暗处的毒蛇!你变了,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我是皇甫泽宇,是梵阳帝国二皇子,现在的太子,未来的梵阳皇帝,如假包换。”他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滚,我皇甫文恺与你今后恩断义绝,不再是手足!”大皇子愤愤呵斥道,转身便走。
二皇子心头突然一悸,猛地伸手捂住了胸口,那一瞬胸口钻心得疼,兄长的愤怒仿佛灼伤了他。
下一刻,他的面庞又变得平静如死。
只是一个受人摆布的傀儡而已,哪里来的心?哪里来的疼?
第113章 能饮一杯无
接连几道圣旨从帝都发出,梵阳朝野震动。
大皇子皇甫文恺封为睿王,三皇子皇甫武贲封为靖王,二皇子皇甫泽宇立为储君。
西南沧海军都统李轻裘在来帝都受封途中被杀,凶手不知,正交由刑部查明真凶。沧海军十五万兵马重新编制,分别给御殿炎将军,车骑将军,北辰将军麾下统帅。
擢升白洪连为御前总管大太监,掌印大貂铛,五千宦官之首,统掌皇宫事宜。
新年正月初五,储君藩王分封大典,群臣来朝。
都是听在人耳朵里震天响的大事,最具声望的大皇子竟丢了储君之位,落了个藩王,倒是心性邪魅的二皇子得到了太子之位,多少在大皇子身上押了重宝的权臣贵胄捶胸顿足悔青了肠子!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西南沧海军彻底成了无根之水,沧海军姓李,李暹老都统死了,没关系,由李轻裘顶上,现在李家最后一个男人都死了,那就离分崩离析不远了,与其让这十五万兵马散掉军心成一盘散沙,不如让几家威名正盛的将军接过,连沧海军的番号都瓦解掉,从此以后,世间再无沧海军,再无只尊都统兵符,不尊皇族诏命的忤逆之事。
不少看不惯李家逞威风之人一阵窃喜,前段日子李轻裘这厮带着上百甲士踏破了泸州王氏府宅大门,众目睽睽下用刀鞘肆意拍打王氏家主王元鹿的脸,用马拖死了几个家丁仆从,嚣张跋扈到了极致。这不就遭报应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恶人自有天来收,古人诚不欺我!
然而沙河洲那一战没有丝毫音讯传出,仿佛那片黑沙白雪之地仍是一片荒凉安详。那里明明死了一个沧海军都统,死了上百条人命,死了一个当年天下第二的武夫,死了一个从五品帝都城防军将领,调动近两万兵马,全被轻飘飘一句‘凶手不知’带过。
真正的始作俑者正聚在一起,相谈甚欢,成王败寇就是如此。
夜星辰苍白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多谢郭爷爷出手,要不然死在沙河洲的就是晚辈了!”
“哎——不敢当不敢当,你呀,身负大气运,这大势都在你这边,老夫也不过就借势出手,锦上添花罢了。老夫要是不出手啊,肯定还有人搭救你,王钟离那时候不久提枪挎刀守在暗处么?再不济还有尚吉城城主这张保命符,你这后生,无论如何都死不了!”被剥去大红蟒袍的郭阿蒙一袭黑袍,缩坐在椅中,脚前摆着泥炉火盆,双手插在袖子中。
褪去猩红蟒袍的郭阿蒙仿佛连带着那份阴柔杀气与江湖第一人的霸气一同褪去,如一个白发苍苍烤火喝茶儿孙满堂的富家翁。
他顿了顿,撅起嘴唇,不屑道:“其实也不算白去,摘了公冶鹰的脑袋,当年天下前十高手死绝了,老夫就算彻底掐死了梵阳江湖,也算一桩美事!”
“真要谢啊,就谢宁正吧!若不是这丫头死活不放心,老夫也不会折腾这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