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凯又问:“您说您儿子也是被蛟龙给害了,那当时那些尸骨你去认了吗?”
“怎么没认?当时一听说这消息,我们这些家中有人失踪的,都去了,有好几个还认出了尸体,可我看了半天,就是没找到我儿子。”
朱翊凯又问:“那您还记得您儿子当时穿的什么衣裳吗?”
“怎么不记得,他穿了一件蓝布中山装,还是新的呢。”
朱翊凯似有所悟,并未再问,只是安慰了李老头一阵。天色更加晚了,三人赶了一整天的路,都很困倦,李老头从脏兮兮的柜子里找出几床半新不旧的被子,三人打了地铺,将就一晚。
玻璃破了一块,有些漏风,白小舟躺在床下,耳边都是呜呜的风声,听起来像女人的呜咽,低沉婉转,哀怨缠绵。她渐渐沉入了梦乡,梦境迷离,她觉得自己被魇住了,意识是清明的,但身体很沉,四肢很重,一动也没法动。
这个时候,她忽然感觉到破裂的那扇窗户边多了一个人,一张白生生的脸在凝望着自己。她想要看清那人的脸,挣扎了半晌,也睁不开眼睛。门边有砰砰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在敲门,屋中有人起来了,蹑手蹑脚打开门,身子一闪,钻了出去。
是谁?到底是谁?他要干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张脸忽而一晃,不见了踪影,出去的那人又回了屋,安然躺下。白小舟顿时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身子一阵轻松,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冲到窗户边,窗外依旧风声萧瑟,树木葱茏,空野山林,静无一声。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吗?
一双手从身后伸出来,捂住了她的嘴,她悚然一惊,侧过头,见朱翊凯正对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白小舟凑到他耳朵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你也梦魇了?”
朱翊凯点头说:“刚才我听到有人出去了,不知道做了什么,我们出去看看。”白小舟点头:“要不要叫醒思齐?”二人看了看睡在一旁的瞿思齐,他似乎还没从梦魇中醒过来,双目紧闭,眉头紧皱,双手握成了拳头。
“别叫他了,我们快去快回。”两人又朝架子床上的李老头看了看,他正轻轻打着酣,睡得正香甜。二人轻手轻脚出了门,环视四周,林中杂草丛生,白小舟蹲下身子看了看,指着一团塌下去的草说:“这是脚印,咱们跟着它走。”
朱翊凯奇道:“你还能辨识草上的脚印?”
“小时候和外公去打猎,学过一点儿。幸好脚印刚留下不久,如果时间久了就没办法了。”二人跟着几不可辨的脚印走了几十步,白小舟说:“脚印没了。”朱翊凯蹲下身子看了一阵:“这里的土是新的。”
两人对望一眼,徒手挖了一阵,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再往下挖,竟然是一个木盒,盒子上用红色的封泥封了一道符。朱翊凯看了半晌,也猜不出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打开看看?”白小舟不确定地说。朱翊凯从筒靴里拔出小刀,正要将那符咒剔下,便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幽幽道:“别动它。”
两人头皮一麻,迅速转身,手中的枪已经对准了来人。月光皎洁,照在那人树皮一样老朽的脸上。朱翊凯皱眉道:“这是什么?”李老头笑呵呵地说:“你们不是什么驴友吧?也怪我没跟你们说清楚,进来吧。”
两人有些犹豫,却听屋内一声大叫。
“思齐!”二人匆忙冲进屋去,瞿思齐坐在地铺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大口地喘着粗气。两人忙问出了什么事,他脸色苍白,抬头看了看白小舟,又看了看朱翊凯,眼中似有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好像被魇住了,怎么都醒不过来。”
“后生,对于那些你不知道的东西,说话存些敬畏的好。”李老头又掏出他的老白干,盘腿坐在地上,喝了一口,打了个酒嗝儿,“你们不是问我那盒子里是什么吗?那是狐大仙的尸体。”
狐大仙?三人想到来时遇到的那只白狐,面面相觑。
“这山里从远古时候起就住着狐大仙,那个时候周围的村民都很尊敬它们,常常祭祀。后来不归洞来了蛟龙,连带着狐大仙们也受了灾,就进了更深的山里,很少出来了。不过,它们还需要人帮它们送葬。”
“送葬?”三人不明所以,老头继续说:“这是从古老时代传下来的习俗,狐大仙死后,需要凡人帮它们入殓,念诵往生咒,然后用超度的符咒将它们的棺材封起来,据说这样它们才能转世为人。”
白小舟依稀记得,小时候外公曾跟她说过,人是万物之灵长,从古至今,精怪们都希望能够变成人,所以才有那么多修行成人身,到人间经历红尘情爱的故事,其中又以狐狸尤胜。
“我小儿子没了之后,上一代的守林人就把这个任务传给了我。狐大仙能够带给人财富,我现在就一个儿子了,我得让他过得好些。”他又灌了一大口酒,眼神有些落寞。白小舟心想,他其实并不是不习惯城里的生活,而是别无他法了吧。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也不想知道。”李老头说,“既然你们一定要进山,我这里有个东西要送给你们。”他用食指蘸了酒,在水泥地板上画了一个图形,三人暗暗心惊,那竟然是篆书的“它”字。
“记住。”李老头一脸慎重,目光在三人面上缓缓扫过,似乎略有深意,“小心第三个人。”
三人被他看得后脊背发凉,又是这个字,它所说的第三个人,指的就是被蜈蚣控制住的司马凡提吗?
一想到还被困在溶洞里的二人,他们的心就一阵揪紧,李老头似乎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天还没亮,你们再睡会儿吧。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哪!”他絮絮叨叨地念着,钻回床上,不多时便打起了鼾。
一时无言。
三人重新入睡,白小舟仰头望着窗外高挂的明月,心中千万情绪纠缠,她并没有发现,睡在角落里的瞿思齐也睁大了眼睛,眼神锐利如刀。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李老头已经不在了,留了张纸条,说去巡山。三人留下了一些钱充作食宿费,放出灵符,继续旅程。
白鸟又带着三人在山中绕了几圈,终于到了一个山头,山下是万丈悬崖,峭壁鬼斧神工般,白鸟拍打着翅膀,径直朝崖下飞去,三人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
“思齐,你耍我们吧?”白小舟说,“累得半死把我们带上来,结果溶洞入口在崖下?”
瞿思齐满脸通红道:“可能……这崖底没有其他的路,只能从悬崖下去。”话没说完,两人都用眼睛斜他,他甚是无地自容,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崖下,忽而他眼睛一睁,喜道:“你们看。”
云蒸雾绕之中,那白鸟自在地飞了一阵,忽然身子一折,飞进悬崖上一处洞穴。那洞穴离崖顶不远,大概有个五六米,崖口长着一棵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洞口,因此不容易被人发现。
瞿思齐有些得意:“我说吧,肯定没有其他路了,不然我的宝贝小鸟怎么会这么笨?”
这话有歧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小舟红了脸,朱翊凯低着头偷笑:“你打算怎么下去?”
瞿思齐一怔,是啊,怎么下去?他可没有叶不二那徒手攀岩的功夫。
“早就知道你靠不住,还好我早有准备。”朱翊凯简直就以损他为乐事,打开背包,掏出一根登山的绳索来,动作熟练地在崖边的大树上绑好,白小舟奇道:“你还会攀岩?”
“高中时常去登山,现在荒废了。”朱翊凯难得谦虚,听在白小舟耳中却是极为惊讶,又会登山,又会潜水,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看到她眼中流露出的那一丝赞赏和崇拜,瞿思齐浑身上下无一处舒畅,梗着脖子说:“这算什么?我也会。来,给我绑上,我第一个下去。”
“别逞强啊。”朱翊凯慢悠悠地说,“要是摔下去了,那可是尸骨无存啊。”
瞿思齐最见不得他看不起自己,脸涨得通红,坚持道:“叫你绑你就绑,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朱翊凯心中暗暗好笑,依言过来将绳子小心地绑在他的腰上,叮嘱道:“小心些,别冲动。”
“这还用你说?”瞿思齐冷哼一声,头脑一热,便顺着崖壁往下而去。
离了坚实的地面,瞿思齐的心中才终于生出恐惧来。他其实从来都没有登过山,只在电视里见过,不过那些登山者看起来无比轻松,可真要自己亲身尝试,才发现步履维艰,他的双脚在崖壁上踩过,怎么都踩不踏实,每一个可落脚的地方,都仿佛随时会崩落。他侧过头去偷偷往下看了一眼,崖底幽深,不可见底,他一阵头晕目眩,心中的恐惧更甚。
“思齐,你没事吧?”白小舟在崖顶担忧地问。
“没事!”瞿思齐犹自逞强道,“这点儿小事,哪里难得倒我。”说罢,咬了咬牙,在心里默念“我不害怕”,继续往下。虽说他是第一次登山,毕竟有绳索保护,还算顺利,好不容易双脚踏上那棵大树,心头一松,就着树干坐下来,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大口喘着粗气。
瞿思齐抬起头,得意地望着崖顶的二人,炫耀道:“怎么样,我说没事吧。不是我吹,别说是这几米了,就是几十米、几百米,我也不在话下。”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二人的脸色变了,白小舟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思齐,快,快进洞里去。”瞿思齐奇道:“怎么了?”
“没什么。”白小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挤出一个笑容,“别耽误时间了,快进去,我们还要下来呢。”
瞿思齐没有多想,应了一声,抱着树干,试探着在洞口附近的凹陷处踩了踩,然后借助绳子的惯性,往洞口猛地一跳。
重重地摔在坚实的土地上,浑身的骨头都在痛,瞿思齐却觉得从来没有这么轻松,果然还是踩着土地比较安心啊。
崖顶上的二人也跟着松了口气,朱翊凯冲着坐在洞口休息的瞿思齐说:“思齐,你抬起头看看。”
瞿思齐心中疑惑,抬头一看,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儿坐在地上,头顶上那棵大树布满了树疤,每一个树疤里都涌动着一条条足有拇指粗细的蜈蚣。那些蜈蚣浑身青黑,脚却赤红,似乎将整棵树都蛀空了,在树内来回穿梭,从这个树疤钻进去,又从另一个树疤里钻出来,还时不时落下几条,顺着洞口乱爬。看起来尤为可怖。
瞿思齐惊觉背上有些痒,疯了一样脱下衬衣,猛地抖了几下,将两条蜈蚣抖落,然后狠狠踩上几脚,直到将它们踩成肉酱才罢休。
瞿思齐心都凉了,怪不得刚才白小舟脸色那么难看,且不说这些蜈蚣有没有毒,也且不说它们和操纵老大的那条是不是同类,只说那棵被虫蛀空的大树,又如何能承受得了成人的重量?
瞿思齐发现,自己刚才真真切切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心中又急又气又惧,他从背上取下那把青铜断剑,握在手中,断口处凝出光,将长剑补足,他举手一挥,光影过处,大树被齐根砍断,发出闷钝之响,朝崖下落去。洞口没了大树的遮掩,一时间暴露在阳光之下,他觉得有些刺眼,隐隐间头似乎有些晕。
头顶上传来朱翊凯气急败坏的声音:“谁让你砍的?”
“不砍难道留着蜈蚣咬你啊?”瞿思齐没好气地说,朱翊凯更气:“你自己好好看看。”瞿思齐觉得有些不对,抬头一看,头皮一阵发麻。大树的树根也被蛀空了,树干断裂处涌出密密麻麻的蜈蚣,一时间爬得满崖壁都是。
瞿思齐苦着脸,这就是冲动的惩罚啊。
白小舟满脸黑线,扶着额头说:“凯子,我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