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流意见?什么是主流意见?”我问。
“主流意见就是……”梁应物犹豫了一下,还是向我们透露了,“就是白公山现象宜研究利用。”
“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失去控制了啊,难道那些顶尖的科学家,他们都不明白吗?”
“其实现在的情况任何人都明白,只是应对措施不同,研究利用是上面的命令,我们要行动一定要请示上级才行。”
“那你现在是想要请示上级呢还是我们一起先去白公山看一看?”我道。
梁应物抬手做了一个“等等”的手势,然后打了个电话,而那个电话促成了他的决定。
“他们并没有采纳我的意见,加大辐射当量,不过,他们的确已经将铁栅栏全都换成了木栅栏,并且除了必要的观察人员和设备外,全体都在向这里转移。”
“那我们……”
梁应物拿起那张绘制着迷宫般的地图的最后一张羊皮卷,说:
“我们正好趁此机会,去‘母体’的中心看一看。”
白公山。
撤离的过程令形势有些混乱,梁应物绕了个道,只遇到了两名岗哨,梁应物亮出了身份,撒个小谎说要去白公山洞中取遗忘的设备,我们就轻易通过了盘查。
强辐射照射已经停止,但山中仍残留着相当强的辐射,我与梁应物、叶瞳都穿上了笨重的防辐射服,沉重的呼吸声在我的头盔中反复回荡,令我既紧张又有些头昏脑涨。
而梁应物因为时常穿着防辐射服工作的缘故,手脚比我们灵活很多,于是那台小型钻探机就由他来拿着。
在白公山山脚下仰望,可以明显地发现山中长出来的“铁管”,比我一个多星期前见到只是隐隐约约的锈迹斑斑的时候醒目了很多,而通往山中的岩洞的入口,已经完全沙化了,呈白色,看上去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塌下来。
梁应物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我与叶瞳打开防辐射服的顶灯紧随其后。
岩洞中,灯光所能及的地方,铁锈的痕迹在白色的岩壁上仿佛留下一道道伤痕,洞中的岔路分支之多远远超出我们的想像,就像是一棵长于山中长势繁茂的树忽然被生生抽去所遗留下的痕迹一样,时常也可以见到已与“母体”断开陷于岩层中的铁管,可以想像250万年前“母体”在这里疯狂生长的情形。
梁应物走得很慢,不时要停下来借着头盔顶灯昏黄的光仔细对照手中的羊皮卷以确定自己穿过的每一个缝隙、转过的每一个弯都是正确的。
越往洞的深处走,通道就变得越是狭小,直到转过了第13个弯之后,道路仅能容一人通过,有时我们不得不侧过身来行走。梁应物手中的小型钻探机不时地与岩壁撞击,沙质的岩壁被它撞得簌簌而落,回声在这逼仄的空间中来回震荡,虽然传入防辐射服的声音已经不是很响,但这种沉闷的声音仍是令人很不舒服。
梁应物一边艰难地前进,一边提醒我们小心自己的防辐射服,千万不要被岩壁刮破,这里的放射性强度早已经超出致命剂量数十倍,并仍在不断增强。
我们正在接近“母体”的中心。
梁应物忽然不再前进。
由于甬道相当狭窄,我和叶瞳都无法看清他究竟遇到了什么。
他忽然长吁了一口气,回头道:
“到了。”
到了?
我和叶瞳四下张望,然而目力所及,除了灰白的岩壁,什么都没有,甚至原先可以见到的那些铁管分支都已经不知所踪。
梁应物忽然打开了钻探机,巨响瞬间淹没了整个甬道,我和叶瞳透过彼此的面罩都可以看见对方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面容扭曲的脸,我们忽然发现,我们根本不能用手来捂住耳朵。
梁应物就像个熟练的钻探手,岩壁像饼干一般被切开、捣碎。当地上的沙砾碎石几乎要淹没我的脚踝时,钻探机发出一声喘息停了下来,甬道的尽头已经被钻出了一个足以容纳三人的空间。
我和叶瞳都被梁应物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激怒了,我们费力地从乱石堆中抽出双脚,正欲对梁应物兴师问罪,他却先发制人:
“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这里的辐射相当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们过来看。”
三道光聚集的地方,是一个直径约十厘米的小洞。
梁应物举起羊皮卷,将它贴在墙上展平,指着地图上迷宫的尽头道:
“按照羊皮卷上的指示,这里就是叶瞳的族人千百年来向‘母体’投放放射性元素的地方。”
“你是说,这个小洞就通向‘母体’的核心?”叶瞳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如果地方没错,我们该怎么进去?”我道。
梁应物笑着拎起那台小型钻探机,道:
“用最直接的方式!”
甬道中再次轰鸣起来。
那个小洞以大约五度的角度向斜下方延伸,并渐渐变大。钻探进行得很顺利,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坚硬的岩石的阻碍,我们稳步前进,在推进了十几米之后,我们终于钻通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通道的那一头似乎是一个巨大的空洞,回声进入这个空洞渐渐变得渺茫,以我们头盔顶灯的光线强度无法判别洞有多深,洞底有什么。空间上的反差与黑暗同时逼迫着我们,令我们深感不安。
梁应物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从腰间解下一根尼龙绳,将一端扣在我的腰间,然后隔着橡胶手套握了一下我的手,道:
“我先下去,你们留在这里,等我的信号,我连拉三下绳子,就表示下面安全,你们也一起下来,如果连拉两下,就是要你们把我拉上去,如果只拉一下……”他顿了顿,我可以看出他仍是非常紧张,“那就是要你们不要管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拥抱了他一下,做了个祝他好运的手势。
绳索在我和叶瞳的手里滑动,我们眼见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只剩下头顶上暗淡的灯光来回晃动。
第八章、核
一分钟的等待几乎比往常的一小时更漫长。
直到这时我才感到防辐射服中的闷热,汗水越过额头流到我的眼角,呼吸渐渐粗重。
手中的绳子忽然被连拉了三下。
我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
利用那台小型多功能钻探机,我用八个铆钉将绳索牢牢地固定在了岩壁上,然后与叶瞳一先一后向洞中下降。
其实洞并不是很高,约有七八米的样子,洞底是松软的沙地,即使跳下来也不会受什么伤。
一到达地面,我与叶瞳头顶的光束就四下晃动,而最终三道光束都定格在洞中央的那个物体上。
那个物体并不是非常巨大,仅有一人高,呈雪茄状,然而它的四周却有上百根或粗或细的铁管呈放射状分布,直插洞壁中。铁管在接近那物体的一段忽然分散成许多细铁丝,像茧一般将那个物体团团包住。在铁丝的缝隙中,可以看到呈雪茄状的物体没有一丝锈迹,在黄色的灯光照耀下反射出暗银色的光泽。
“这就是‘母体’的‘核’。”
我站在离“核”两米远的地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就好像我的使命是去杀死一个永远不死的人。“核”的影响力是如此之强,而我的存在在它面前几乎是微不足道的,我甚至克制不住自己,对面前的这个“恶魔”生出一种崇拜之情——那是一种原始的、对强大力量的崇拜。
叶瞳竟然禁不住伸出手,要去抚摩这个“核”。
“别去碰它!”梁应物忽然厉声道,我与叶瞳猛然惊醒。
“如果你不想有什么意外发生,最好别去碰它!”他严峻地道。
“那多,还记得我们是在飞船的什么地方发现的你所谓的‘神盒’的么?”他忽然问我。
对于这一突如其来的问题,我皱皱眉,思索了几秒,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在生物样本室!”梁应物的语调变得有些激动。
“你是说……”他当然看不到我在头盔后瞪大的眼睛,我的心中此时也生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什么‘外星人遗址’,全都是瞎掰,这是个生物,你明白吗?它是活的!”
我和叶瞳都转过身来望着他,虽然我们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谁都可以猜到我们头盔下瞠目结舌的表情。
“不出我所料,离开了‘母体’的分支果然仍是保留了与‘母体’相同的活跃周期,叶瞳的族人正是利用这一点来判定什么时候该进行祭祀,什么时候去投放钚——这真是个伟大的发现!”梁应物几乎忘了我们仍身处危险之中,而陶醉在他的发现中,“你知道吗?三百万年前,或许更早的时候,陨石坠落于此——宇宙给地球带了一颗‘坏种子’!”
“咳!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叶瞳大声地问,回声响彻洞穴。
梁应物立即收起了他的陶醉,清醒了过来,低下头,只见沙地上散落着十几个约三厘米见方的立方体,他思索了片刻,随后从腰间的备用袋中拿出一个铅盒,开始将这些立方体一一放入盒中。
这些,想必就是八千多年来用来抑制“母体”生长的钚了。
每一块钚,都承载着叶瞳的一个族人的年轻生命,他们每一个人都可能有一个值得憧憬的未来,然而在“母体”作祟的时候,他们选择了将生命献给了“神”。
八千年对于“母体”这样的生命来说可能微不足道。
不知我们的祖先,那些远在浩渺太空的“神”是否知道德米尔希族在这对他们来说极其漫长的八千年中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梁应物将所有的立方体收集完毕,立即对我们说:
“快点离开这里!”
“你收集这些已经衰变的钚干什么?”叶瞳问道。
“它们已经没用了,我们回去后我会尽快安排对‘核’进行放射性照射。”
在克鲁克与托素的中间地带的指挥部帐篷中。
经过严格的消毒后,我们终于可以卸下笨重的防辐射服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疲倦迅速席卷了全身,我和叶瞳都以一种不太雅观的姿势倒在椅子上,这次的探险令我们筋疲力尽。
在一个简短的会议之后,那个被称为“贺总”的老头子终于同意让梁应物回到白公山的领导团队中来——看来我们这次的孤身冒险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在一夜的疲累之后,梁应物仍是显得意气风发的样子,通过电话有条不紊地发出指令,看来他对于控制时局已胸有成竹。
时钟指向凌晨4点20分。
然而我和叶瞳谁也不愿再走出帐篷去看那向往已久的大戈壁上的日出景象。
我们几乎干了个通宵,所幸这一个通宵的努力挣回了票钱。
“加派一倍人手,严密封锁白公山地区,我要一只老鼠都无法跑进去。进入白公山的岩洞中,对‘母体’的核心加以原先水平三倍量的放射线照射,密切注意‘母体’的生长速度,随时反馈数据……”梁应物的语调依然沉稳有力,整个封锁区的人员都在忙碌着,他们仿佛和“母体”一样,都可以忘记时间的存在。这种工作精神令我由衷地敬佩。
“你还没跟我说,你要那些钚干吗?”叶瞳半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
“我们要用它们恢复飞船的能源。”梁应物显得有些兴奋。
“那些钚不是都已经衰变完了吗?还有用吗?”我道。
“那多,我的老同学,你从高中起物理化学就都一塌糊涂,看来现在还是没一点儿长进啊!那些都是高纯度的钚…239,半衰期为24360年,也就是说要过24360年,它们才会衰变掉全部质量的一半,何况是区区的八千年?以它们现在的质量,在飞船的聚变炉中反应,所能产生的能量相当于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个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所能产生的能量!”
我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那你干吗把他们带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