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函之中,我让林翌等人随时准备着,一旦得知我的死讯时,务与夕姑姑内外相应,将我的尸体从秦王府带出,不管是软硬兼施,还是巧取强夺。
料想到时安亦辰心神必乱,做到这一点,并不会太难。
另外,我让林翌尽快查清雷欢的底细,如果一时半会没有资料,就暗中联络北城汪记绸缎庄的汪湛,让他帮忙调查。懒
我几乎本能地意识到,宇文清一定早就猜到了是安亦辰派人冒充了他的部下,在我面前演出了那一场骗了我身心的苦肉计。他宁可自己被冤枉着,也不愿明说,为的是我喜欢着安亦辰,不想让我伤心。
但以他的精细,自然不会不调查这件事,汪湛作为潜隐于瑞都的南越眼线首领,他参与调查的可能性必定很大,多半是个知情人。
当日陪了宇文清潜隐在汪记绸缎庄养病时,林翌也陪在一旁,汪湛自然是认识的。他既知我和宇文清交谊非常,我想了解的事,他应该不会不尽心。
自那日起,不论是清晨,还是晚间,我都不再出现在院中。门外的侍卫,只会闻到从早到晚飘浮在空中的药味。
大约不久之后,秦王府上下,都该知道那位曾经备受宠爱、如今备受冷落的秦王妃生病了吧?
我本就足不出户,没有和外人接触的机会,如今生了病,连夕姑姑也是恹恹的,甚少出门,本该更安静才对。虫
但我“生病”的第三日,便听侍卫在外通传,说茹夫人来访。
最初搬到青衿馆时,茹晚凤以及原来的几名侍女曾想来探过我,我因着人心险恶,从来都是拒不见面;今番茹晚凤必是因血踟躇是借了她的手送来,心下不安,前来解释宽慰了。
可我实在不想听到任何无谓的解释和安慰,所以立刻让夕姑姑送客,不许放进院来。
但当日下午,另一个侍卫们阻挡不了,也不敢阻挡的人来了。
居然是曹夫人,那个据说极受宠爱的曹夫人曹芳菲,奉了秦王之命来探病。
其时我正卧于窗边小榻上,散着头发,安静地读着诗词。阴凉的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拂着,终于让我缭乱了好久的心境渐渐平复。
“公主,曹夫人奉了王爷之命来看您,这个……”夕姑姑皱了眉,只向窗外看着。
“好大的架子,通禀还用通禀那么久么?”女子娇脆的声音,已从院门处清晰传来,显然这位夫人已经不耐烦了,而且恃宠生娇,并不曾将我放在眼里。
“不用理她,说我身体不适,让她改日再来。”我冷淡说道,继续看我的书。
夕姑姑犹豫一下,走了出去。
不多时,我听到了夕姑姑的惊叫和女子的怒斥,甚至还有一声手掌拍到面颊的脆响。
我蹙了蹙眉,依旧坐于榻上,侧倚了柚木小案,静静看书。
门被霍然推开,一个形容俏丽的女子款款走入,十六七岁模样,葱绿长裙,外罩淡碧散花轻纱薄衫,朝气蓬勃,光芒四射,看来明媚动人,却举止骄奢,缺少了大家闺秀应有的雍容气度。
“妾身曹芳菲,拜见王妃姐姐!”曹芳菲口称拜见,却只不过福了一福,礼仪甚是粗疏。
我并不抬眼,继续看着书,端了一盏茶,轻轻啜着。
曹芳菲有些尴尬,凑到我身畔来,看了看我的茶,讪讪道:“王妃姐姐,您怎么就饮这种茶?这西湖龙井一看就是市面上买的,茶色差得很。我那里有上用的雪峰毛尖,呆会叫人送些你吧!”
若论顶尖的茶叶,安良等人也曾送过几包来,可惜就如当初小产在宫中时,安亦辰不敢用皇宫中任何药物一样,我也不敢用秦王府任何可疑食物,宁愿到市上去买些寻常的。不料此时居然被这曹氏嘲笑一番。
隐了怒意,我淡淡问:“你有事么?”
曹芳菲笑道:“王爷听说王妃姐姐病了,特遣妾身来瞧瞧呢。——瞧来王妃姐姐气色不错,可比王爷这两天的精神好多了。”
我也听说了。安亦辰似也被我那一晚的冷漠刺到了。这几天,安亦辰一直没去上朝,终日在几位宠妾听歌赏舞,喝得酩酊大醉,喜怒无常,完全失却了原来的雍容沉静。
想害我的是他,想我死的是他,何必还惺惺作态,为我作出这副模样来?
“哦?那你已看过了,可以走了吧?”我冷冷说着,已向夕姑姑作了送客的手势,连头都不曾抬起。
曹芳菲见我公然逐客,惊讶地立在当地,一时有些木然。
而夕姑姑已冷着被打红的脸孔,扬起手说道:“曹夫人,请吧!”
曹芳菲退了两步,又不甘地站住,抬起脸来说道:“王妃,妾身知道王妃曾经备受宠爱。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王妃难道没听说过什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么?还是真打算在这样的鬼地方冷清一辈子?——若是王妃肯把你这有名无实的王妃架子放上一放,只怕妾身还可为你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
我抬起头,轻轻一笑,向夕姑姑道:“夕姑姑,把我的王妃金册玉印取来。”
夕姑姑应一声,迅速回我屋中,将秦王妃的诰封金册以及王妃玉印、祥仪郡主玉印,均用玉盘装了出来,端正放到我跟前。
曹芳菲顿时白了脸。
谅她再大的胆子,再怎么无知无畏,也不敢兜下藐视君上的偌大罪名,除非她娘家上下几十口都不想活了。
我再啜一口茶水,冷淡道:“曹夫人年轻不懂规矩,这次就算了。可请夫人记住了,秦王府也是个讲究礼数的地方,下次再来见我,别忘了按拜见正室的规矩,向我磕头请安!”懒
大约我的气势也极是凌厉凛冽,曹芳菲涨红了脸,嘴唇张了张,到底不敢争辩一句,掉头冲了出去。
我没有忘记不冷不热对着她的背影嘲讽了一句:“夕姑姑,安亦辰的眼光,似乎越来越差了,连这样的浅薄女子也收在了房里!”
似乎看到曹芳菲步出院门时擦着眼睛,我才觉稍稍解气,转头问夕姑姑道:“打得怎么样?还疼么?”
这曹芳菲虽是无礼,我一心想离去,本不想惹事,可见夕姑姑给打了,着实气不过,才略加弹压,为夕姑姑出一出这口恶气。
夕姑姑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公主这会子将她得罪了,若是告诉了安亦辰,只怕又有闲气。
”
她经了这些日子的折腾,心下对安亦辰也是失望,再也不称他王爷了。
我哼了一声,咬牙道:“他要生闲气么,也随他。横竖,不过这几日了!”虫
我的计划未必十全十美,但赢面应该也是不小。安亦辰已动杀心,我绝不能坐以待毙。——即便他现在容我生下这个孩子,我跟他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当雷欢手背上那颗痣与我的记忆重合,我心惊胆战,甚至无法想象,这一年多来,我那因感激而渐生的爱意,是多么的可笑和可悲!
傍晚时,有人送来据说是夕姑姑订回来的几样绸缎。
夕姑姑没有订绸缎,但曾把配制那种特殊墨水的方子给了林沁。我们便知,必定是林翌传了消息来了。四四方方的一片片绸缎,不可能有什么夹层或隐晦之处,即便安亦辰派人检查了一应来往之物,应该也是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绸缎都是崭新的,以青素色为主,正是我避居青衿馆后常穿的颜色。一共有五种之多,但完全没有花纹的,只有一种月白软绸。
备了一大盆水,掩了房门,我将软绸浸入水中,粉红色的字迹渐渐显出,而我的心,已越看越冷,冷到如同六月天乍遇飞雪,彻寒入骨。
软绸上所载,是雷欢以及他所带领的“隐部”所有资料。
所谓隐部,是安氏在五年前,也就是我父亲尚在位时成立的一支精锐军队,人数少而精,几乎个个是高手。他们分散于敌国要塞,以寻常百姓甚至是敌国将士身份为掩护,暗中打听敌**事动向,并在必要时行动起来,里应外合攻敌国一个出奇不意。
隐部最初的战略重点是当时的大燕京城,也就是现在的瑞都。当年安亦辰皇宫遇险,颜远风所找到的营救他的高手,正是属于隐部。大燕灭亡后,隐部大部转移向与安氏为敌的宇文氏辖地,如越州、明州。
雷欢,则是隐部的首领,从三年前就开始长期匿隐于越州,身份是一家武馆的馆主。两个月前,大越太子宇文清彻查北晋奸细,连封十余家商铺民居,几将越州隐部成员一网打尽。雷霆手段,竟是前所未有。雷欢立足不住,在部属掩护下,被安亦辰派人接应回了瑞都。
信中又提及,当年肃州军与越太子决战于明州城下后不久,越太子令人清查射向萧采绎的暗箭从何而来,也曾发现过军中有奸细;那奸细被拘后即服毒自尽,未及说出当日真相及幕后主使。等此次清理越州隐部,发现那奸细的行事风格,颇似隐部成员。
隐部直接受皇帝安世远的调配,但它最初的设置,是由当年十六岁的安亦辰提议。隐部成员,多为秦王安亦辰的拥护者……
信末,林翌特地注明,消息来源,大半来自汪记绸缎庄的汪湛,却经过了林翌等人的核实,大致可信。林翌甚至说,汪湛,只怕是宇文氏埋在瑞都的“隐部”一流人物了。
两国的争斗,不仅是在战场,还在可能引起冲突的任何地方。
看完了,我已无力将软绸捞起,颓然坐倒在榻前,伏在案上,掩了脸,疲乏到不想说一句话。
夕姑姑将那字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才很迟钝地惊叫起来:“这么说,当年萧二公子被杀,也可能是,是……”
她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挤着肌肉,努力堆出笑容:“这些消息……其实来源也不十分可靠吧?其实……其实谁都知道,那个宇文清和安亦辰是死对头,不管为了国,还是为了你……”
我苦笑。
消息如此详细,就是林翌不说,我也猜得出必定是汪湛提供的。
而汪湛那里,一定是宇文清透露的。
说到底,宇文清清查北晋奸细,最初的缘由,应该是想弄清当年冒充他下令将我逐出越州城、又追杀安亦辰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他早在疑心安亦辰,虽不能在我跟前说出,却在回到越州后立刻着手调查,最终拉出了安氏安插的隐部,只怕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安亦辰如此算计我,宇文清必定痛心不悦。
以他的性情,若我与安亦辰好端端过着日子,只怕会将这事永远瞒下去,并不会前来惊扰;但若安亦辰不能善待我,恐怕他也就盼着我离去——就如沧江边一见安亦辰神色,便想将我带走一样。
为的是,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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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汪湛既知我和秦王失和,自然巴不得将这些事告诉了我,即便我不去投奔他的主子,让我和秦王闹闹心,对大越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宇文清,宇文清……竟然还是当年那个痴心待我的医者白衣么?
懒
这分开的一年多,只是由一种误会夹杂着另一种误会,一层伤痛交叠着另一层伤痛造成的么?
而安亦辰于我,还剩下什么?
算计?
算计去了萧采绎年轻的生命,算计去了我的身体和爱情,还差点把宇文清也算计了去……
我的心,突然变得如雨前天空一般的苍白,潜隐了不知多少的阴霾和惊雷,似乎随时都会涌动,爆发,以摧枯拉朽的姿态,要与整个的世界同归于尽。
“我……我去休息,不要让任何人来吵我……”
喃喃地吩咐了一句,我不理夕姑姑同样慌乱迷茫的面孔,自顾往床上走去。
不管怎样,我都已准备离开了。在离开前,我不想再节外生枝,只想调节好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一时冲动,去找安亦辰责骂,哭闹,撕叫……
上天证明,那一天,我虽然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