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派到了王府里头管花木,这才有了今天。
所以,咱家带出来的干儿干孙,其他的不说,有一条必须得学着,那便是能侍弄好这些花花草草……小路子是在这上头最有天分的,什么黄鹤翎紫鹤翎,什么黄西施赛西施醉西施,到了他手中就都服服帖帖,咱家还以为他命好……“
夏太监唠唠叨叨地说着,陈澜心中却是一紧。刚刚在路上,秦虎已经把事情原委都说了 那个舍身替夏太监挡了一刀的小宦官虽经大夫全力医治,可终究还是没挺过去。一想到近来那些一个个死了的人,她只觉得异常心悸。
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夏太监这才抬起了头,目光在陈澜和杨进周身上一转。他才扶着膝盖渐渐直起身。可大约是蹲的时间太长,他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就往后倒了,可就那么一刹那,他愣是避开了那盆黄丵菊花,肩膀却重重磕在了墙上,随即才被杨进周一把拽了起来。
“多谢杨大人……人老了,不中用了。”满脸苦涩的夏太监站直身子,这才拱了拱手,又请了两人坐下,“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太祖爷的话读书人觉得粗俗,咱家却觉得在理。咱家又不好权,早就打算上南京养老,可谁知道别人还那么看得起咱家,居然左一个套右一个套,最后竟是干净直接地要咱家的命!干他娘,泥人都有三分火性,他以为咱家这下头没了,真被人欺到了头上还是软蛋窝囊废不成!”
夏太监起初还说得愁眉苦脸沮丧颓然。可当最后一句出口时。他的脸色一时间变得无比狰狞。干瘦的手上甚至暴起了青筋,眼神中杀气腾腾。紧紧捏着那太师椅的扶手,他的脊背不知不觉脱离了靠背,微微向前倾斜,就连那呼吸的气息仿佛都有些粗了。
“赌咒发誓之类的咱家就省了,先头的事杨大人已经告诉了咱家。
没错,钱氏和季氏是咱家的老乡,从前都受过咱家的照应,可这不过是宫里人的通性,得意的时候拉扯同乡同宗一把,兴许什么时候就有用场。咱家周全的不止她们两个,可她们两个是先前日子过的最得意的,咱家一个要去南京养老的人,还要见她们干什么,京师和南京可隔着上千里!李氏呆在长乐宫,过惯了没人算计的日子,可钱氏却是浑身消息一点就动的人!明明是受别人指使给季氏下套,顺带坑郡主一把,她还偏打着咱家的名头,咱家要是再一死,这黑锅就背定了!“
陈澜一直没有出言打断夏太监的话头,此时听到这关键的地方,也只是倒头看了一眼杨进周,见他亦是看了过来,她方才轻轻一颌首,又看向了夏太监。
“她是淑妃的永宁宫出来的,可最初跟过纪昭仪一阵子,后来才因为投了淑妃的缘法调了过去,吴王殿下在的时候,见过她好几回。这只是一桩,李淑媛那边的银子,她也没少收过,甚至晋王府的清客相公乃至于王府官,也都求着她在晋王面前美言,尤其是那个典簿邓忠,差点没认了她做干娘,也只有淑妃和晋王这两个眼晴瞎了的才以为她忠心!”
又是邓忠!
此时此刻,陈澜终于维持不住镇定的表情。倒是旁边的杨进周仍是招牌冷脸,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想,就冲着夏太监问道:“夏公公,今天是先后两拨刺客,你心里可有疑心的人?”
“前一拨虽然看事不可为就退得井然有序,仿佛未必要杀了咱家。只是做做样子。可那十有八九是真正的黑手!因为只咱家遇刺,不管死了没死,谁都会想到杀人灭口上,到头来就是活着也说不清楚!至于死战不退被杨大人带人杀了几个,又拿下活口的后一拨……恐怕是死士,可后头的主子多半是想浑水摸鱼,结果却一头撞在铁板上的蠢货……总归脱不去那几位殿下吧!”
说到这里,夏太监突然顿了一顿,随即看着陈澜说:“咱家知道县主大约是要送咱家进宫去见郡主。但这些咱家只对你们俩说,再有人问,咱家是决计不会认的!皇上纵使念咱家侍奉多年的旧情,可也没有因为一个阉奴去追究皇子的道理,更何况咱家也寻不出什么证据。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但别忘了,咱家险些都快要送命了,再说假话岂不是坑自个?想来县主对于阳宁侯府韩国公府被人穷追猛打也烦恼得很,杨大人这回插手救人也是看在您这未来妻室的份上,既如此,咱家倒是有办法酬您俩这救命之恩,若用得好,也可以解开困局。”
陈澜原想着能从夏太监这儿窥探事情真相的一鳞半爪,但这时候到来的却是另一番意外惊喜。只是,她毕竟谨慎惯了,再加上今天全是多亏了杨进周,她也顾不得那未来妻室四个字,用征询的眼光看了过去。可不料想杨进周沉吟了一会,竟是示意她到了另一边的角落。
“这事情我本就是为了你和陈家才插手的,做与不做,我只能建议,你拿主意。我只想说。夏公公为人倒还公允,也算信得过,再加上骤遭大变,不至于还一味搪塞,应当只是被人当做了一颗死了才有用的死棋。”
陈澜看着杨进周那认真的样子,愣了一愣便往屋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原本是想带着郑妈妈一块进来的,可这位到了门口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死活以下人不预大事为由,留在了院子里。想来家中的老太太早就给了她全权,她先前的谋划虽说机会很大,但并没有完全翻盘的把握,既如此,夏太监这边的提议倒可以考虑考虑。
因而,等到回来,她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夏公公可否说明白些?”
夏太监看了一眼杨进周,又端详了一会陈澜,脸上不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皇上称病不朝,政事却井井有条,这是什么缘故?那是内阁的那两位一搭一档把事情料理得好,可这两个谁都不管朝堂这阵子的风丵波!杜阁老是你们阳宁侯府的姻亲,资历还浅,所以不偏不倚,这很自然。
可元辅宋一鸣呢?一个门生巡城御史于承恩在前头冲锋陷阵,一个门生晋王府典簿邓忠在后头兴风作浪,谁知道后头有没有他撑着?不论怎么样,把他拉下水就成了。他看着两袖清风作风正派,什么事都不沾身,可他那些门生弟子家眷亲戚就没那么干净了。“
“他的侄儿,曾经在通州买庄田时打死过人,不是一个两个,是六个!”夏太监一语惊人,随即冷笑道,“通州知州衙门那边的案卷把这事抹了,正好有个是咱家干侄儿的亲戚,于是辗转把事情求了过来,咱家过问的时候,只来得及抢出了一页卷宗和两个证人,剩下的就都不成了。可这要是阳宁侯府韩国公府出面,有这点东西足够了。找个御吏把东西先砸出来。对拼之下,阳宁侯府和韩国公府也许要失势,他却一样要下台!只要他知道这一点,他不敢不出面安抚下那些人,想来他不会愿意做那死在沙滩上的前浪!”
“那些眼下蹦跶最欢的御吏们,上书请立储君的人,还有于承恩邓忠,屁股后头有几个是干净的?皇上与其说是病,还不如说是气,这局势混了,反而可以抡大棒子!”
“至于浑水摸鱼的那几位殿下……淮王那个做户部郎中的舅舅,还有好几笔旧账烂帐!荆王倒是不哼不哈,可既然好那口,府里也未见得太平。至于晋王殿下……咱家只希望这后头一茬刺客,不要是他昏头了派出来的!”
淮王和于承恩邓忠之流,陈澜早已心存戒备警惕,可内阁首辅宋一鸣这个名字却只是隐约在心头打转。至于其他那些皇子,她一面听一面记在心里。然而,夏太监一口气说得太多,她终究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而是默默和杨进周一起出了屋子。
待到了院子里,她这才发现外头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郑妈妈远远在那边穿堂处处和铁塔似的秦虎一块,正探头探脑看这儿,她突然没头没脑地向杨进周问道:“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什么?”杨进周有些奇怪地看了过来,见陈澜似乎有些低落,双手又轻轻抱着肩头,仿佛有些冷,顿时醒悟到她刚刚走得太急,没穿斗篷,当即自然而然地脱下身上的披风为她披上,随即想了想才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情之前就想清楚了,哪有事后才后悔的。
至于夏公公说的那些……我是杀人的将军,战场上都只讲兵不厌作。
我记得当年读书的时候,杜先生这位正人君子也引过太祖爷的一句话,对敌人要像冬天一样冷酷无情。只不过,应对也得有个度,过则不及。“
见杨进周满脸认真地看了过来,偏偏引用的太祖名言赫然来自她从前看过的雷锋日记,再想起夏太监说的那句前浪死在沙滩上,原本心头沉重的陈澜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习惯了一个人打拼的她在这一世的开始,便是姐弟俩的狰扎奋斗,后来虽有了一位接一位的长辈关怀,可那孤独感毕竟伴随她多年,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而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到,有一个可以倚靠的人在身边,感觉真好。
第二百三十二章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外头的雨声已经渐渐大了。尽管镜园之中也有满池残荷,人可留得残荷听雨声,可这儿的倒座厅毕竟离着荷塘还远。屋子里的两人也谁都没有那么好的兴致。相比一坐就是好半晌不曾动弹的罗旭。陈衍就毛躁多了。来来回回也不知道踱了多少圈,到最后他忍不住经直走到罗旭面前,一下子把双手撑在了扶手上。
“罗师兄。”
“嗯?”
罗旭的心中远远没有表面上这般平静。他从前是无职外男。虽说顶着个世子的名头,可多年以来却从没有入宫见过姑姑罗贵妃。儿时关于姑姑的印象已经很淡薄了,几乎一切事情,都是母亲林夫人偶尔进宫之后告诉她的。而哪怕是母亲,也只在姑姑晋为贵妃之后,方才能够常常通行宫中,从前只有每季一次的探视。所以,尽管他如今把事情查了出来,父亲也上了书,可母亲此次有身子后反应巨大,甚至不能入宫。他真的不知道姑姑会再做出什么事。
所以,此时此刻坐在这儿,他几乎满心都是这些最坏的设想,剩下的那点空余也都是陈澜和杨进周的默契,根本没注意陈衍的举动。惊觉过来的他看到小家伙正眼晴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就故作轻松地打趣道:“怎么,等你姐姐姐夫等得不耐烦了?”
“师兄,你刚刚说的那些……贵妃娘娘那么做,不会让皇上恼了她吧?就不能让伯母去劝一劝?”
罗旭没想到陈衍一张口就径直直夺这个最要紧的问题,而且自来熟地称呼林夫人为伯母,他不禁笑了起来。示意陈衍挪开一些,他就站起身来,施即宠溺地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这才摇摇头说:“皇上称病不朝,如今见得着的就那么几个有数的人,探听不到什么消息。娘这几日反胃得厉害,根本出不了门,贵妃娘娘又不是我能够见的,我实在寻不出什么办法来……我知道丧子之痛难忍,可我实在担心她受人蒙蔽把自己搭进去……”
说着说着,罗旭方才发现,自己连在那些狐朋狗友面前都深深藏着的那些话也不知不觉吐露了出来,于是连忙轻咳一声掩饰道:“好了,陈小弟你别担心这些,我只是说说罢了,办法总是有的……”
“可这一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