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其说是敏感,不如说是危机感,她虽是女流,却仿佛比朝堂上的男人更警觉,本能地防备着各种不安定的因素。
那得是怎样波折的儿时童年,才会养就这样的心性?
这一日晚上,总兵府的男女主人躺在那张宽敞的大床上,彼此都是目光炯炯毫无睡意。陈澜已经没气力去抗拒杨进周那只摩挲着自己小腹的手了——不但因为他信誓旦旦地说,毕先生言道,这手法于女子有益,更因为那一番让人精疲力竭的运动之后,她已经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脑袋抵在那松软的枕头上,她脑袋里头什么都没想,甚至连杨进周开口说话,她也只是在他一连重复了两遍之后才醒觉过来。
“今天,许守备对我暗示,他那次女和萧兄弟的年纪差不多。”
“嗯?”陈澜侧转身子面对面瞧着丈夫,好半晌才扑哧笑道,“他倒是干脆,这就直接提出来了?要是他知道,萧世子曾经评述那位许二小姐太过世故圆滑,娶回家之后未必是贤妇,他只怕是再不会想着把女儿嫁到镇东侯府。”
“哦,萧兄弟提过这话?”杨进周看着妻子那促狭的笑意,突然忍不住在她娇俏的红唇上吻了一记,这才离开少许,似笑非笑地说,“没想到,他对你竟然信赖到这地步。怪道是娘对我说,他提的未来妻室条件可是天下第一的大难题,也就只有放在你身上才适合。娘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上哪儿找第二个你去?”
“去,尽笑话我!你还说呢,他那条件哪里是寻未来相伴一生的妻子,好似就是给镇东侯夫人选辅佐似的。”陈澜不觉支起胳膊肘半坐起身,如丝秀发垂落胸前,眼睛却盯着此时突然沉默下来的杨进周,好一会儿才轻轻眨了一下,“还是说,你吃醋了?”
“不行么?”
陈澜本是顺着口气调侃两句,此时听到丈夫这样的回答,一下子就愣住了。见杨进周那眼神中满是认真,并没有预料中的戏谑,她突然没好气地嗔道:“呆子!”
见陈澜突然背对着自己面朝里头躺下了,杨进周不得不伸手用力扳着她的肩膀,好容易才把人翻转了过来。可是,面对那双满是笑意的眸子,他便知道刚刚妻子不过是故意的,当下又好气又好笑地冲着人吹了一口气,这才环住了那柔软的腰肢。
“就算他没有那意思,可终究是拿你去和他未来媳妇比呢!”见陈澜仍是不看自己,下头的膝盖还有些不规矩的动作,他不得不强力压住了她的反弹,这才笑道,“萧世子也是光明磊落的男儿汉,我知道他说这话只是一时感慨,更何况他和你相逢的时候,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包括这回跟着荆王殿下出去,有时候我总在想,如果不是皇上赐婚,我自己要是上阳宁侯府提亲,老太太会不会把我赶出来。”
“喂!”陈澜听着前头这话勉强还算对劲,可最后这句一入耳,她就立时冲着人大瞪眼睛,满脸都是恼火:“你乱想什么!”
“我比起罗世子和萧世子,出身家世都不如。”杨进周说到这里,也不理会陈澜那圆瞪的眼睛,竟是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在皇上眼里,我也许只有一点强似他们,那就是我家里简单,虽然杨家江家都是世族,可除了娘,我再没有其他往来亲密的至亲,自己也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近臣。可是我自己想想,我还有一点强似他们,那就是我的心。从我很小的时候,爹就教过我,心要刚强,不管认准了什么,就不能动摇。”
陈澜听着听着就怔住了,尽管这里头没有一句情意绵绵的动听情话,可是听在耳中,却总有几许让人心颤的意味。她刚刚那一丝愠怒已经无声无息消散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直到一双大手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她才渐渐松弛了下来。
“我的心,没有迷茫过。尽管爹早早过世了,尽管娘带着我挣扎熬过了那段最苦的日子,尽管我在兴和堡几次险些丧命,尽管我回京之后也曾多次遭人排挤,尽管很多人都在背后说我只是走运,尽管这一次也是经历了好些险阻……可我总相信自己能够跨过那些沟坎。从前,我想的是让娘越过越好,以后,我想的是让娘越过越好,让你过得比在阳宁侯时更好。我会让老太太觉得,哪怕没有皇上的赐婚,把你嫁给我,也是绝对没错的。”
靠着那坚实的胸膛,听着这实实在在的话,陈澜心头火热,老半晌才伸出手去轻轻把人推开了些许。即便如此,她的脸上也已经因为那彼此接触的热力而微微泛红。脑海中本能地想着下午那些消息,她张了张口,最终方才却化成了另一声低低的呢喃。
“那我问你,你会永远信我么?”
“小傻瓜,还说我呆,你比我还呆!”杨进周的手自然而然顺着妻子的衣襟滑落了进去,“你是我要相伴一生的妻子,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自从出嫁之后,陈澜那在阳宁侯府时养成的生物钟就彻彻底底不管用了。她在人前那种冷静自持的模样在夜晚总是维持不住,而枕边人更和白日里的形象完全不同,总是灼热得让人窒息。然而,杨进周还能雷打不动地早起练剑理事,她却每每连去婆婆那儿晨省都要推迟,她不得不哀叹男女之间体力的差别。就好比这会儿在妆台前梳妆的时候,她就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劲都没有。
“夫人,今天用那支珊瑚的簪子?”
“随你搭配就行了。”
情知红螺的巧手无可挑剔,陈澜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因而再一次从恍惚中回过神,看到镜子里已经看不出黑眼圈的自己,她就扶着云姑姑的手站起身来,下一个动作却是对着镜子上下活动了一下还有些僵硬的脖颈。
这一天过得飞快,早起去过婆婆那儿,回来用过早饭稍稍过问了些内院琐事,便是许夫人陆氏前来串门,江大太太前来回报江家事务,还有好几位属官的家眷,而最后一拨则是前来辞行的平江伯夫人,这也是唯一不曾带着女儿过来的。一来平江伯家里已经没了不曾许出去的嫡女,二来则是因为跟着平江伯夫人过来的还有另一位打扮显得有些寒酸的中年女人。
“澜澜,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二舅母,小时候还见过你的。”
这话一出口,别说陈澜眉头大皱,就连平江伯夫人亦是面色一沉。见那个径直就要上前来的妇人,平江伯夫人不得不亲自伸手在前头挡了挡,随即没好气地低声训斥道:“之前你怎么答应我的?早知道就不带你来这儿了,怎么这么不懂事!”
在最初的惊愕之后,陈澜已经明白了这妇人的身份。只不过,平江伯当日攀亲她都异常反感,更不用说此时这突然冒出来的二舅母。因而,对于平江伯夫人的低声呵斥,她只当做没看见,接下来就只是和平江伯夫人客气寒暄,目光丝毫没往那妇人身上留意半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就看到对面的平江伯夫人露出了有些尴尬的表情。
“杨夫人,这是我一个隔着房头的妯娌,从前逢年过节常有送礼往来,所以这回老爷和我到南京,自也走动走动。听说我今天来总兵府,她就央着我带她来。事情是这样的,她家里有两个儿子,大的已经成家立业,小的本在金陵书院读书,可前几天不知道怎的给逐了出来。她一个没经过事的妇人,吓得什么似的,眼巴巴前来求我家老爷,可我家老爷在南京这儿又说不上话,所以我思量再三,也只能厚颜把人带来。”
第409章 亲戚,利益
平日陈澜待客,云姑姑和柳姑姑总会有一人陪侍在旁,一个丫头也总是留两个。这会儿是柳姑姑带着红缨和芸儿在,早在那妇人冒冒失失上前认亲的时候,最是不擅遮掩喜怒的芸儿就露出了鄙夷不屑的表情,而柳姑姑则是不动声色往陈澜身边更靠近了两步。因而,当平江伯夫人解说完原委,柳姑姑见那妇人蠕动嘴唇仿佛要插话,便抢在了前头。
“夫人,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金陵书院这几天事情一桩接一桩”恐怕上上下下正乱成一团,除名一个学生的事,上头人未必就知道,不如,…“柳姑姑虽是低声,可这又并非耳语”平江伯夫人听得清楚,那妇人自然也没有丝毫遗漏,此时闻言大急,竟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我辗转托人去打听过,我家二郎向来安分守己,哪怕说不上学业名列前茅,可也向来稳居中流,几个相识的师长都说”要是没有上头发话,断然不至于突然被找由头逐出。定然是那边知道咱们家和总兵府有亲“所以才……”陈澜原本正在沉思,柳姑姑的话也就是姑且那么一听,可是,当那妇人急不可耐地辩白,最后又说出了什么有亲之类的话巢,她一下子就抬起了头,看着那涨红的脸不紧不慢地问道:“既如此,这位太太是想说,那边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所以才把令郎逐了出去?”
“那是当然,否则我家二郎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学生它怎呢……,…”
“好了,称不会说话就不要胡乱插嘴!”
平江伯夫人一时情急,忍不住重重一拍扶手阻止了这妇人继续往下说的打算。面色极其难看的她想到之前出来时丈夫的千叮咛万嘱咐,虽是觉得憋屈,可也不得不陪笑说:“夫人恕罪,她没见过多大世面竟是连话都不会说了。方家打从百多年前就一直掌着漕运,是江南根深叶茂的大族,这亲戚连着亲戚,等闲来说,自己人都算不清,更何况外人?只不过,龙生九种贤与不肖就很难说得准。我这妯娌虽急了些,家里男人和儿女确实都是老实人这次的事情来得突然,只请夫人能援手一二。至于那许多不肖的我家老爷也预备清理清理。”
见陈澜目光一动,旋即就直冲她看了过来,平江伯夫人更是放低了身段解释道:“我家锁磷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眼下要是不管,将来指不定和江家一样闹得不可开交,那会儿再动手就晚了,而且平白招人笑话。某些不着调的只凭一个方字,被人一挑唆就兴风作浪闹腾不休,这样的例子有许家有江家就够了。”
此时此刻,陈澜已经完全明白了平江伯夫人的意思。颌首示意芸儿去再沏了茶来,她斟酌了全刻,待到芸儿搬出了全套茶具又在下首摆好了架势要炮制,她这才徐徐说道:“平江伯果然是未雨绸缪,怪道相比那些在江南地界上虽有赫赫名声可多半是恶名的世家来说,方家素来低调得很。这样吧这件事我回头请罗世子转圜转圜,他乃是两江观学使,就算最终没法让人覆水重收,想来为那位二公子再寻一个好地方却是容易的。”
“哎呀,这我就放心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夫人!”平江伯夫人对后头一茬不甚在意,毕了“自家丈夫久在江南,不至于真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要紧的是陈澜先头的口气分明是对方家并没有太大的恶感,只要保证了这一点,日后她和丈夫专心经营淮安,然后再收敛些,哪怕不能谈什么感情,谈利益总是容易的。于是,道谢不迭的她又斜睨着跟着自己来的那妇人,没好气地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杨夫人帮了你这般大忙,连道谢都不会?“
在平江伯夫人那严厉的目光下,那妇人方才唯唯诺诺地谢过了,可是躬身过后,她却忍不住旧笑道:“若是可能,夫人还请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