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精明。
最单纯的一张脸,却偏练就了一颗城府深重的心,想来,深宫这个大染缸,纵然是在干净的人,也会被染成不同的颜色。
“这些点心倾注了妾对娘娘的一番心意,也是一番恳求之情。宫闱难测,多少风霜雨雪,令人防不胜防,贱妾资质鄙陋,往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少了娘娘的提点,可算是两眼一抹黑呢……”
东珠轻笑,“这两眼一抹黑啊,可是分人的,毕竟,妹妹现在有皇上那盏大灯照着,你说,哪里还照不亮呢!”
“娘娘您说笑了……”景宁微微垂目,隐去了眸中一抹晶亮,“灯亮与否,也只是照得见人家,照不见自己哪。况且,妹妹位卑身贱,岂敢与后宫众妃嫔姐姐们争锋邀宠,唯有小心本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东珠若有所思地敛下神色,半晌,将景宁拿来的食盒打开,一层一层揭开,最后一层里,俨然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瓶。
是凉药——
“这是什么意思?”她的笑逐渐冷了下来,杏眸微闪,透着隐隐的阴寒。
见她有些恼了,景宁反而平静下来,将身子微微低了低,清美的眸中淡然无波,琉璃般清浅静谧,她柔下声音,缓缓地道:“曾经,娘娘也受过凉药的毒害吧……”
早在当初她赐她凉药,为福贵人避孕之时,她便已经有了太多的疑心。
宫里头,一直有个传闻,六宫之内,一后,两妃,均是政治联姻的结果,内里相较,表面上平静无波,暗地却是血雨腥风。
康熙十一年之前,出生的皇子皇女,不是早夭,就是腹死胎中,而品阶仅次后位的两个皇贵妃,虽有皇宠,竟皆是一无所出,其中缘由,被宫中人讳莫如深。
可如今看来,合该是因为这一瓶小小的凉药。
她去钟粹宫,找原本在承乾宫伺候过的姜珥,除了想要知道她日常习惯作风,最重要的,便是问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当然,姜珥的倾囊相授,不会仅仅是因为景宁那些小恩小惠,而是因为,她答应了一件对她极其重要的事情。这是后话。
“没错,本宫确实是曾经被下毒,也因为这样,永远都不能怀上孩子。”东珠咬着牙,双肩轻颤,眸中溢满了红丝。
惊破
“没错,本宫确实是曾经被下毒,也因为这样,永远都不能怀上孩子。”东珠咬着牙,双肩轻颤,眸中溢满了红丝。
对付其他妃嫔贵人,她钮祜禄东珠自问是绰绰有余。后宫中的权力角逐,美貌是第一步,手段机心是第二步,然后,才是运气,才是结果。她尽心侍奉太皇太后,殷切讨好皇后,打压提防众妃嫔,可到头来,却是万万想不到往日提拔她,爱护她,疼惜她的长姐,赫舍里芳仪,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她下了毒。
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感情是要付出代价的。后宫中的女人之间,本就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游戏,有人陪着你一起倒霉,却没人陪着你一起风光。如果要稳固,要上位,就注定其他人会成为你的垫脚石。
如今,赫舍里皇后被诊断出有了喜脉,若是能够诞下麟儿,定是那长子嫡孙,将来继承大统,她就是那母仪天下的太后。
这,便是以她的不孕为代价,获得的机会;
她,就是她的垫脚石。
“所以娘娘从那以后,便到处勒令配发凉药,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娘娘因恨成恨,让六宫妃嫔共尝苦果,而实际上,就连皇后都被娘娘您骗过了……”
东珠缓缓地抬起头,脸上笼了一层森然阴狠之气,目光冰冷,如出鞘利刃,眼底,闪着一丝杀气凛然的锋芒,微微勾了勾唇,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身怀六甲的人,本该食欲旺盛,乏力嗜睡,精神委顿。可皇后娘娘却刚好相反,食欲不振,却神采奕奕,较之平常,还多了一分精神……”低垂的眼捷微微颤动,景宁眼底静默平淡,声音之中多了一抹无奈的叹息。
当一个女子,将她的万般手段,千种机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算计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么这种毒,这种咒,便会像跗骨之蛆,如影随形,令人无法防范。
若人负我,我便十倍还之于人。
当年,赫舍里皇后决定下药的那一刻,绝对想不到,她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吧。
一直低垂的脸颊缓缓抬起,东珠似笑非笑地起身,胸臆震荡,忽然,癔症一般地笑了,笑得疯狂。
“景宁啊景宁,本宫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整个后宫都没有看出来的事情,你一介婢子出身的宫人,居然看得这般透彻!是我下的毒没错,是她当初让我无法怀孕,是她让我痛不欲生……现在,她身怀龙种如何,母仪天下又如何?她想坐慈宁宫那个位置,好啊,我就让她有那个命生,没那个命坐!”
发了疯一般的神情,嗜血,狰狞,扭曲,再不复原来那张干净纯澈的娇憨。此刻的钮祜禄东珠,只是个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的可怜妇人,所有的美貌,都化成了蚀骨的毒,宛若罂粟,让人在迷醉中销魂,在痴恋中毁灭……
“那娘娘,有没有想过今后要怎样……”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能看出来,未必其他人就会永远被蒙在鼓里。
那样的狂笑过后,便是凌乱残破,委顿失神,东珠复又最坐回到椅子上,褶皱的繁花宫装,裙摆处,还染了斑斑血迹,仿佛肆意盛放的茑萝花,透着凄迷的殷红。
景宁掏出绣帕,走上前,轻轻执起了她血肉模糊的手指,原本精致奢华的水晶指甲,已经在她狠狠掐住裙角的时候,根根断裂,“娘娘何必自苦,国公大人在天有灵,也不会想看到娘娘这般模样的……”
东珠默然地阖上眼,眼角处,溢着滴滴酸涩的晶莹,蓦地叹息,她缓缓地道:“众人皆醉,却是唯有你独醒,是本宫在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么……”
玄机
东珠默然地阖上眼,眼角处,溢着滴滴酸涩的晶莹,蓦地叹息,她缓缓地道:“众人皆醉,却是唯有你独醒,是本宫在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么……”
景宁一边用绢帕小心翼翼地帮她包扎伤口,一边声似轻烟,仿佛兀自的喃喃自语。
“娘娘出手狠辣凌厉,却也并非滴水不漏……
据妾所知,原先那些被收买的宫婢,完成任务之后,都还好好地活着,娘娘不是不闻不问,就是干脆弃之不管。一个能够狠下心来谋害皇子的人,定是阴狠利落,绝对不会这么粗心大意……
可是,娘娘却这么做了,那就只能说明,凉药一事,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她语声虽小,却字字钢针,直直穿透了钮祜禄?东珠的心肺,令她又恼又恨,可除此之外,却也夹杂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激赏。
后宫中,多得是聪慧过人的女子,心计手段,哪一样都是安身立命的资本。可像她这么睿智敏锐,看穿旁人所不能看透的,却是实属不多见。
想来,一般的妃嫔宫人,根本就不会是她的对手。
见她默不作声,景宁的思绪反而飘得远了。
当初,她并非能够一眼看破,只是有过怀疑,但接下来,皇后的态度,就更加令人匪夷所思,才令她不得不想深一层。
那日,她曾去储秀宫揭发,可赫舍里皇后不但不怪罪,反而将这件事牵扯到惠贵人的身上。
除掉皇长子的目的,是毋庸置疑的。可换做另一个人,绝对会一石二鸟,将钮祜禄皇贵妃和惠贵人一网打尽,但,一向心胸狭隘、嫉贤妒能的皇后娘娘,却意料之外地将钮祜禄皇贵妃保下了……
这说明什么?
“娘娘心智成熟,所思所谋必然高人一等。可配发凉药这种事,不过是剥夺了其他妃嫔怀孕的机会,长此以往,岂不是让皇后一人做大!那样的话,娘娘不仅不是在报复皇后,反而在帮她……娘娘如此绝顶聪明之人,如何会做这等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所以,你就猜到本宫其实另有目的。”
东珠睁眼看她,杏眸深处闪烁着一抹欲明欲灭的微芒,几分凉薄,几分嘲弄,“可你看得出来的,她却看不透!多么骄傲的人啊,自以为打得我无力还手,我便会自暴自弃;自以为伤得我体无完肤,我便会发疯发狂……可她万万不会想到,不知不觉间,她自己先中了招……”
她对其他嫔妃下药,对其他宫人变本加厉地残害,她却越发要保她,要护她,可殊不知,害人终害己,天网恢恢,终究,是疏而不漏。
“物极必反,事缓则圆。趁着皇上和太皇太后还不知晓之前,凉药之事,下毒之事,到了该收手的时候了。否则,东窗事发,便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她言辞肯肯,虽然未必含着善意,却句句肺腑之言。
东珠微微低下头,勾起唇角,挑起了一抹了讽刺。
心思
“物极必反,事缓则圆。趁着皇上和太皇太后还不知晓之前,凉药之事,下毒之事,到了该收手的时候了。否则,东窗事发,便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她言辞肯肯,虽然未必含着善意,却句句肺腑之言。
东珠微微低下头,勾起唇角,挑起了一抹了讽刺。
以德报怨么?
她不信,也不敢信。
宫中浸润过的人,哪个的眼睛不是长在头顶上,只看得见旁人倒霉,却见不得旁人风光。莫说,她们之间本无旧情;莫说,当初她曾经害过她——就算有过恩情又怎样?只会恩将仇报、落井下石,绝不会,有以德报怨这种事。
锦上添花她就见得多,雪中送炭的,倒是新鲜。
后宫多年,她早就看透了。
见她不以为然地笑,景宁了然地垂下了眼帘,既然示好不成,那就干脆交换吧。
再次抬眼,她平静无波的眼底,多了一抹洞察一切的精打细算——
“后宫之中,从来都是个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地方,如今的恩宠有佳,怎能知晓他日会不会落得个晚景凄凉。妾无以为寄,只期望娘娘可以念在今日略献绵薄之力的份上,在将来,多些照拂……”
换取信任是其一,除此之外,她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
赫舍里皇后中毒已久,如今虽是身怀龙裔,但,即便她将来能够顺利诞下麟儿,也难保不会气血两亏而死。
后位,不会一直悬空,能坐上的,唯有品阶最尊贵的妃嫔,扳指算来,钮祜禄皇贵妃是那极有希望的人。
深宫凶险,步步惊心,即便,她现在有皇上的“眷顾”,但前车可鉴,所谓花无百日红,她不能不为自己的将来,铺条后路。
“你掌握着本宫谋害皇子的罪证,就算本宫有心害你,也没有那个能力不是。”东珠笑得疏淡,虽没有应承,言语之间,却显然已经给了景宁很满意的答复。
她敛身拜了拜,然后,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绣工精巧的香包,“那就请娘娘,将它收回吧……”
这东西,是在枕下发现的,繁复华美的绣工,内里,装着几样鲜为人知的干花香料。一般的人,是识不出的,可景宁知道,这香料,不仅仅有避孕的效果,也是慢性毒药。
若是猜得不错,这香包里装的,和喂给皇后的毒该是一种成分。
一刹那,钮祜禄?东珠猛地攥紧裙角,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但转瞬,不知为何,却又轻轻地笑了。午后温暖的阳光笼在她清新淡雅的宫装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白色光晕,飘渺惨淡,仿佛飞烟如尘。
这,是她谋害皇后的罪证。
当初,是她低估了这个景宁,才会将这药全数下到了承禧殿。如今,她当着自己的面拿出来,不仅仅是为了彻底消除自己的疑心,更,是要她确实保证,今后,对她秋毫无犯。
“妹妹的一片心意,姐姐笑纳了……至于这香包,姐姐也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