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就是卡路儿等人此刻行经的商店街,从居民们身上可以感受到对即将展开的旅程抱持的期待与希望。
花费约二十分钟参观了圣特汝尔的主要街道之后,学生又分为两组,一组是与双亲一同移居到伊斯拉的学生,另一组则是独自来到伊斯拉的学生,随同双亲移居的学生前往平民区的家中,其他学生则是职员的带领下前往湖畔的学生宿舍,卡路儿和艾黎儿当然也属于后者。
一行人往城市边缘前进,踏上环绕锡克拉湖的湖岸小径。
走了大约十分钟,湖泊出现在眼前,南方天顶射下来的阳光反射在几乎没有掀起白沫的深蓝色湖面上,纯白色的水鸟带着皱鸟悠闲地滑行在平板的水面上。
“从附近看果然还是很美,到了夏天一定要在这里游泳。”
艾黎儿愉快地说。其他学生似乎也很中意伊斯拉,兴奋地四处张望,离开市区没有多远,视野就往横向扩展,上地的起伏和森林的绿色、笔直的白色道路和湖面的青色,都以鲜明的原色迎接他们,在两千公尺的高度,空气不像地面一般浑浊,阳光直接照射到地表,将自然界中的细节清晰地透射到视网膜上。
众人单是走在路上就感觉相当兴奋,连原本应是摆出一张臭脸的卡路儿也自觉到心底蠢动着某种雀跃的情绪。虽然这趟旅程照理说应该一无是处,但他却无法抑制内心某个角落快乐地歌唱。
湖岸小径种植着银杏行道树,靠湖的另一侧没有种植树木,可以边走边眺望湖面。或许因为这趟长途旅行不知何时可以结束,因此至少将岛内设计得舒服一点——伊斯拉的自然环境经过适度的人工调整,营造出悠闲又优美的风景。
“这里是大家期待已久的凯格斯高中学生宿舍,今后就是各位的家。”
职员笑容可掏地指着前方。
“哇,真棒!”
艾黎儿拍着手,其他住宿生也都情不知在禁地欢呼。
在凉爽的树荫后方,矗立着两座典雅的双层建筑,纯白的外观采用石灰墙建造。支撑建筑构造的木梁暴露在外部,墙面则用绘有细长的装饰图案,石灰墙与木梁交织出的几何模样看起来相当典雅,女学生们都高举着手彼此拍掌庆贺。
“右边是男生宿舍,左边是女生宿舍,中庭有间餐厅,吃饭时男女一起用餐。”
“好~。”
男生听了职员的说明之后齐声回答。
上方带刺的铁栅栏围绕着宿舍园地,栅栏门扉上有蔷薇藤蔓的装饰,进门之后在两座建筑间有一块铺了草坪的中庭,张了玻璃的餐厅孤单地伫立在大枫树的树荫下。透过侧面的咖啡色大玻璃,可以看到里头整齐排列着座椅,倾斜的屋顶上也设有天窗,晴天在室内吃饭想必会相当舒服。
根据事前的说明,宿舍中没有厨师,必须由住宿生负责料理。宿舍内的工作采取轮班制度,每周负责做菜的学生都不一样,主管厨房的人就得对全体住宿生的胃袋负责。因此,卡路儿在来到此地之前曾接受三姐妹彻底的料理训练,勉强可以做出料理。虽然水准远不及艾黎儿做的拉面,当他暗自认为自己的厨艺应该是男生当中最高明的。
职员简短地说明注意事项之后,学生分为男女进入宿舍。
进入男生宿舍的总共只有六名学生,大家彼此简单地打了声招呼,将行李搬到各自的房间里。
宿舍内的地板和侧墙都铺着木板,氢电池发电的照明设备也相当完善,可以让学生熬夜念书。
卡路儿的房间位在二楼的角落。
房间如鳗鱼窝一般狭长,家具只有简陋的双层床和一座衣柜,要是再多进来两个人,彼此的额头大概就会撞在一起。
卡路儿将行李放在地板躺在床上,窗外隔着中庭的枫树就是女生宿舍,距离近到大声朝着外面叫喊就可以互道早安。
这时——
“哇!你怎么在这里?”
女生宿舍传来很大的声音,卡路儿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艾黎儿。
她正从对面建筑物二楼角落探出头,长大了嘴巴望着卡路儿。两人的房间水平距离只有五公尺左右,窗户刚好在彼此对面。
“呼~”
卡路儿叹一口气,房间分配得未免太不巧了,看来那个傲慢的干妹妹注定要一直缠绕着他,他闭上眼睛无奈地摇摇头,接着也从窗户探出头大喊:“不要大叫,很丢脸耶!”
“你还不是在大叫!”
“我可以,你不行!”
“什么啊?别臭屁,笨蛋笨蛋笨蛋!”
“什么!你才是笨蛋!我不是笨蛋!”
“吵死了,色鬼,不要偷窥!”
“谁要偷窥你这种货色,笨蛋!”
“软脚虾!恋母情结!自恋狂!”
“不要说些没凭没据的坏话!我既勇敢又独立,还能够客观地反省自己!”
“你才办不到,笨蛋!”
“可以,我可以办到!”
“不行,你就是不行!”
“别开玩笑!住嘴,你这个鼾声如雷的女人!每天晚上都‘咕~咕~嘎~嘎~’地打鼾,简直像一条牛!还有,你的睡相太恶劣!你知道自己有好几次都差点把我压死吗?还便掐着我的脖子边说梦话,直喊着‘吃不下了’,到底都在做些什么梦啊?上次还半睡半醒地脱下我的内衣……”
有恋母情结的自恋软脚虾骂到这里突然停住了。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的学生全都从窗户探出头,笑嘻嘻地旁观这场兄妹吵架。卡路儿看到旁边窗口的男生和对面窗口的女生,都想从远处观望情侣吵架一般,脸上露出含义深远的微笑。
一道汗水滑落卡路儿的太阳穴,他咳了一声,装出严肃的表情,以弥补的语气朝着女生宿舍说:“……总之,希望你以后克制粗鲁的言行,不要造成大家的困扰。”
“呃……好。”
艾黎儿也尴尬地回答,将脸缩回窗内。
最糟糕的状态似乎仍旧持续——卡路儿关上窗户,躺在双层床的下层。
“唉……”
他将双手交叉在头下方,望着天花板的木纹。
今天的行程总算差不多结束了,接下来只要吃完晚饭,准备明天的入学典礼,接着就只剩上床睡觉。
他闭上眼睛,寂静便降临到他身上,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情,但他在来到此地之前,则遭遇了许多事情。
自从他被逐出王宫已经经过了六年,几经流转之后来到这种地方。
搭乘空中之岛,到底能够前往何方?失去的东西已经不会再回来,不论到何处,做什么,死去的人再也不会拥抱自己。
挚爱的母亲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玛莉亚王妃早已被革命政权的党羽送上断头台。
无法承受的痛苦由卡路儿心底最深处升起,数年前他经由木海尔口中得知这件事情之后,至今仍感到痛苦不堪,不仅想要呻吟,甚至想发出悲鸣。痛苦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褪色,这种时候卡路儿会在脑海中回想起革命之夜看到的妮娜·维恩特,用憎恨的怒火来焚烧痛苦。
——是那个女人害的!
——路过没有那个女人,母后应该还在世上。
——我会遭遇这种命运,全都是那女人害的。
憎恨具有抑制痛苦的功效,对于妮娜·维恩特的憎恨可以稍微缓和丧母的悲痛——卡路儿在无意识间领悟到这一点,便不断在心中痛骂妮娜,另一方面则逃避到与母亲在一起时的甜美回忆当中,刻意遗忘难以忍受的痛苦。
在回忆中,母亲总是露出美丽的微笑。
卡路儿将最后看到的笑容刻印在心中,为了避免让它褪色,每天回想母亲的笑容就是最佳的保养方式,在他心中。母亲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连背景也想当鲜明,那一天、那一刹那的画面完全冻结在卡路儿心中,他籍由对妮娜的憎恨和母亲的微笑暂时平息丧母之痛等到痛苦再度发作时,他会再次反复同样的行为,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心情。
他张开眼睛,看到窗外女生宿舍屋顶后方的天空,比在地面仰望时更加清澄而透明。
——飞在空中……
卡路儿茫然地这么想。
当他躺在床上,几乎忘记这里是两千公尺的高空,伊斯拉此刻仍籍由推进装置继续往前飞,随着时间流逝,他会逐渐远离故乡,总有一天会到达地图之外的海域,这趟探索旅行的唯一指标是不动星艾隄卡,旅程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是否能够返回故乡?
回到他的故乡——维拉斯加斯,再次感受阿巴斯家无可取代的温暖气氛。
卡路儿的脑中浮现义父与两名义姐的笑容,内心好似被勒紧般发出哀喊的悲鸣,他无法报答他们对自己不求回报的温柔,而在登上伊斯拉之后,他脑中涌现无尽的懊悔。
他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做这种事?
事情要从一年前来到阿巴斯的两名访客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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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住进阿巴斯家后,过了五年的某一天——
门口站着两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朝卡路儿恭敬地鞠躬。
这两人很明显不是维拉斯加斯的居民,米海儿将三姐妹赶进寝室,让卡路儿独自留在客厅兼餐厅的房间里迎接这两名访客。
对方完全掌握卡路儿——也就是卡尔·拉·伊尔来到阿巴斯家的经过。
卡路儿在玛莉亚王妃被处决时趁乱逃离监狱,但这件事长久以来被革命政权隐匿。
根据官方说法,第一王子卡尔早已病死。
在玛莉亚王妃被处死的三天后,卡尔因为肺炎恶化而病逝,遗体已经火化,得年九岁——这是阿梅里亚诺边境公爵对世人发布的说法。
但经过五年之后,街头上出现许多号称‘我是第一王子卡尔·拉·伊尔’的十四岁少年。悲剧的王子逃狱后过着市井生活,这样的故事情节不论任何时代都对大众具有一定的魅力,大部分的假货都会立刻被拆穿而成为笑柄。不过其中也有骗得相当成功的家伙,甚至还能信誓旦旦地描绘出王宫生活和皇家成员的模样,这在卡路儿眼里虽然是不屑一顾的可笑谎言,但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却相当具有说服力,还以为终于找到王子本人,然而在世人喧腾一阵子之后,即使是再厉害的骗子也会被人拆穿假面具,沦落为另一个笑柄。
因此,即使卡路儿现在决定公布自己的身份,也不会有人相信他,当然他完全没有打算要公开身份,他此时正在维拉斯加斯的飞行训练学校,最大的兴趣是飞行,对于往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所以,当坐在桌子对面的两名使者表示知道卡路儿的身份,并想针对这点与他进行重要的谈判,他只是打从心底感到麻烦,但是,使者并不理会他的感想,开始陈述他们的来意。
“你应该知道,目前开始有人期待王政复古。”
‘王政复古’这几个字感觉好像在距离卡路儿相当远的地方响起。他等着米海儿替自己回应,但米海儿也只是挖挖耳朵,让使者继续说下去。于是,使者开始冗长地陈述巴雷特洛斯共和国的困境,以及打破现状所需采取的对策。
风之革命过了五年。
取代王政的共和政体碰到了暗礁。
原本应取代皇家掌握政务的元老院,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