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甚么,发疯了不成?!”我骇然叫道。
他一跤摔在地上,正中双腿的截断处,其痛可想而知,只见他咬牙说道:“要走,你走吧!我……我不打算走啦!”我没料他竟在这时呕起了气,不禁楞在当场。
“方,别骗自己啦,你以为,我还能活着出去吗?”他凄凉的笑着,“以我状况,绝对活不出这座丛林……可我就算死,也要死得……痛痛快快的……”翻开夹克的内里,挂着几枚高药量的军用手榴弹。
我惊呼:“你──你打算?!”
他点头,面容扭曲的说:“对!这就是……就是我选择的死法!”
他又是重重的一堆,挥手道:“你还在等甚么,还不快走!”
我被推得一跤坐倒,惊骇的望着他。后方的爬行一声大过一声,几乎掩盖住了一切。
他脸上一片潮红,彷佛正燃耗着残余的生命,见我一动不动,向我吼道:“我叫你快走,听见了没有!走!”
我艰难的站起,看着他那张黎黑苦涩的脸,一步一步的后退,一咬牙,转头正要奔出。
“方!”他叫住了我。“别忘了,你还有机会选择……选一条真正……真正适合你走的路……”望了我好一会,轻道:“快走吧。”
甬道里窜出了几条巨蟒,极其丑恶的向我们爬来。
麦克连取出手榴弹,紧紧的握在手中,转头冲我一笑,拔去了所有插梢,奋力往巨蟒的方向滚去。
只见巨蟒昂首,露出了尖利的獠牙,一齐向他扑上,我痛苦的大叫一声,扭过头,拼命狂奔。
正当我越过暗门,冲进墓室中的那刻,甬道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爆破,一股强大的热流向我猛推,轰隆声中,将我重重掼上了石墙。
我感到整间墓室──不!整座陵墓都在摇晃,碎石不断落下。我知道这场爆破,已经重创金字塔的结构了,对这座千年古物,产生了难以估量的破坏。
我必须立刻离开!
回头一看墓室,精美的浮雕开始崩落,耳室里的古鼎,灰灰仆仆的,逐渐被埋在了落下的石堆里头。
※ ※ ※
天摇地动之中,我拚命逃出了墓外,踉跄着脚步,蓦地往地上一绊,倒在陵墓的远方。
塔状的陵墓,从底座开始塌陷,短短的十来分钟不到,这座不知穷尽多少物力人工的伟大建物,已成了一堆废墟。
我躺在泥地上,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虚脱,只觉得自己多少日来的努力,到头仍是春梦一场。
天顶上星光灿烂,嘲弄般的眨着眼睛,彷佛笑我这些年来放弃了所有,舍生忘死的各处拼搏,当真值得吗?
要笑就让它们笑吧,我不愿再思考下去啦,此刻的我,只觉得自己好累……好累……
参章 新契机(一)
一片灯海之中,七三七降落在T市的空港,像个二等公民似的,被塔台赶到最远的闸口处停靠。
出闸之后,我放慢了步伐,安静的走在旅客们的后方,相对于行色匆匆的人们,我实在没有甚么值得快步的理由。
走出机场大厅,见到了暌违已久的T市,万点灯火迎面而来,那种感觉,熟悉中却又有点陌生,彷佛在梦中见过这场景似的。
我在T市住了多年,从成年后一直到现在,但对T市,我始终难以生出一种家的感觉,或许是常年奔波,绝少有机会在此久待的缘故吧?
我家在T市有间房产,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也该是我们在东亚的最后几间。
多年前几场变故之后,我家的地位已经大不如昨了,由于财务窘迫,这几年家产卖得相当厉害,前些年我和姑姑大吵一架,从此以后,再没回过家里一趟啦。
其实我瞭解姑姑的难处,身为一家之长,许多重担都落在她的身上,只是眼看祖业凋零,我实在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离开,或者只是一种逃避吧?
取了车后,我由机场驶入市区,沿着环城河道一路开着,街道上扰攘如昔,有如白昼般的灿亮,可我却没有与它们叙旧的念头。
转出市区,驶上了一条联外道路,穿过一大片深秋里的白杨木后,回到了我的住所。
我的住所是栋洋房,位在T市的近郊,当初选址时特别考虑过,因此环境非常清幽──大半年的闲置下,已从清幽转成为荒凉了。所幸车库铁门尚未生锈,否则这部破车,就得再吹一夜冷风啦。
将车停定后,我往附近绕了一圈,院里的杂草简直比我还高,不过房子倒没甚么损坏,和我离家时差不多。
洋房的大门巍峨如昔,是我父亲钟爱的罗马范式,美中不足的是,门柱间结满了大片的蜘蛛网,蝇尸密布,构成了一幅绝不令人愉快的画面。
我拨开几张特别碍眼的网结,开门进屋,空气中揉混着一股潮味,湿湿冷冷的,和墓穴真有几分神似。
这气味对我并不陌生,这是一种返家的味道。
我将背包扔进沙发,直入卧房,找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床垫,还来不及脱去衣裤,倒下头,已进入到沈沈的梦乡中了。
※ ※ ※
这一觉睡得分外舒畅,让我几乎忘了中美洲的失败。
当阳光斜射入窗时,我从床上醒来,感到自己彷佛又重新活过了一般,浑身充满力气。
我在枕头里留恋了片刻,想多感受这份快意,直至阳光耀进了我的眼,我才满足的起身。
屋子里绕了几分钟后,确定这栋建筑已丧失了起码的机能──没水没电,也没瓦斯──大概市府对我的缴费有点看法。
算了,其实中美洲跟这也差不多,至少这里没有巨蟒。
我喝了两口水壶,在浴室简单的梳洗一番,抬头时,看到了镜中的人──唔,头发稍微乱了点,胡子刮一刮会更好。
走出浴室,阳光从窗台洒进了地板,瞬间反射后,将客厅沐浴在一片光带之中。
我踏上玄关,看着廊尾的一副油画,直立式的黄铜边框,足有八十号大小,画作的色调阴暗而浓郁,以林布兰的风格,勾勒出画中人的俊伟仪表。
画中人侧着身望我,带着能洞察一切的目光,站立时挺拔而又自然,流露出一股无人能及的自信。
这人就是当代最伟大的冒险家──方海天──也是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方家几代以来最杰出的人物,七年前为了追寻传说中的珍宝──雅典娜之泪──消失在欧亚大陆之间。
两年以后,我大伯为援救一支国际探险队,死在几内亚依索河谷的暴风雨中。
这两件事,对我们方家有着无可估量的打击,以致业界里一致认为,我们家从此将一蹶不振。到目前为止,好像被他们不幸说中了,但有天我会证明他们错了,总有一天我会的。
我走到屋外,领略着林间掩映的晨光,漫步出了院门,来到大片的林荫之间。林荫间的平旦之气,清新中带点微凉,我不禁深深吸进了一口,呼,通体舒畅。
我心血来潮,想藉此活动活动,在林间松了松筋骨,双拳一错,气贯肩臂的打出了一趟拳来。
身为冒险从业人员,格斗技是我们求生的本钱,我家秉持东方优良的传统,对武技向来重视。我的长辈中,有几位是武术方面的大行家,在他们从小的调教下,我早练就了一身武学。
瞬息我连换几路拳法,时而长拳破壁,时而螳螂崩步,时而少林合战,时而连环短打。叶影横斜之间,我的拳势开阖纵横,脚下步履疾转,扫起了地上片片的落叶。
几路拳打得我全身烘暖,一时兴致,起脚蹬上了树干,在漫天落下的叶影中,跃起连抓,落地后一摊手,左右各有十来片落叶──还算不坏。
扔去落叶后,我调匀了呼吸,精神奕奕的来到院门旁。
昨天回的太晚,没怎么注意大门的情况,此时一看,门口的邮箱里满是信件,箱子的铁皮几乎涨成球状啦!打开箱门,一叠信笺竟喷了出来,真不知最后几封信怎么塞进去的?!
我捡起信笺,将箱子里的也都拿了出来,返回屋中时,扔掉了大半的广告信,坐在沙发里翻看。
值得一提的不多,大多是些水电帐单,其中两封有点意思,来自于外埠,是那种让人看了会哭笑不得的“恐吓信函”。
前一封属名为“雅利安血统净化联盟”,信中警告我不得进行一项关于印欧种族起源的探索活动──这是我去年在“亚欧考古学会”的提案,能证明这世上并无所谓的纯粹血统──否则将要炸飞我家。
信中充满了“黄猴子”以及“该死的有色人种”等歧视性字眼。
另一封来自某家法律事务所,提醒我的贷款早已逾期,要我尽速偿贷,否则将扣押我的房产云云。
两封信的内容天差地远,来源也各不相同,巧得是都要对付我的房子,最好他们一边先扣押后,另一边再炸飞,对我比较有利。
我把信件扔向茶几,拿起另一封观看,见了属名后精神一振,是我“经纪人”的来函。
──很奇怪吗,冒险家也有经纪人?
这其实相当合理,就像演员需要经纪公司一样,冒险家也要有人协助对外的。
这是个供需失衡的年代,尤其在我们这行,可发掘的珍宝只会越来越少,有个好的经纪人,常能增加我们的就职机会。我去年有个联合探险行动,在印度的旁遮普省,就是经纪人帮忙促成的。
我的经纪人名叫杰森,长得虽然高大凶恶,却没有戴着面具扛电锯的习惯。
事实上他也是业界中的闻人,在圈中一度相当活跃,与我父亲算是同期的人物;直到十多年前,他跛了一条右腿,才从第一线退了下来。
我们合作四五年了,大致称得上愉快,他对这个圈子非常熟悉,说是人老成精也不为过。
听说他旗下养着一批好手,专门替人处理疑难,以一种外包的方式在运营着;我和他则没那么密切,可说是一种较为松散的结盟关系。
通常他接到吃不下的案子,便会找我商量,我则视情况接或不接,当然了,我若自己在忙,是不可能接受委托的。
我们就是这样的一种关系。
他在信中写道:“方,打了好几通电话找不到人,你跑哪去啦?我目前人在T市,有个新案想和你谈,难度很大,头一个想到的就你,快回我电话吧!”
我说过,这人是个老油条,赞美不能当真,说的话听一半就好。
“这件案子很急,我只能等你等到月底,底下是我的联络方法,速速来电。还有,你的电话已被停机,快点缴清话费吧。此致。”信底写了一串地址及电话,以及他潦草的签名。
我拿起话机拨了拨,发现他说对了,是拨不通。
记住电话后,将他的信也扔上了茶几,抱头倒进沙发里。
我是一名冒险从业人员,理财并非我的强项,与姑姑闹翻后,我从未向家里要过钱,也没受过谁的接济。
可冒险是个开销很大的行业,到处都要花钱,这些年我在各地奔走,积蓄早花得差不多啦,也是该面对现实的时候哩。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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