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生啊,妈妈对你从无要求,我只希望你可以成为一个健康善良的孩子。”
张小曼心上剧痛,她凝着顾眉生,“你转眼就大了,却再不复小时候那个善良柔软的小眉生。”
她说着,伸手将女儿拥进怀中,话语哽咽而艰难,“眉生,你告诉妈妈,我该怎么样才能把你变回来?我要怎么才能帮你呢?”
“你拿着那根大提琴拉弦杀了何美琪的时候,你可曾想过你自己的将来?前途?后果?!”
顾眉生倚在母亲怀里,眸眼也渐渐湿润了,“妈妈。”
张小曼对她说,“眉生啊,妈妈不该打你。我不是对你失望,我何尝不明白,你小小年纪,对何美琪哪里能有那么深浓的恨意呢?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眼泪像澎湃的浪潮,不停地从张小曼的双眸间滚落。
顾眉生见母亲哭得这样伤心,她慌了。不停地用双手替张小曼擦着眼泪,“妈妈,你别哭。我不疼的,我一点都不觉得疼。”
张小曼抱着女儿,心中五味杂陈,又是心疼又是懊悔。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紧紧抱着眉生,哽咽长叹,“我可怜的孩子啊。”
*
栾倾待的葬礼结束后,栾倾山与栾亦然有过一次属于父子之间的促膝长谈。
栾倾山说:“当初你叔叔来荣城,我与你爷爷都是不赞成的。我让你看着他,你却将他照顾成了一堆毫无温度的黄土。”
栾亦然沉默。他知道,父亲心中藏了太深的悲伤无处宣泄。
惟有栾亦然,是栾倾山如今所有负面情绪的唯一出口。
栾倾山说:“你叔叔苦了大半生了,为了爱小曼,却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夜里,栾亦然睡不着,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耳边隐约传来父母争吵的声音。
宁茴说,“你一向是明事理的人,倾待的死,心中最痛的人莫过于小曼。你不能怪她。”
栾倾山:“我没有怪她。只是这么多年了,什么都该变了。以后,若无必要,也不必再见了吧。”再见,只会是满目的伤。
宁茴:“怎么可能不见呢?亦然与眉生,他们那么好。”
“你当顾鸿华是傻子吗?他怎么可能把他和小曼的女儿放心交到你儿子手上?他心中现在在谋算些什么,你知道?你能猜得透吗?”
栾倾山坐在床边,长长叹息,“宁茴,经过倾待的事,你还看不明白吗?做人,真是不得不认命的。”
宁茴不出声了,她想:栾倾山这是因为弟弟的死而伤透了心,所以才会说出这样消极的话来。
等他情绪平复过来,他会想通的。
这个夜晚,注定无人能成眠。
栾亦然靠在窗边,望着窗外月朗星稀,脑海满中是顾眉生浅浅笑颜。
他想:这样的时候,顾眉生怕也是难以成眠的吧?心中是否也与他一样,充满了对未来的未知和疑惑。
凌晨3:30,栾亦然给顾眉生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女孩波澜不惊的声音,“喂。”
栾亦然没有问她好不好,也没有问她心情如何,他只是拿着电话,对他的女孩说,“忽然很想你,想听一听你的声音。”
顾眉生站在风声鹤唳的庭院里,雨水顺着深色瓦砾滴落在她脚边,瞬间散开,似花开一瞬。
她伸出手,望着自己右手上的那只指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梨花呢?”
“真的想要去了解一个人的喜好,总会有办法。”
顾眉生唇边泛着笑,她问栾亦然,“那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呢?”
栾亦然答:“我。”
顾眉生:“……”
栾亦然笑,他对顾眉生说:“就像这凡尘俗世之中,我也最喜欢你。”
顾眉生无声扬唇,笑得像个单纯而满足的孩子。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雨声缠绵,风吹皱了心间百样的情绪。她抱着电话,蓝眸微湿,声音却是甜的,她说:“栾亦然,我背情书给你听吧。我会背很多很多动人的情书。”
“好。”
“看现在的情形,我们的前途似乎毫无障碍,但即使有,我也决计要同小刺猬跨过它而前进的,绝不畏缩。”
栾亦然说,“这是鲁迅先生写给许广平女士的《两地书》。”
“原是今生今世已惘然,山河岁月空惆怅,而我,终将是要等着你的。”
“这是胡兰成写给张爱玲……”栾亦然轻声打断了她,“好了。不念了。我们不念了。”
“眉生,我们没有生活在民国。你未婚,我未娶,山河安好,时光走得从容而优雅。眉生,很多时候,情感不是因为输给了外界的纷纷扰扰,而是输给了我们太过年轻的两颗心。”
顾眉生安安静静地听着,唇角有泪侵袭,她勾唇轻舔,味道倒是甘甜的。廊前小径因为淋了雨,在夜色下泛着酥油般湿润的光华。路两旁偶有花丛灌木。
顾眉生心中平和了,沿着小径,往红酥阁慢慢走回去。一路上,她对栾亦然说,“凡是只要有你在,夜深路滑,我都不怕。”
华庭一号里,栾亦然与顾眉生说完电话,心绪也平和了,耳边仿佛依然能听到父母长长短短的叹息声。
第二天一早,张春晋和郑温娟来华庭一号悼唁栾倾待。恰逢栾倾山和宁茴出了门,家里只有栾亦然一个人在。
他替两位倒了茶,轻声道谢,“两位有心了。”
郑温娟望着栾倾待的黑白照片,心中也觉得不好受,“你父母一时间怕是会对眉生母亲心生怨气吧?”
“十多年前,栾倾待第一次离开荣城,倾山就是很有微词的。”郑温娟说,“在倾山的心中,他这个弟弟与你这个儿子的地位怕是差不多的。”
张春晋这时却轻轻开口,问栾亦然,“这件事,你爷爷知道了吗?”
“应该还不知道。”
张春晋点点头,再次沉默了。
曾经关系那么亲密的两家人,现在不但分散在太平洋的两端,彼此对面而坐,心中的苦涩多余旧情,伤痛多于回忆。
张春晋与郑温娟走出华庭一号。郑温娟问张春晋,“你说这件事究竟与顾鸿华有没有关系?”
“要是没有关系,小曼怎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回了秋波弄呢?”
张春晋轻轻蹙眉,“我只怕,小曼会像当年那样,是被迫的。”
郑温娟沉吟,“现在能令小曼妥协的,除了眉生,只怕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栾倾待的死如果真的与顾鸿华有关系,张小曼心中只怕会充满了歉疚和懊悔。
郑温娟如此一想,对张春晋说,“我们去看看小曼吧。”
张小曼病了。整整一个晚上被偏头痛折磨,再加上心口总是隐隐疼痛,第二天直接连床也起不来了。
家庭医生来看过后,说她是情绪受到严重的波及,再加上这段时间劳累所致。
顾鸿华让眉生去送医生。他望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张小曼,“他死了,你就这么难过?”
张小曼看了他一眼,“难道我连生病的权利都没有了?”
顾鸿华不想把她逼得太紧了,于是放缓了语气,“一会儿,我让他们给你熬些滋养的补品。如果嫌水上居里太冷,不如搬回主宅。”
张小曼眯眸看着他,“顾鸿华,你休想我还会与你同睡一张床。”
顾鸿华走出水上居的时候,心中憋着极沉重的一团怒火。
如果有得选,他并不想要让栾倾待死。
栾倾待这样一死,他过去的那些对对错错,落在张小曼的眼中,就全部成了刻骨铭心,温暖美好的回忆。
而他,则成了扼杀她全部人生希望的侩子手。
栾倾待若在生,顾鸿华有信心,总有一天能赢过他。
栾倾待这忽然一死,顾鸿华彻底溃败。
他甚至相信,哪怕他顾鸿华现在死在张小曼面前,也是不会激起这个女人心中任何一丝一点的疼痛的。
顾鸿华觉得,白家夫妇这次真真正正地踩到了他顾鸿华的底线。他们将他的生活搅得一团乱。
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实在是太可恨。
☆、她的委屈,只有他能明白
寒假后,春节前,荣大学生会举办舞会。顾钰墨和唐朦有心想要让顾眉生散散心,说什么也要让她一同去参加。
自从张小曼生病开始,顾眉生就很少外出了。
她知道,张小曼是心病。周边的人与事,仿佛都令张小曼觉得痛苦,失望甚至寒心。
顾眉生心里隐隐有些难过。因为她觉得,在造成张小曼的这些失望疼痛里,也有她。
张小曼重回秋波弄后,胃口变得非常的差。
顾眉生劝母亲吃饭,张小曼不忍心拒绝女儿,但等顾眉生一走,她就会躲在洗手间里吐得昏天暗地。
后来,张小曼听家里工人说喝咖啡可以缓解偏头痛,于是开始每天空腹喝许多的咖啡。
顾眉生担心她的肠胃,每天叮嘱张小曼少喝咖啡,多喝些新鲜的水果汁。张小曼很想听女儿的话,但每每偏头痛一发作起来,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喝咖啡。
面色变得越来越憔悴是一定的。张小曼有时清晨起来会被自己苍白的面色吓到,但她内心觉得很无力。
她不知道如何自救,又为了什么而自救。
张小曼开始习惯化妆,用那些胭脂或者是口红来掩盖自己不佳的气色。
她以前闲来无事的时候还经常看书,看电影,画画。张小曼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哪怕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也能令自己的生活过得丰富而多彩。
而自从重回秋波弄后,张小曼大部分的时候总是在睡觉。有时偶尔想要起来找本书看,没过多久就会开始觉得头疼欲裂,只得放弃。
日子也开始与她脸上的胭脂口红那样——欲盖弥彰。
看着张小曼这样憔悴,顾眉生哪里还有心思去做别的事情。她很想让母亲的心情变得好一点,好几次,她还在电话里对栾亦然说,“我真是笨,什么哄人开心的招式都不会。”
身为多年的好友,宁茴心里也是很担心张小曼的。她在电话里对顾眉生说,“眉生啊,你妈妈平时最紧张你,不如让她多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也许会有帮助。”
顾眉生把家里藏着的所有旧照片都翻了出来,围着张小曼不停地问东问西,问得也都是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这样一说,一整天很快就过去了。顾眉生暗暗观察张小曼:神采奕奕,眼中有柔软而快乐的光芒,很久都不曾因为偏头痛而扶额皱眉。顾眉生不时喂她吃水果点心,张小曼并不察觉,胃口也变得难得的好。
顾眉生打电话感谢宁茴。
宁茴在电话那头对眉生说,“眉生,你真是乖。”
挂了电话,宁茴对栾亦然说,“你没事多去看看这孩子,她每天这样哄小曼开心,其实是很累的。”
栾亦然轻轻颔首,“怕只怕她一见我,就变得娇气了。”那样的顾眉生,看了委实令人心疼,又会令栾亦然恨自己竟然一点忙都帮不上她。
“这孩子其实挺可怜的。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除了小曼,怕是没有任何值得信任的人了吧?可现在小曼又病了,眉生心里只怕比谁都难过。”
栾亦然听不下去了,当即便起身去了秋波弄。
春节将至,路况很差,堵车堵得实在太厉害。车行至离秋波弄大约还有两个路口的时候,一辆白色坐轿突然逆向转弯,撞上了栾亦然的车尾。
那位司机下车时不停地道歉,心想这次少说也要赔上一大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