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亦然已经挂断了电话。他轻抿了一口杯中红酒,又拿起电话,打给蒋梨。
他拒绝了蒋梨之前的提议,但却向蒋梨推荐了彭青。
蒋梨在电话里直接拒绝,“我虽然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彭青杀了我儿子,但彭青这个人野心太大,心事又重。我是绝不可能重用他的。”
栾亦然在电话里笑得很温和。他对蒋梨说:“是我用词不当,我不该用推荐二字,我该说交换。”
“白太太,几年前顾希颜的死,您还有印象吧。”
蒋梨的心随着栾亦然的话瞬间一颤,她强忍着心里的不安,问:“你要交换什么?”
“你将手中的股份以相同条件转让给彭青,让他帮你打理白氏。我替你找个待罪羊,帮你彻底解决顾希颜的那件事情。”
栾亦然刚刚挂断电话,就看到顾眉生穿着舞裙走进来,她取下脸上面具,看着栾亦然,“我都听到了,你打算找谁替蒋梨顶罪啊?”
栾亦然朝着她伸出手。
顾眉生走过去,很自然地坐在男人的双腿间。栾亦然用脸摩挲着她的鼻子,淡淡红酒香在她的鼻翼间弥漫开来。
她轻笑出声,双手环着男人的脖子,轻啄了他的薄唇。
栾先生被她取悦,低头深深吻住了女孩的唇,答:“张晨。”
☆、往事太重:生已不如死
世道艰难,一个名门之家若要从贫瘠到兴盛,可能需要花上百年时光磨砺和几代人的辛苦经营。
若要败,却只在朝夕之间。
人也一样。光鲜圆满的人生,需要花上毕生的时间费心经营,但凡有一日堕落,磨尽自己去与旁人置气,最后耗损的,又何止是别人的人生。
周末刚过,张伟南如往常那般走进办公室,却没料到竟会从上司手中得到一张劝退通知书。
上司与张伟南年纪相仿,两人共事多年,虽然谈不上知己深交,总也曾经一起经历过风雨。他将劝退书双手递到张伟南面前,“对不起,我尝试过替你求情。希望你能理解,我实在人微言轻。”
张伟南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头颅像是有千金重,压得他完全抬不起来。转身走出办公室,三月荣城,已经是春燕衔巢而归的美丽季节。
然,张伟南一眼望去,世界却尽是黑白色。
一家生计,被一纸文书斩断。张伟南轻抿了抿微显干涸的唇,那阵苦涩滋味是从心底蔓延出来的。
职场残酷。这样的一幕,张伟南曾经亲眼目睹过许多回。现代社会,人们饱读诗书,太擅长佯装和平文明。
哪怕杀人砍头之前,也会与你打个招呼:“对不起,张先生,我要砍下你聪明的头颅。”
“对不起,张先生,社会险恶,我需自保,只得推你入地狱。”
难的不是重找一份新的工作。难的是他已经人到中年,却还要像一块悬挂在菜市场的咸鱼,毫无尊严地任人挑捡。
张伟南暂时不想面对董秀雅的刻薄言语,驾车回了张家。
书房里,郑温娟戴着老花镜,正坐在电脑前做账,见张伟南这个时间来,她摘了眼镜起身,“今天休息?”
张伟南摇头,“您在做什么?”
郑温娟微笑,“闲着没事,就帮别人做做账。”
张伟南有些意外,“您都已经退休这么多年,怎么又替人做起账来了?什么账?”
张伟南也是会计,他走到电脑前只粗略浏览了一下,却已经看明白,“这是眉生的账户?她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有这么多钱。”
郑温娟伸手关了显示屏,母子俩走到客厅坐下,她说:“眉生学的金融,又在银行做事,金钱于她而言,有时不过就是起起落落的数字。”
张伟南想起往事,到底是意难平,轻埋怨了一句:“当初阿爸要是肯收下顾鸿华的钱,我现在早已经是一间极具规模的会计师事务所的老板。”
郑温娟皱眉看他一眼,“老把以前的事挂在嘴边做什么?这些年,小曼贴补你们一家的还少吗?”
张伟南心中实在有诸多不满,“你与阿爸从小就偏心小曼,才把她宠爱成了现在的性子。浑浑噩噩地活了半辈子,她自己累,身边的人也跟着她遭罪。”
“幸亏我生的是个儿子,若是个女儿,我也打死不准她去学什么中文古学,诗词歌赋。倒生生教出个心高气傲的林黛玉来。”
张伟南对着郑温娟发泄完心中怨气,径直摔门而去。
郑温娟听到重重的关门声,心不由颤了颤,却似已经习惯,没多久便平静起身,重新回到了电脑前。
墙上时钟滴答滴答,走得笃然而从容。郑温娟重新戴上老花镜,眼前,那些熟悉的数字像是会说话,提醒着她往事历历。
她怅然叹息,低声自语,“当年,我若不为了赚取家用去鸿云集团做事,小曼和阿南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千错万错,都错在顾鸿华当年对张小曼的见色起意。
两日后,栾亦然从澳洲出差回来。回华庭一号的路上,殷实对他说:“老板,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一下。”
栾亦然坐在后座假寐,“说。”
“您之前不是叫我找人顶了张伟南的职位吗?人家昨天给我回复,说张伟南上个星期就已经离职了。”
殷实停顿几秒,又说:“还有那个张晨,几日前被人告上了法庭,说是之前他承包装修的一间单位煤气管道安装有误,导致煤气泄漏,导致一家母女两人死亡,丈夫重伤。他现在已经被警方拘留。”
栾亦然倏尔睁开眼,沉默一阵,说:“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说完,手下意识地滑进裤袋中,那里面安然躺着栾亦然的手提电话。
他沉默摩挲着。
是他身边的人出了问题,还是他的电话竟在他全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装了监听系统?
*
张伟南失业,张晨莫名入狱。董秀雅急疯了。
她想过找张春晋和郑温娟,但念头刚起,董秀雅便想起了多年前的变故,她心里清楚:张春晋是一介无用书生,要他舍下一张老脸去求人,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心思百转千回,董秀雅一咬牙一跺脚,去了秋波弄。
3月17日,原本是一个春色旖旎的大好天气,张小曼早上闲来无事,在家中跟着工人学着用青梅酿酒。
厨房旁边有一大片开阔空地,上面放了几个精美的瓦缸,工人在里面放上酵素,然后站在一旁教张小曼怎么酿酒。
董秀雅跟着刘文来到园子门口,看到张小曼微笑坐下白梨树下,醺风吹着她微微浸汗的脸庞,春光里裹着淡淡梅酒香气。那些深色瓦缸半身埋于翠色绿叶间。
董秀雅望着这一幕,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气终于爆发,她疾步走近张小曼,在张小曼微带诧异的目光下,董秀雅弯腰搬起地上石块,狠狠地朝着那些瓦缸砸去。
张小曼站起身,不悦看着突然出现,又莫名发疯的董秀雅,道:“董秀雅,你有病吧。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让我安生几日?”
“安生?”董秀雅咧唇冷笑,风吹过她空荡荡的手边衣袖,“张小曼,我们一家人被你弄成这副光景,你凭什么得到安生?”
“时隔多年,顾鸿华又要故技重施了吗?张小曼,我是不是前世逼你做娼妓了,所以你这一生要这样死死地缠着我,想方设法毁尽了我的人生!”
手边有把切青梅的菜刀,张小曼气急,拿着刀对着董秀雅,“你滚!从此以后,你和张伟南是死是活,都再与我没有关系!”
董秀雅看了眼她手里的刀,冷哼,几个快步走过去,左手一把揪住张小曼的头发,想都不想,就往一旁的白梨树干上撞去。
刘文见状,忙叫人去阻止。董秀雅一把把张小曼推在地上,夺过她手里的刀,抵住张小曼的脖颈,“我看你们谁敢过来一步!”
刘文只得让大家都推出园子。董秀雅瞪着他,“你也给我出去,否则,你们今天等着给张小曼收尸吧!”
刘文心惊肉跳,不敢再继续待下去。
张小曼见她分心,忽然伸出双手一把握住了刀锋,硬生生从董秀雅的手里抢过了那把菜刀。
混乱抢刀的时候,张小曼和董秀雅都因为气恼过头而失去了理智。
尤其是张小曼,一双染了青梅酒香的手此刻被刀锋划出两道极深的伤口,她却像是全然不知痛,紧紧握在手里,身体猛地撞上董秀雅。
董秀雅的后脑勺和后背重重地撞在树桩上,口中发出一声惨叫。
张小曼呼吸沉重,双手举着刀,对着董秀雅,一边喘息,一边恼道,“董秀雅!这么多年,我实在是忍够你了!这世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你怎么不去死呢!”
张小曼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丧失。她见董秀雅用极其恶毒的眼神看着自己,伸手就是一个巴掌甩在这女人脸上,她说:“我不过就是想过几天平静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为什么你非要一日日来提醒我:张小曼,你就是这世上最可悲的女人。”
她说着,又抬起脚,踢在董秀雅的下腹处,“你当初那么爱栾倾待,你为什么不跟着他去美国?!怎么反而还嫁给了你眼里窝囊又无用的张伟南了呢?”
“你留在张家,不就是想时时刻刻折磨我吗?!”张小曼从未像这一刻如此痛恨过一个人,她掌心间的鲜血不时滴在董秀雅的脸上。
张小曼的头又在疯狂地疼起来。她精疲力尽地跌坐在地上,冷冷地瞪着董秀雅许久,染了鲜血的双手忽然捂住脸,失声痛哭。
心中真是怨啊,恨啊,痛啊。她忘了自己的原则,忘了她的骄傲,忘了她的坚持。
她哑着嗓子,“算我求你了,整整20年。你用那些往事整整折磨了我20年,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董秀雅冷哼,艰难地坐起身,朝着张小曼脸上狠狠地吐了一口血水,“想让我放过你?你别做梦了,张小曼!”
董秀雅抬起头,见园子里空无一人,才死死盯着张小曼,轻轻开口:“20年前,何美琪对我做过什么,你难道又想忘了?”
张小曼闻言,身子重重一颤,手中菜刀“嘭”落在地上,声音凄惶,双手捂着耳朵,“不!”
董秀雅轻嗤一声,一个反手,还了张小曼一巴掌,“当年被人糟蹋的是我,你装模作样给谁看?!”
她的脸上有斑斑血迹,坐在素色白梨树下,面色苍白如鬼魅,声音里残卷着经年的恨,双眼死死地瞪着张小曼:“何美琪真是狠毒啊,她知道顾鸿华有多喜欢你,她不敢动你。”
“她也知道我心里有多爱栾倾待,她更知道我心里究竟有多嫉妒你。”
“何美琪多会谋算人心啊。她毁了我,然后利用我来报复你。她成功了。哪怕她现在已经是死人一个,但你看看我们两个苟延残喘活着的人,竟还不如她呢。”
“那两个男人伏在我身上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她瞪着张小曼,“我在想你。我在想,你张小曼可千万别死得太早了,你要好好活着。否则,我因你而受的屈辱,为你而毁掉的人生,我该向谁去讨啊!”
“那一刻,我哭啊,喊啊,声嘶力竭地叫着救命。结果呢?你知道结果是什么?”
何美琪那个贱人,她冷眼旁观看着我被人蹂躏也就算了,她见我想要打电话求救,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拿起刀砍断了我的右手!”
张小曼捂着双耳,再一次哭得泣不成声,“对不起…